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平靜的看着前面硝煙瀰漫的街道,十字街的中心已經在一百步外,建奴在西大街的抵抗十分激烈,雖然節節敗退,但建奴從東門和南門都調來了援軍,不斷投入西大街後,嚴重遲滯了第三部的攻擊,建奴的反應也並不慢。第三部的千總王長福不斷派人從小巷穿插,才逼迫得建奴不斷後撤。
陳新騎在馬上,越過前面第三千總部隊列的頭頂,能看到東門的濃濃煙塵,但建奴一直在從東門調兵增援西大街,爬上房頂的中軍瞭望手也說南邊的建奴旗幟還在,看起來那兩面的明軍進攻都無力,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經開始攻擊城牆。
馬世龍的總兵紅旗到了西門門樓後,西面的勤王軍正在源源入城,但他們都沒往這邊來,而是進入了各個小街,陳新不用問都知道他們幹什麼去了,總之是幫不上忙的。
據那些十分模糊的情報所說,灤州建奴不多,真夷大概也就一千多,包衣可能也有一千,加少量蒙古人也就是兩千多,其他兩面明軍再消極,總也能牽制一些。
陳新對身邊劉破軍道:“盧傳宗來要過增援沒有?”
“沒有,剛纔他回報說已經有一個局趕到北街。另外瞭望手說代千總的第二部快要接近北門甕城。”
陳新點點頭,他估計建奴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西大街,只要第二部佔領了北門,建奴就算被關住了。
“大人,要不要派人去催一下王千總,這短短一百多步,打了一刻鐘了。”
陳新想想道:“你去派人告訴他,其他兩個千總部已經快完成目標,其他的不用多說。你親自去,把中軍衛隊也帶去。”
劉破軍應了,親自往前趕去,王長福已經跑到了最前面,一羣火器兵對着前面一座三層樓的食鋪連連開火,將二三層打得木屑紛飛,但仍有建奴冒着鉛字與他們對射,偶爾還有鳥銃對這邊射擊。王長福在隊列間走來走去,大聲下達着命令。
王長福是最早跟隨陳新的縴夫,有些勇力,敢承擔責任,頭腦也靈活,所以升職很快,當年他的老屬下也大多成了百總或旗隊長,他最開始帶的那一隊人中,就只有鍾老四和周少兒兩個落後分子,兩人一個隊長一個伍長。
他這次一路攻擊西大街,打得最久的一個地方就是面前這個食鋪,是三層樓的結構,文登營佔了一樓,但樓梯口狹窄,二樓被後金兵守住,一些弓手在上面用弓箭和鳥銃封住了街道。因爲他們位置高,縱陣的掩護作用減低,第三千總部攻了幾次都沒攻下來。
要是時間充足,大可以放一把火燒死他們,但現在沒有那個時間。
劉破軍到王長福面前把另外兩部的情況說了,王長福咬了咬嘴脣,對三個百總大聲罵道:“把你們的刀盾手都調出來,配三十個鏜鈀手,都給老子上。”
幾個百總馬上去傳令,很快所有的的刀盾手都來到前排,第一千總部旁邊的軍法官抽出腰刀,大喊道:“退縮一步者,即刻斬首。”
王長福手一揮,一名百總帶着這批人衝鋒,他們呼喝一聲,把盾牌舉高,全數衝進一樓,那裡有一個戰鬥組守着。長牌手頂着長牌就往上衝,後面的圓牌手則把圓牌舉在頭上,守在二樓樓梯口的建奴只見一片盾牌往上面涌來,雙方在那裡一番混戰,明軍死傷了十餘名刀盾手之後,終於攻上二樓,他們的戚家刀在室內比長兵更好用,後面的鏜鈀手蜂擁上樓,將二樓的建奴斬殺一空,幾名走投無路的的建奴直接跳到街上,被樓下的戰鬥組殺死。那些刀盾兵接着又往三樓衝去。
食鋪的攻擊能力大減,王長福不等他們攻克三樓,馬上命令最後一個完整的局向前推進。到了離十字街中心路口的前三十步,又一批建奴趕來,這是一批巴牙喇和甲兵混合的隊伍,他們竟然在兩輪火槍打擊下沒有潰散,撲上來與殺手隊打成一團,一副不要命的架勢,反而把這個局打得節節敗退。
東門和南門都響起鳴金聲,王長福已經看得到路口不斷逃過的後金兵,眼見這個情況大罵一聲,抽出自己的腰刀,帶着親兵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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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大街上搭起一道屍體胸牆,有些地方還夾了些門板,胸牆後是三十多個火槍兵,再後面是三十名殺手隊士兵,這就是第二局現在剩下的人馬。
陣地前面的街道鋪滿了人馬的屍體,給後面的建奴做出了明確的示範,連續幾股建奴被消滅後,零落的建奴不敢再往這邊硬衝,紛紛從東邊巷道繞路。
站在後排的鐘老四到處看看,第一部的其他人還沒有趕來,仍然只有他們這個局守在這裡,零散的建奴不來,他們陣地前面居然安靜下來,但周圍的槍聲越來越密集。
關帝廟拿着一把解首刀,來來回回的跑到前面屍體胸牆割建奴人頭,然後扔到他自己挑子裡面,好容易割完了,兩個挑子裝滿各種表情的死人頭,他喘口氣,然後過來低聲對鍾老四道:“隊長,其他人怎地還沒來,萬一來了大股韃子咋辦?”
鍾老四一腳踩在關帝廟腳面上罵道:“你狗日盡說壞的。。。。。。”
話音未落,十字街口的東邊轉出一羣密集的騎兵,蹄聲隆隆的往這邊衝來。
周少兒低聲罵道:“你孃的關帝廟烏鴉嘴,快把你那挑子弄一邊去,拿刀棒準備好。”
關帝廟呆呆的看了大街一會,把自己臉上一個耳光,把挑子擡到街邊,手執大棒站在了鍾老四後面。黃元大聲指揮,火槍兵排成三排,等着建奴衝近。
建奴前排一個軍官大聲呼喝着,建奴騎兵開始加速,馬蹄聲如雨點般密集,地上的青石板不停顫動。
鍾老四多次在演習中看到馬匹在胸牆前自己停下,但心中還是有些緊張,面對正面而來的騎兵需要極大的勇氣,實戰畢竟和演習不同。
八十步,第一排火槍打響,四匹馬被命中,翻滾着倒在地上,後面的騎兵繞過後繼續衝來,第二輪火槍打放後,建奴陣型再次一亂,地上的屍體阻擋,讓他們無法再騎馬衝擊。
這羣后金兵紛紛下馬,抽出兵器就蜂擁而來。
鍾老四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後金兵,有些心虛,這一股起碼上百人,他們這裡只有六十多個,其中還有三十個火器隊的,殺手隊也是臨時拼湊出來,戰力肯定不如原來的老戰友,他對周少兒低聲道:“咱們堵了人家退路,不跟咱死磕纔怪,剛纔在巷口殺得多舒服,黃元這混蛋非要來拼命。”
周少兒吞一口口水,“你就別抱怨了,咱就是這命,就是被這幫殺才折騰的,除了陳大人,其他軍官都不是東西。”
兩人說話間,後金兵已經衝到三十步,第三輪火槍射出,七八名後金兵同時倒地,後面的一個後金軍官連連大吼,後金兵都沒有取出弓箭,而是加快速度猛撲上來。
鍾老四再顧不得抱怨,帶隊頂到胸牆後,只有周少兒來得及扔出一根標槍,一羣建奴就來到胸牆前面,前排的甲兵和巴牙喇扔出一波飛劍和短柄斧,打到幾名文登營士兵,然後雙方就在胸牆處互相刺殺,建奴急於逃走,此時都是拼死一搏,雙方傷亡慘重。
在建奴的持續衝擊下,文登營的陣線也無法維持,很快又演變爲混戰,黃元大聲吼叫着,火槍兵紛紛丟下火銃,抽出腰刀參與進去。雙方的屍體在胸牆處越堆越高,兇猛的後金獵人在混戰中佔據了上風。
陳瑛連續刺中兩個跳上屍體胸牆的後金兵,他的長槍終於被後面一名大刀手砍斷,那名大刀手踩着屍體猛撲過來,陳瑛連退幾步,躲開大刀手攔腰一刀,再往後退時卻被一人擋住,大刀又橫砍過來,陳瑛往地上一滾,大刀噗一聲砍進陳瑛身後的一名火槍兵腰中。
那名強壯的後金大刀手抽了一下,那刀被火槍兵的肌肉夾住,一下竟然沒取出來,陳瑛獵豹般從地上竄起,將大刀手撲倒在地上。兩人扭打在一起,那大刀手同樣是身材粗壯,絲毫不遜色於陳瑛,兩人勢均力敵,在地上翻來翻去,都想壓在對方身上,他們自己體重加鐵甲都接近兩百斤,只要壓上去,將大佔優勢。
喊殺聲中傳來竹哨子聲音,是黃元在向周圍的友軍求救,陳瑛沒有功夫去理會,近在咫尺的後金兵吐出濃重的口臭,令人作嘔,兩人仍在生死搏殺,那後金兵用手死命在陳瑛臉上扣着,想挖陳瑛的眼睛,陳瑛把腦袋扭動一下,突然一口咬在那建奴食指上。
建奴啊的叫了一聲,一下疏了神,被陳瑛乘機壓住,建奴抽出了手,虎吼連連,拼命掙扎,陳瑛靠着體重壓住他,伸手要去掏匕首,卻摸了個空,不知掉到了何處。
那建奴拼命掙扎,陳瑛一時也殺不死他,一邊搏鬥一邊晃眼看看周圍,發現建奴的箭插中露出的尾羽,騰開一隻手抽出一支,猛地向建奴臉面插去,連續幾次之後終於刺入建奴的眼睛,那建奴掙扎兩下不動了。
陳瑛筋疲力盡,不停的喘着氣,擡頭看旁邊,見到周少兒也和一個建奴滾在一起,互相卡着脖子,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過去幫忙,兩人一起把那建奴殺死,一人撿了一根兵器要去幫助其他人,十字街口又涌過來一羣密密麻麻的建奴。
周少兒絕望的道:“你孃的,今天要歸西了。”
陳瑛哈哈笑道:“我殺夠了,多賺了一個,跟着陳大人,這輩子不虧了。”
周少兒哭笑不得,他與建奴可不是苦大仇深,打仗歸打仗,死了他還是覺得虧。
這時周圍突然響起許多哨子聲,第一千總部的另外兩個局終於趕到了,他們一上來,文登營就佔據絕對優勢,立即將屍牆周圍的第一批建奴全部殺死,只有少數後金兵剛纔乘亂逃入北門。
屍體胸牆早已經超過胸牆的高度,各種姿勢的屍體層層疊疊堆起一人高,第一千總部的士兵源源不斷的從西邊巷子涌出,在胸牆前方排出密集隊列,火槍射擊聲不絕於耳,十字街口過來的後金軍又在更前面的位置倒下無數。
盧傳宗的千總旗也出現在街道,他排出一個局往北門運動,打算把北門徹底封死。
周少兒哈哈哈的傻笑起來,兩側都有友軍,他們已經在安全位置,他趕快到處去看隊友,接着就發現了關帝廟的屍體,他被一支長槍刺中胸膛,已經氣絕身亡,鍾老四也受了傷,左手不停的留下血水,鎧甲上至少七八道刀痕,臉上也有一道刀口,滿臉鮮血。
周少兒趕快摸出自己的棉布,這是出發前關帝廟用開水煮過的,陳瑛幫鍾老四解下鎧甲,開始幫他止血。
兩人正忙着,十字街一陣猛烈的火槍齊射,然後響起巨大的歡呼聲,第三千總旗出現在路口,周少兒轉頭一看,北門上也豎起第二千總部的旗幟,建奴的北門退路已經被完全封閉,從北門城樓到十字街口,文登營歡聲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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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忠旗騎在馬上,他已經跑出城外,聽到滿城歡呼聲,轉頭去看看,城頭上已經出現紅色服裝的火槍兵,幾名剛剛跑出甕城的後金兵被城頭一陣火槍打殺。北城的兩頭也開始出現明軍的騎兵。
張忠旗暗暗慶幸自己跑得快,他扶着牛錄額真過了那個街口,就找到兩匹無人的空馬,塔克潭接應着他兩,一起出了城。
塔克潭已經嚇得臉無人色,那牛錄額真身經百戰,還算冷靜,自己把那支箭桿折斷,忍着劇痛騎馬趕路。
牛錄額真總算想起什麼,轉頭對張忠旗道:“你是個好奴才,回去老子要是不死,就給你擡旗。”
張忠旗大喜,連連謝謝主子。
牛錄額真其實對自己的命運也沒底,這次大半人又丟在灤州,回去會不會被莽古爾泰砍頭,他一時顧不得,他希望這兩人不要拋下他,他又對張忠旗問道:“你還要啥東西。”
“奴才,奴才想要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