“大汗,濟爾哈朗被打退了,登州兵一個步營正轉向中路,濟爾哈朗請大汗發兵救援。”
皇太極猛地轉頭怒喝道:“無能之輩,鑲藍旗三十個牛錄,竟然擋不住一個營的登州兵!”
索尼低聲解釋道:“濟爾哈朗派步甲和馬甲強攻登州方陣,馬甲原本已經破一個方陣的側翼,但後面又上來一個方陣,將馬甲攻勢擋住,後來又被登州騎陣衝撞,是以損失大了些,眼下已是抵擋不住。”
皇太極怒不可遏,“早與他說,左翼不得強攻登州步陣,爲何他貪功冒進!”
索尼低下頭不敢說話,身後待命的薩哈廉和正黃旗固山額真納穆泰安靜的等待着,他們少有看到皇太極如此模樣,只聽得皇太極大口的喘氣,過了片刻呼吸聲平緩下來後,索尼才恭敬的道:“大汗,濟爾哈朗已然敗退,好在陣形未潰,給他援兵仍能守住左翼。”
皇太極平復了一下心情,強迫自己恢復平靜,他舉起遠鏡往左側看去,模糊中看不太清楚,從火槍的槍焰位置看,登州兵已經在轉向。左翼這個失敗讓他十分震怒,鑲藍旗戰線斷裂,正藍旗已經被隔斷在二臺子村,雙方的戰線都拉得很長,如果被登州兵從側翼打過來,王家屯左側的鑲黃旗會首先崩潰,然後波及後金中軍。
他對濟爾哈朗再憤怒,也必須處理眼前危急的戰局,皇太極剛剛往王家屯支援了一批正黃旗的步甲,後金中軍還有正黃旗步甲和餘丁一千三百人、天佑軍一千七百人、兩黃旗和正藍旗烏真超哈近四千人、正黃旗馬甲一千六百。以及最強的葛布什賢超哈五百人。
葛布什賢超哈是後金最精銳的力量,就是以前的巴牙喇哨兵。每個牛錄兩人,皇太極將他們集合成軍。後世的滿清前鋒營就來源於此,在明末時是天下無雙的精騎,是皇太極用於決勝的力量。
此時正面的王家屯依然在激戰,登州兩個營在鑲黃旗和正紅旗的牽制下沒能越過王家屯,中路相對穩固,現在首要的是要恢復與二臺子村的戰線。
恢復平靜後,皇太極很快作出了決定,他需要投入精銳反擊,“讓納穆泰領正黃旗剩餘步甲及正黃馬甲百人。增援濟爾哈朗,必須將那個登州步營擊退,否則定斬不饒!”
納穆泰很快帶領中路待命的正黃旗兵力往左翼迎去,皇太極全神貫注的看着他們,此時突起的北風正在將戰場上的煙霧吹散,眼前的視野變得清晰了一些,皇太極已經能看清左側那支登州兵的陣容,依然是那種長矛加火槍的方陣,前後兩線部署的小方陣八個。中間是數十個鴛鴦陣的遊兵,右翼是一隊登州騎兵。
他們面前是鑲藍旗的人馬,隊形已經十分混亂,濟爾哈朗的旗主認旗正在戰線上移動。似乎在收攏馬隊。
納穆泰帶領的近兩千正黃旗人馬即將趕到,步甲的陣形也十分嚴整,皇太極相信可以進行一次有力的反擊。畢竟明軍的這個營是剛剛進行了戰鬥,肯定也遭受了不小的損失。
後面的正黃旗巴牙喇章京大聲道:“大汗。望杆車上望哨報登州第二陣分左右兩路往兩翼去了,往鑲藍旗一路約六七千人馬。步騎各半,往轉子山一路約四千人,大多爲步卒。”
皇太極立即在馬鐙上站起,肥肥的身體壓得坐騎晃動了兩下,他的位置不高,前方交戰的士兵和旗幟讓他的視野難以看到整個戰場。
“留了多少人?”
“第二陣全數分散到了兩翼。”
“陳新不留人保他的命不成?陳新的大旗在何處?”
“正向前往中路王家屯而來。隨行兵馬約七八百人。”
此時北風停下,前方十六個方陣的登州火槍兵又製造出了一輪煙霧,皇太極無法直接觀察到登州第二陣的情況。
索尼的額頭冒出了汗,登州鎮第二陣不動則已,一動便是全力以赴,鑲藍旗方向已經處於劣勢,登州鎮步騎六七千人突擊這個方向,若是擋不住,便是全陣崩潰的下場。
後金所有兵力都已經在交戰中,此時對皇太極來說,手中的兵馬雖然也有六七千人,但大部分是烏真超哈等漢軍,真正可依靠的是正黃旗一千馬甲和葛布什賢超哈。
索尼忍住心頭的驚慌,對皇太極小心的道:“主子,登州兵正趕往鑲藍旗的地方,濟爾哈朗和納穆泰擋不住那許多登州兵。”
皇太極的神色不斷變換着,一旦投入所有兵馬,即便擋住後,他手中也再無兵馬可用,薩哈廉在背後大聲道:“奴才帶烏真超哈上去擋住這股登州兵,烏真超哈在西平堡一戰即潰數千遼鎮精銳,如今還多十門炮,同樣能擋住這支登州兵,奴才願立軍令狀。”
此時幾個騎手從中路右側而來,代善飛快的策騎來到皇太極面前,“老八,登州後陣出來了,濟爾哈朗鐵定擋不住。”
“二哥你說如何?”
代善一指中路,“陳新那廝來了中路,他要靠中路的方陣保着,咱們全部人馬突擊中路,登州兩路是奔着兩翼去的,咱們打中間路近,嶽託的馬甲還有千人未動,咱們中路加鑲紅的馬甲一起攻中路,後陣那支登州步軍增援不及,只要破了他的中路斬殺陳新,登州全陣不攻自潰。”
皇太極轉頭看向薩哈廉和索尼,索尼大聲道:“奴才贊同二貝勒,此乃唯一轉敗爲勝之時機。”
薩哈廉卻遲疑道:“若是全數投入中路,濟爾哈朗若是先於登州中路潰散,我們便無任何人馬可用,登州騎陣席捲過來,我中路之消片刻便不可收拾。”
背後的望哨大聲彙報着登州軍的進度。登州第二陣的騎兵已經接近了鑲藍旗露出的那個缺口,周圍人都焦急的看着皇太極。
皇太極的胸口不斷起伏着。眼睛死死盯着中路的方向,他已經注意到了後金戰線的危局。最強的右翼被牽制在轉子山南北兩面,左翼出現破裂,中路被押後,戰線變得傾斜,登州對左翼的全力攻擊是決定勝負的一擊,對雙方都有機會。
轉子山方向相對穩固,嶽託的馬甲還在手上,登州投入的也只有三千餘人,不會輕易分出勝負。登州的機會在二臺子村方向,後金的機會則在中路。
放在皇太極面前的兩條路,第一條是把後備軍全數投入中路,陳新已經沒有後備隊,就看自己能否擊穿中路登州鎮的方陣,後果不是全勝便是完敗,如果不能在登州擊破濟爾哈朗之前攻破登州中路,後金軍從此再無翻身之日,也就是說後金軍必須只用一輪就攻破中路明軍方陣;第二條路。後備軍用於抵擋二臺子村方向的側擊,或許可以恢復戰線,雙方不分勝負,後金大部分軍隊能撤離戰場。但一旦擋不住,同樣是完敗的下場。
多年來在戰場上揮灑自如的皇太極雙手微微抖動着,雖是在寒冷的初冬。額頭上的汗珠卻一顆顆冒出來,中路登州明軍的方陣陣列森嚴。
“朕能一輪便攻破登州方陣?”皇太極低聲自問一聲。草河堡的情景突然出現在眼前,當時他也認爲自己能一輪便攻破那個小小的明軍陣地。
皇太極轉頭對薩哈廉。“往左翼方向列陣可來得及?能否擋住?”
“來得及,登州兵同樣要列陣,他們要列成那種方陣,同樣耗時良久。奴才與他們火槍對射,他們同樣要死人,近戰便用馬甲。”
皇太極點頭道:“薩哈廉貝勒領兩黃、正藍三旗烏真超哈,並正黃旗馬甲一千五百。。。去擋住二臺子村那支登州兵馬。傳令右翼鑲白旗、蒙古左翼、外藩蒙古各部退回轉子山以北,守住轉子山村。”
代善聽皇太極放棄了中路進攻,不由怒道:“擋住又如何,又收回右翼,你待誰去破陣!”
皇太極轉向代善冷冷道,“大金精銳盡數於此,朕不能拿來孤注一擲,陳新那大旗在中路,確知其人在中路否?若是他只以大旗引我大軍去攻,即便破其中路軍陣,我左路必然潰散,側擊過來又待誰去防着?既一時破不了,自然要撤回右翼。”
代善不忿的大吼一聲,轉身打馬便走。
皇太極高聲對薩哈廉道:“讓正黃馬甲督戰,烏真超哈凡退縮不前者任意斬殺,朕親自帶葛布什賢超哈居中策應,你必須守到右翼撤回轉子山以北,否則退回亦必被斬首。”
薩哈廉毫不猶豫,大聲答應後去帶隊,皇太極又對索尼道:“二臺子村這股登州兵必定會拉長戰線,讓孔有德和李九成帶天佑軍守衛薩哈廉的左翼,你帶五十馬甲去監戰天佑軍。”
“奴才遵旨。”索尼立即答應,他正要離去時見到皇太極正在捏鼻子,忍不住道:“主子保重,請主子不要親自衝陣,咱們大金全指望着您。”
皇太極疲憊的揮揮手,“快去吧,搶時間列陣。”
。。。
拋荒多年的榆林堡土地上,六千多步騎兵向着右翼涌去,伴着行軍的鼓點,經過嚴格隊列訓練的登州燧發槍兵井井有條。
第二千總部四個連在開闊的地形上齊頭並進,唐瑋扛槍跑動在隊列中,此時他們是以三列縱隊行軍,這樣的縱隊行軍比展開隊列正面的行軍速度更快,他們只需要跟隨連旗跑動,水平方向只有三人,十分容易維持隊形。當他們停下時,只需全體原地左轉,便是以連正面向中路攻擊的千總部級縱隊。
幾輛炮車由馱馬拖動着跑在隊列旁邊,唐瑋認得是營炮隊的八磅炮,他們的移動十分快捷,但積雪後的野地上看不清地面的起伏,一輛炮車在一個土坎上騰起,下面的輪子咯吱亂響,炮車和彈藥車轟隆一聲側翻在地上。
跑動的士兵,行軍號間隔着響起,隊列中沒有人再說話,戰場上轟鳴的槍炮和喊殺聲越來越近,空氣中充滿濃重的硝煙,風吹起時,還有淡淡血腥味。
隊列前方的騎兵已經穿過第七營的背後,向着第七營的右翼外繼續前進,朱國斌的認旗出現在第七營營旗附近,右前方的二臺子村中依然殺聲震天,村中閃動着幾處火光。
隊列旁邊不斷與塘馬跑過,給各部傳遞命令,營部的參謀和鎮撫兵手執標旗跑向第七營外側,他們會標定各部的進攻線,讓他們能夠快速列陣。
第二總從第七營的背後幾十步外穿過,唐瑋在跑動中往左側看去,從那些方陣的間隙中,能看到前方喊殺震天,不時爆出的團團白煙,不斷有豎立的長矛放平,中間的鴛鴦陣戰鬥組大吼着,從前排的間隔中發動反擊。
地面上殘留着無數人和馬的屍體,有些未死的馬在地面上扭動着身體,或是胡亂的蹬着蹄子,破損的旗幟、兵刃、盔甲散落滿地,四處流淌的血水被士兵踩踏,已在嚴寒與積雪凝結,原本雪白的地面變得紅黑相間,第七營的救護兵正在爲那些傷兵止血,傷兵們嘶聲竭力的慘叫着。
唐瑋口中有點發幹,開始的豪情突然減弱了不少,他看過洹河和草河堡兩次慘烈大戰後的戰場,每次都是戰後去看的,他也算是有戰鬥經驗的了,但那是夜間的亂打,真正面對面的和敵人作戰,這纔是第一次。
隊伍行進很快,一名參謀騎馬在前面,大聲對第一連的連長說着什麼,大概在指示位置,唐瑋知道作戰位置快到了,大口呼吸了幾口氣,讓自己的呼吸不那麼激烈,緊張稍稍緩解。
左邊的位置一空,第七營的隊列已經已經走完,眼前豁然開朗,唐瑋用眼睛往左邊瞄了一眼,開闊的平野上奔馳着雙方的騎兵。
第七營的正面正在激烈交戰,而在近衛第二營的正面上,約一里外有一道長長的陣列,他們似乎是從另外的位置調來,列陣還沒有完成,隊形顯得十分混亂,各個隊列之間的間隔並不相同,有些隊伍甚至沒有留足寬度,堵在一起進退不得。
一聲停止號在前方響起。
連長大聲下令道:“全連。。。停步!”
“虎!”唐瑋條件反射的大喝一聲。
連長手執着軍刀大步走過來,“全連左轉!”
唐瑋跟着所有士兵一起轉身,全景的戰場出現在他面前,薄薄的煙霧中,對面的地平線上有一道突兀的人牆,那支後金兵仍在匆忙的列陣,他們的陣前還有幾門火炮,擺放的位置也頗爲散亂。
對面陣列頭頂上旌旗飄揚,是兩黃旗和正藍旗的烏真超哈,正對着第二總的,是正藍旗的旗幟,他聽軍官們說過,這支後金軍隊同樣用火槍和火炮,火槍雖然製作不精也不多,但威力與登州鎮相差無幾,打上也是非死即傷。
唐瑋全身一陣陣的發緊,不由閉上眼喃喃道,“關小妹保佑俺,俺是戰鬥英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