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剛爬起來，溫柔的晨光就落滿了開遠這座小城。
那天的晨光和純淨水一般清澈，散發着暖人的溫度，開遠變得十分柔情，像那個戀愛中的女孩子在路邊等男朋友約會時候的眼神一樣。
我提前去到與十早約會的地點，沒等多大會兒，十早就來了，她身着一條藍色過膝的裙子，腳下是一雙白色的踏板鞋。
我問：我們去哪兒？
十早頭一歪，說：嗯……天涯海角。
伴隨着十早的腳步，我才慢慢對開遠這座城市熟悉起來。雖然我已經在這座城市讀了三年的初中，可是那三年中，我一心一意地苦練着自己的球技，沒有十分要好的朋友，所以就不經常外出。只是確定了自己生活所需要的幾個點就好，在必須的時候，走最近的路。
這些點無非就是學校，書吧，網吧，還有幾個吃飯的地方。對了，還有醫院，算起來應該叫做診所。我倒是不經常去診所，那只是我用來請假的理由。
這個理由是在一箇中午無意中得到的。
那天，朋友約我外出吃飯，那個中午很悶熱，我不太想出去，可是抵不住他的盛情。我們在一家診所旁邊的小吃店吃的飯，點完簡單的飯菜，他上了洗手間。我坐在餐桌前無聊，轉頭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穿着一身白衣的小護士從那家診所裡跑了出來。她似乎剛做完勞累的活兒，閉眼享受着從路邊樹葉中吹下來的微風，中午清澈的日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她真的像天使一般散發出柔和的光來，深深吸引着我的注目。一會後，她卯足全身的勁兒，擡起手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她高高隆起的胸部看得我有些臉熱。
她睜開眼睛時，發現我看得入神，不禁莞爾一笑，轉身跑進了那家讓我有些想生病的診所。
這就是白衣天使呀。
我這樣想的時候，剛好朋友回來了，他說：你怎麼啦？神情這麼古怪。
我說：下午幫我請個假，我病了，要去看醫生。
他說：怎麼突然病了？
我說：我也不知道。
分別的時候，朋友還囑咐我多注意身體，我說會的。他回學校之後，我溜進網吧看了一個下午的電影。
我晚自習的時候才滿臉油膩地回到學校，班主任關切地詢問我的病情。我知道她想在我的回答中找出我說謊的證據，於是我說只是發熱，爲了不耽誤學習，好得快些，所以選擇了輸液。接着我把中午看到的那個小護士描繪了出來，她才放過了我。
她怎麼會不懷疑呢？需要輸液五六個小時的人應該不會這麼生龍活虎地回到學校了吧？
我回想起這件事，感覺有些好笑。
旁邊的十早問：喬林哥，你傻笑什麼？
我說：我笑了嗎？
十早說：笑了，還笑得很詭異。
我說：應該是開心吧？
十早說：什麼事那麼開心？
我說：十早，因爲你，我纔開始慢慢認識了這座城市。
十早說：可是你初中就已經在這裡讀書了呀。
我說：初中的時候我是頂着光環來到這座城市的，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光環碎了，我變得非常自閉，沒幾個朋友，不太願意去陌生的地方。
十早有些好奇，她問：什麼光環呀？
我說：199分，全市最高，免了三年學費來的。
十早說：呀，喬林哥，你這麼厲害的呀，可是爲什麼放棄了呢？如果你一直走下去的話，也肯定是拔尖的存在的呀。
我說：我來到這座城市之後才發現，呀，世界這麼大的呀，如果我一直只盯着一個方向看的話，應該會錯過太多東西吧？對不對？十早。
十早說：喏，喬林哥，如果你一直做一個玩弄公式和解答試卷的高手，那個世界肯定也有着她的精彩之處的，不過呢，你來到這個世界，是有十早陪着你的，你後悔嗎？
我說：不後悔，我很明白自己是爲了什麼放棄的。
十早說：放棄很難受的吧？
我說：嗯，那時候我在的最好學校，最好的班級，我沒花心思去學習之後，我明顯的感覺到有些人的故意疏遠和老師失望的眼神，親戚朋友在我父母身邊的口吻也變了味道。199分的光環淪爲了別人的笑柄，我很傷心，好些夜晚自己偷偷哭泣過。因此我遠離着人羣，我非常害怕聽見別人發出的笑聲，三年之中，我甚至沒有去過五次青年路。
十早說：喬林哥，你不是害怕，你只是太孤單了。
我說：十早，你真是個溫柔的女孩兒呀，雖然古靈精怪，但卻什麼都瞞不住你。
於是十早模仿着陳佩斯的口吻說：哎喲，這不是體現出了您的眼光準嗎……
十早的智慧總是溫暖着我，她知道什麼時候該結束話題，把我們的話題引導去其他地方，不會讓我們的談話斷了線，也不會讓我一直沉浸在那段不愉快的往事之中。
我被十早逗樂了，我說：十早，你不能一直看着我好的地方，也應該多說些我不足之處，讓我變得更好一些。
十早眨着眼睛問我：真的要說嗎？
我說：說。
於是十早用食指摸着她的下嘴脣考慮了一會，而後忽然笑起來。
她說：那我可真說了呀。
我心裡一驚，如果站在十早的角度，用她那獨到的眼光來看我的話，我應該有多麼讓人覺得羞愧的缺點呢？
十早突然放開我一直牽在一起的手，向前跑出一段距離，她說：就是以後吃了大蒜不許跟我接吻。
我一愣，還真讓孫浩這小子說對了，隨即笑了起來，問：有嗎？
十早說：有，有過三回了。
我有些尷尬，說：那你怎麼不說。
十早說：那多尷尬呀。
我說：是夠尷尬的，那你怎麼能忍住呢？
十早說：我就不呼吸。
我說：可是我們要吻很久的呀，你能憋那麼久？
十早說：我……我在心裡把那種氣味當做好聞的氣體了。
我大吃一驚，說：還有這樣的自我麻痹方式？有效果嗎？
十早說：沒有。
於是我笑着朝十早走過去，她有點驚慌，說：怎麼啦？喬林哥，你要幹什麼？
我說：其實，今天早餐我也吃了大蒜的。
十早大叫了一聲，說：你要親我嗎？
我說：不親。
她說：我不信。
十早說完，轉身向前跑去，我追了上去，說：十早，你不要跑，我不親你的。
十早回頭對我說：你騙人，你這個騙子，我看你一臉認真的模樣就知道你在騙我了。
我繼續追着十早跑，說：我真的不親你。
十早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她說：騙子。
十早一邊說着一邊往僻靜的街道角落跑去，終於在一個沒人能看到的地方被我追到了。等十早氣息穩定之後，我慢慢靠近她，作出要吻她的樣子。十早把頭轉向了另一邊，我擡起雙手捧住她的臉蛋，把她的頭擺正，十早又轉過去，我又掰回來。幾次之後，十早終於認命，閉着眼睛，下巴微微擡起，微張着紅潤的嘴脣。
那天的風還撩起了十早的髮絲，在風中飛舞的髮絲從她的臉頰劃過，偷偷的掩蓋住了十早的嘴脣。十早飽滿的嘴脣泛着紅暈，在凌亂的髮絲中若隱若現，彷彿是記憶的剪影，我看着一朵盛開在荒草地中的花朵出了神。
即使在想要親吻十早的時候我都沒有跟十早說過什麼情話，可是卻被風聽見了，風兒紅着臉，從十早的發間輕輕吹過。
十早低着頭不看我，指尖卻輕輕拉着我的衣角，讓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一會後，十早睜開眼睛，見我不動，她問：你怎麼啦？喬林哥。
我說：我說過不親你的，你這是幹嘛呢？
她踢了我一腳，罵我：壞蛋喬林哥。
然後生氣地往外面走去，在她轉身的時候，我把她拉到懷裡，然後吻住了她的嘴脣，十早伸手抱着我的後背，我們在那條無人的街道開始接吻。
吻完之後，我們離開了那條小巷，十早拉着我的手，低着頭，臉上泛着紅暈。
她說：壞蛋喬林哥。
我說：十早，剛纔跑累了，我們去買冷飲吧。
十早的頭“嗖”地擡起來，那雙明亮的眼睛像小貓見了魚兒般。
她說：喬林哥，我……我想吃冰激凌。
我一愣：冰激凌，你還小嗎？
十早說：哼，誰說長大了就不能吃冰激凌的？
我們找到了一家賣冷飲的商店，十早果然還是買了冰激凌，我要了杯果汁。
即使在這些地方，我也依然能看見十早那顆敏銳又細膩的心，她不會買太貴的東西，因爲她要照顧我的錢包，可是她也不會買最便宜的東西，因爲她還要照顧我的自尊心。我看着走在我身邊的十早，是多麼值得我去疼愛的女孩兒。
我說：十早，讓我吃一口你的冰激凌。
十早說：你不是說這是小孩兒吃的嗎？
我作出孩童的表情，說：難道我不是你的乖寶寶嗎？
這一招之下，十早完全失去了抵抗力，她小心翼翼地把冰激凌遞到我面前。
她說：那就讓你吃一口吧，只能吃一小口喲。
我抓住了十早的手，大大地咬了一口，十早驚叫着用腳踢我，硬生生把她的冰激凌從我的嘴裡扯了出去，不過還是被我咬掉了一大半。
十早心疼地看着被我咬掉一大半的冰激凌，罵我：壞蛋喬林哥，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那時候我想笑出來，可是嘴裡含着冰激凌，害怕掉出來，嘴巴也被冰激凌凍得生疼。我只能用眼睛得意地看着十早，見她一直用怨憤的眼光看着我把她的冰激凌吞下肚去。
我說：嗯，好吃，十早，再給我吃一口，就一小小口喲。
十早連忙雙手握住冰激凌，放到身體的另一邊，說：你想得美。
因此，在她吃完冰激凌之前一直都與我保持着兩米的距離。
我說：十早，我用果汁跟你換呀。
十早很生氣，她說：誰稀罕你的果汁了。
十早吃完冰激凌之後纔回到我身邊，我說：十早，你再說說我其他缺點呀？
十早說：偷吃我的冰激凌。
我說：這個不算。
她說：花心大蘿蔔喬林哥。
我知道十早是在跟我說着她對蘇莉的在意，我說：十早，那不是花心，是博愛。
十早說：花心，就是花心。
我說：是博愛。
十早說：就是花心。
我沒有接下去，因爲十早跟她的過去斷得徹底乾淨，可是我確實對蘇莉念念不忘。十早不在意的話就怪了，我又給不出十早什麼承諾來。
我們之間安靜了一會，十早說：算了，你忘不掉就忘不掉吧，可是你要選我，即使你選她也要帶上我，我就不信她會不在意我了，我們就比比到底誰更不在意好了。
我握緊了十早的手，說：別瞎說，十早，我更在意你。
十早看着我的眼，那時候我應該是很認真的表情，她說：我相信你了，喬林哥。
在與十早日復一日的行走中，我才發現原來開遠這個地方只有冬季和夏天。春天和秋季似乎一直沉睡在淺淺的夢裡，她們偶然聽見了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可是還來不及出去，冬季和夏天就來了。
夏天的時候，經常會遇到下雨，我們時常在路邊的屋檐下避雨，有時候是躲在公交車站下面。開遠夏天的雨來得突然，來的急，風吹斜落雨，經常打溼了我們的鞋子。我皺眉看着十早完全溼透的鞋子，想她會不會因此埋怨。
不過十早一直挽着我的手臂，身體傾向外面的雨幕，她閉着眼睛，微擡起鼻尖，深深地嗅着外面的空氣，我想她是不是覺得開遠的空氣也可以被雨水洗滌得清新淡雅呢？
十早說：呀，還是雨水的味道好聞，我最喜歡雨了，連接着天和地，不是遙遠的思念。
我說：浪漫思維，法國女孩兒。
十早說：與法國女孩兒約會可要帶着玫瑰才行喲。
我說：等雨停了我去綠化帶摘一枝葉子花。
十早笑嘻嘻地看着我說：喬林哥，其實你內心裡面還是挺浪漫的嘛。
我說：那當然了，裡面可是住着一個法國女孩兒。
開遠的烏雲就比較滑稽，在天空叫囂不了多久，就像見到城管的商販們一樣遠遠地逃開了。留下得意洋洋的太陽霸佔着整片天空，像那些衣着光鮮的城管一樣，極盡所能的蒸發着地面的積水。大量的水汽在短時間內蒸發上天空，在遠處的山巔處留下幾道迷人的彩虹。
十早拉着我，激動地指着彩虹，她說：喬林哥，你看，你看，彩虹。
我向十早指的方向望去，在東山頂的上空，果然有一條絢麗的彩虹跨躍了整片藍色的天際，我和十早一樣看得出了神。
我曾經聽說開遠在世界的範疇也是有名的毒城，因爲開遠是工業城市，有着不少大小不一的工廠環繞在城市周圍，使得開遠一年四季都有一股難聞的氣味飄蕩在城市內。
我沒少和十早抱怨過這個事情，我說：十早，你看啊，開遠的東西兩面是巨大山脈，風很難吹下來的，所以開遠幾乎吹的是北風和南風，巧了，南面有個水泥廠，北面有個解化廠，所以無論吹什麼風，開遠市民都有菸灰可以吃了。
十早睜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我，她說：哦，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
我說：那你都想些什麼呢？
十早說：我在想你心裡想的什麼呢？
我說：我想的什麼？
十早思考了一會兒，她拉起我的手，說：這麼說吧，喬林哥，你和我一起走在街上的時候，因爲心裡有別的事情而讓你不是那麼開心的那種別的事情是你之前說的那種事的話，我就不會介意的。
我說：我心裡想的就是那種事情呀。
十早說：嘿嘿……喬林哥你說說，假如你是市長，你會怎樣大展宏圖？
我說：應該把工廠都挪到同一片地區，建一個工業區，那樣的話應該要好得多，太多人不喜歡開遠，估計還是因爲健康的問題。
因爲開遠有着諸多不好，我和十早都十分熱情地去發覺開遠的一些友善的東西來。
有時候十早會對我說：開遠這個地方好就好在它很小，因爲小，所以無論你走到哪裡都感覺在家裡一樣，嗯……有一種安全感，不容易使人產生憂愁。
我說：這樣看來，開遠還不賴。
十早說：喬林哥說說，開遠有什麼好的呢？難不成是開遠女孩兒嗎？
不等我回答十早就被身邊疾馳而過的摩托車嚇了一跳。
開遠有許多年輕人喜歡騎摩托車，這些年輕人到處張揚着自己的個性，頭髮染成和天際的彩虹一樣的顏色，可是，再厲害的髮型師又如何巧奪天外工？所以十早總是說他們的髮型很搞笑。他們用刺滿刺青的手擰緊油門，在人羣中飛馳，漫天揚起的黃灰讓路邊行人苦不堪言。如果有人罵他們，他們就很得意，甚至會回過身來朝着人羣吹幾聲口哨。
拜他們所賜，開遠的交警一直都很忙碌，醫院的生意就更加好了。
每當遇到這樣的車子跑過，十早總是說：討厭。
然後捂着嘴巴鑽到我懷裡躲灰塵。
空氣質量一直是開遠最大的問題，所以十早問我的時候，我首先想到了空氣。開遠的空氣有變好的時候嗎？是有的，可是隻有很短暫時間，就是在工廠裡的那些齒輪不再轉動的時候，還有就是在雨後的一小段時間裡，我才認爲開遠其實也沒那麼糟糕。
那天的暴雨也把城市中的塵埃沖刷得顆粒不剩，空氣中少了灰塵，顯得格外明亮，彷彿山澗中的小溪流水，給我們一種清幽的涼爽感覺。
我盯着遠處天空的彩虹說：開遠的話，估計就是彩虹最漂亮。
十早說：有多漂亮？
我說：十早你說說。
十早說：彩虹不經常出現，這種美非常稀有，它還有許多傳說，這又讓它變得十分神秘，美麗又神秘的東西總是讓人喜歡的。喬林哥覺得呢？
彩虹出來的時候我也會一直盯着看，是因爲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那時候我還沒有上學，每天偷看着自己的姐姐天沒有亮就起牀，自己生火，用油炒了一碗飯，伴着鹹菜吃完，然後揹着顏色鮮豔的書包出門，約上隔壁鄰居和她一起上學的夥伴們，點着火把走路去到10裡以外的學校讀書。
我覺得這是很酷的一件事。
姐姐在做作業的時候我也在旁邊看着，有一次，在姐姐離開的時候，我用她的水彩筆在她的作業本上畫了一道彩虹。我看着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那些美麗的顏色在我眼中跳躍，完全跟天上的彩虹一樣。我變得相當激動，甚至不想把手中的水彩筆還給姐姐。
姐姐發現之後把我罵了一頓，說我在她的作業本上亂畫。晚飯的時候她還跟家裡的人告狀了，我媽媽和我奶奶也罵了我一頓，叫我以後不準搗蛋，可是心裡一直放不下那道我自己畫出來的彩虹。我很委屈，以爲我以後再也沒有機會畫了。
睡覺的時候我父親對我說：你畫的很好嘛。
我不太肯定我父親是在肯定我還是說着反話批評我，因此我不敢作聲，假裝睡着了。
我爸爸說：喬林啊，你想讀書嗎？
我偷偷流淚了，背對着我爸爸說：想讀。
我父親說：那你明天起早一點，跟你姐姐一起上學去，你還不到上學的年齡，不過爸爸幫你搞定。
我以爲很酷的事情突然要在我身上發生了，我當然很開心和嚮往，可是更多的是緊張，我還不知道讀書是什麼樣子的。
我爸轉身抱住我，他說：你不要害怕，也不是要你什麼都學，你就去看看就好了，嗯……你去玩玩就好了。
在凌晨的時候，我姐姐把我喊起來，她炒了兩碗飯，吃完之後，我就跟她一起走出了家門。
村裡已經上學的哥哥還有姐姐們奇怪的看着我。
他們問：喬林，你也要去讀書啦？
我看着手裡的火把，心中很得意，說：嗯。
雖然每個人手裡都點着火把，不過還是照亮不了多大的範圍，男生在前面帶路，女生走在後邊，而我被保護在中間。
我第一次見到學校的樣子，只是一間簡單的瓦房，裡面放着整齊可是陳舊的桌椅，我不知道自己該坐在那裡，變得越發緊張。我姐姐和老師說是我爸爸讓我去的，老師並把我安排和姐姐坐在一起，還給了我一支鉛筆和一本作業本。
我依稀記得第一節課時教的拼音，老師讀，學生大聲跟着讀，我不敢出聲，因爲我完全聽不懂，在老師提問的時候我就更慌張了，害怕叫到我的名字。還好老師始終沒有讓我站起來朗讀什麼。我戰戰兢兢地又十分欣喜地上完了人生之中的第一堂課。
第二節課是教我們寫字，老師在黑板上一筆一劃地寫好幾個字之後讓學生跟着寫。我看着班裡的學生埋頭寫字，很羨慕他們，可也有些難過，因爲我不會寫，只能看着旁邊的姐姐寫。
老師發現我沒寫字，他走到我身邊，輕聲問我：喬林，你爲什麼不寫字呢？
這時全班同學都轉身看着我，我第一次被那麼多人看着，臉“唰”地紅起來，那時候我就有些要強，不想承認不會寫字這回事。
我紅着臉說：我……我爸爸……叫我來玩的，我……不用寫。
這時候老師和班裡的同學都笑了起來，我姐姐也笑得很歡快，我就更加羞愧了。
老師似乎也明白了我爸爸的意圖一般，他說：那你要好好看着你姐姐寫啊。
我“嗯”了一聲，想我終於從那些注視中逃出來了。
可是我姐姐說：老師，他會寫字的。
我一驚，我哪裡會寫字了？我忙說：我不會。
我姐姐責備我說：你不是會寫1234……嗎？
老師問：你會寫嗎？
我纔想起來我爸爸確實教我寫過，我說：會寫的。
老師又問：能寫多少了？
我說：能寫到100多了。
老師說：哎喲……真不錯呀……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我說：會寫。
老師讓我寫給他看，我就把自己的名字寫出來了，老師說：你很聰明的呀，班裡還有好多學生寫不到100呢，有些都還寫不出自己的名字來。
我的心瞬間驕傲起來，才慢慢感覺到不是那麼害怕了。
之後老師就讓我寫了一天的12345……還有自己的名字。
那天回家之後，我姐姐把學校的事情跟家裡人說了，我又被笑話了一番，我有些不情願他們拿那件事來消遣我，所以我有些生氣，我越生氣，家裡人反而笑得越歡快了。
在後來的許多年之中，家裡人的那些笑聲慢慢變成了我不願意忘記的往事，甚至在我難過的時候，這份回憶能深深安慰着我，讓我感動地流着眼淚。
第二天我就沒有去學校了，因爲旁邊的人一直笑話我。
他們起鬨着說：我是來玩的，我不是來讀書的。
一直到了第二年我纔去上學，因爲我不想再被笑話，所以我學得很快，第一次學期結束的時候我考了第三名。我很不甘心，就跟家裡人說我是第一名。
後來這事被家裡人知道了，我四姨問我：喬林，你考了第幾名？
我說：第一。
我四姨說：可是我聽說隔壁村的一個小女孩考的比你高點的嘛。
我才知道露餡了，我有些生氣，我說：我就是第一。
家裡人可能也看出我的不甘心，因此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帶着這份不甘心，第二學期開學後，我更加用心學習。終於在那次期末考試中拿了第一。在之後整個小學生涯之中，我就沒從第一的位置上掉下來過。雖然我換了三所學校，可是無論去到什麼地方，和什麼人較勁，我總是能走在他們前面。
小升初的時候，我更是考出了199的成績，因此纔來到了開遠這座小城市。在小城市的掙扎中歡樂，在荊棘中起舞，下雨的時候沒有雨傘，炎熱的時候找不到草帽。有時候我回憶着那些彷徨在街邊的日子，總是在哀愁中感覺到一絲絲的喜悅，像是在絕望中露出的笑容一樣。
這可能就是我的所終之地，不是童話的結局，不過我還是熱愛她。
我把這些事情告訴了十早，她說：呀……只有記憶才能觸摸得到的美麗，真美啊……在喬林哥心中，那道彩虹永遠不會褪色不會消失的吧。
我說：不會。
十早說：有時候活生生的人真的比不上一份回憶。
我說：你就是一道迷人的彩虹。
十早說：真的嗎？
我說：肯定是的，不僅不會褪色，還越來越美麗。
我和十早邊這樣說着邊往前走，她說：喬林哥，我們走快點，剛下雨，人們不願意出來，整條街道都是我們的。
我擡眼望去，街上果然沒人，連風都只是無趣地吹着，失去了往日的雀躍。
託那些工廠的福，開遠的綠化倒是做得不錯，我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遺憾。像失去健康的人，纔想起每天都要努力鍛鍊身體般，雖然奮力地想要爬到更高的地方，可是時間卻沒有絲毫猶豫地，每天準時把夕陽藏到西山的背後，留下一片漆黑的夜，淹沒了一雙雙茫然的眼睛。
夏天雨水充沛，城裡的樹木長得尤其蔥鬱，有些地方的樹蔭甚至快要遮蓋住了整條馬路，雖然開遠的馬路很狹窄。不過樹葉下傳出的鳥兒聲倒是比馬路上焦急的喇叭聲讓人愉悅得多。
暴雨過後，有些調皮的水珠在樹葉上翻滾着，炎熱的日光重新降落在這座城市以後，葉子上的水珠還發出迷人的光彩。
我有想過，如果從高處俯瞰開遠，那些停留在樹葉上的水珠會不會把開遠變得璀璨？像點綴這夜空的繁星一樣。這樣的話，在那些匆忙的旅客的往事中，有沒有一份美麗是屬於開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