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夢覺(九)

好戲並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不過是一會兒功夫,兩個女子冉冉行來,正是辛蘭與宋思依。

見着她二人似笑非笑的模樣,便是再遲鈍的人,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衆人的目光都又轉到盧瑟與雅歌身上,特別是諸大宗門之人,更是頗有幸災樂禍之意,畢竟雖然已經服從盧瑟,但在內心深處,他們多少還有些恨意。

“啊!”盧瑟向前撲了出去,然後單膝跪了下來。

“啊!”周圍的人同樣驚呼出聲。

讓他們更吃驚的是,雅歌在愣了愣後,也快步上前,與盧瑟並肩而立,盈盈拜下。

之所以能讓他們二位如此,原因無他,在辛蘭與宋思依之間,老懷彌暢的盧銓捋須大笑。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如今已經年過半百,最大的願望便是看到盧瑟開枝散葉,可是如今盧瑟已經年近三十,身邊雖然有數位女子,還包括三個貼身丫環,可就未見着他有子嗣。盧銓早就心急如焚,因此聽說盧瑟要與雅歌成親,便在鍾安準備好了盛大的婚禮,但他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能到大澤莽荒來參加的。

辛蘭下定決心要來給盧瑟的婚禮搗亂,自然沒有忘記通知宋思依,宋思依心思巧妙,覺得一昧地跑去搗亂只能將事情越弄越糟,於是乎便出了一個主意,藉口送盧銓前來參加。她在光隼身上固定了一個座位,然後藉着辛蘭的修爲護持,竟然帶着盧銓安全地從鍾安趕了過來。

“叔父,你……”盧瑟與雅歌才行禮,盧銓立刻將他二人扶了起來,因爲有些頭暈的緣故,他面色不是很好,不過歡喜之情很快就將身體不適沖淡。他四處張望,興致勃勃,口中連聲道:“親家翁呢,親家翁呢?”

原本諸女出現,姜隱的面色是不太好看的,可見到盧瑟與雅歌行禮,又聽得盧銓這樣說,才明白這個普通人竟然是盧瑟的叔父。他早就從雅歌口中得知盧瑟一族中就有這位叔父親,而且叔父在他踏上修行之途前對他又是十分照顧,因此上前拱手道:“親翁,我在這裡!”

姜隱去招呼盧銓,雅歌則來招呼辛蘭與宋思依,她一手牽着一人,喜色溢於顏表,倒讓原本鼓足氣要來搗亂的辛蘭心中忐忑起來。如果雅歌擺臉色給她看,那麼她搗亂搗得心安理得,可偏偏這副好友重逢的親熱神情,讓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倒是宋思依,見雅歌這般應對自若,面上帶下的同時,心中不禁有些黯然神傷。雖然雅歌一向是給人純善的印象,可實際上她是神裔族長之女,只要懂了,那麼她自然就有一種大家風範。這種大家風範,哪怕是宋思依這樣的世家之女也沒有養出,更別提辛蘭了。

難怪盧瑟會選擇她,自己與辛蘭與她相比,都有所不足啊。

想到此處,宋思依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若是與盧瑟成婚的是自己或者辛蘭中的一個,那麼雅歌聞訊後會不會也萬里迢迢跑來搗亂?

對此,她想了好一會兒,也無法做出判斷,只能說,她是她,雅歌是雅歌,她無法想到雅歌面對這種情形時的反應。

盧銓的到來,讓這場婚禮變得更爲完整,原本盧瑟心中還惴惴不安,只怕辛蘭、宋思依做出什麼失儀的事情,他別的不擔心,只擔憂這讓雅歌覺得不快,這原本是雅歌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若是因爲這樣那樣的小意外而傷了心,那當真是永世無法彌補的遺憾。不過讓盧瑟感到驚訝的是,雅歌將宋思依與辛蘭拉進小木屋之後,說了一些什麼話兒,然後又將三個小丫頭喚進去說話。好半天當她們出來時,莫說宋思依與辛蘭沒有說什麼怪話兒,就連章玉這個最愛起鬨的,也都老老實實沒有絲毫頑皮。

因爲陪着盧銓拜會各方客人的緣故,盧瑟一直沒有空去詢問雅歌究竟施了什麼神通降伏這些精怪,當夜幕降臨,送新人入洞房時,他更不會拿這個問題煞風景。

春霄一刻值千金,二人也算相戀多年,如今終成眷屬,在窗前對視許久,都覺得心中溫馨。不知不覺中,盧瑟攬住雅歌,嗅着她髮梢的清香,只覺這時宛若夢境。

若是夢,那永遠不要覺醒就好。

“郎君?”將頭枕在盧瑟胸前,聽着他怦怦的心跳,卻沒聽得他說話,雅歌擡起頭來看着他。

盧瑟心中一動,將她攬得更緊,微笑着道:“我只怕這是個夢呢,若是一出聲,夢就會醒了……”

“我也一樣,不過,我知道這不是夢,這是真的。”雅歌輕輕一笑,又將臉貼在他胸前:“郎君……相公……哥哥……我以後叫你什麼好呢?”

盧瑟心中一漾,柔聲道:“隨便,只要你喜歡。”

雅歌沒有出聲,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還是叫哥哥吧,從小爹爹就管我管得緊,說我要給族中少年做個榜樣,要有姐姐的樣子,有時候我就會想,要是我有個哥哥該多好,有什麼事情,都有他撐着,有什麼麻煩,都有他解決,我只用高高興興……”

說到這,她又輕聲笑了笑:“哥哥,我是不是很任性?”

盧瑟啞然,輕輕將她身體扳過來,正面對着自己:“雅歌,你一點都不任性,象你這樣好的女孩兒,原本就是該被人嬌着寵着,說起來,倒是我不對,我陪着你的時間太少了……”

“沒關係,我能等。”雅歌甜甜一笑:“天傾地覆,海枯石爛,我都能等。”

這樣的情話,不知在熱戀中的人兒嘴中說過多少回,盧瑟以前在一些文藝作品中見過它,只覺得肉麻而且無趣。可當這話從雅歌口中吐出時,盧瑟卻覺得心蕩神馳,這話語中是乎有種力量,讓他身體失去控制,情不自禁地將雅歌緊緊摟住,摟入懷中。

恨不得二人此刻便融爲一體的好。

雅歌緊緊貼在他的身上,聽着他的心跳在加快,鼻息變得更熾熱,一股異樣的熱流,讓她的心怦怦亂蹦,象是要從胸腔裡跳出一般。血不知不覺涌上了面部,面上全是發燙,燒得頭也迷迷糊糊的,她漸漸有些恍惚,只記得這是自己一生一世最歡喜的時候。

此後,或許還有很多很多值得高興的事情,很多很多讓人幸福的時刻,但都比不上這一夜。

木屋之外,雖然喜宴已經散去,但是諸人談興卻未斂。大原修行者的修行功法,最初是從神裔中流傳出去的,但是經過數量衆多的普通修行者挖掘整理,已經演變出許多變化。因此,雙方的交流,能讓他們更深入地認識自己修行上的誤區。

這些話,盧銓是插不上嘴的,但他還是高興。直到現在,他還是笑眯眯的,沒有從喜宴的歡慶中回過神來,他心裡還在盤算,回到鍾安之後,再按着大原普通人的禮儀,重新辦過一次。

他在鍾安居住的這些年裡,倒也結識了一些朋友,加上江州的親族,這個婚儀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不可委屈了雅歌。

“那是多好的姑娘啊……不過辛蘭與宋思依也是很好的姑娘,嗯,小玉、雲想和花容也不錯……我家盧瑟如今都是大原修行者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應該可以多娶幾個吧?”

想到這幾位姑娘,酒意不知不覺中衝了上來,盧銓靠着樹枝開始打盹,慢慢進入了夢鄉,在他的夢中,盧瑟將所有女孩兒都娶來了,生了一大羣娃娃,那一羣娃娃圍着他個個喊他爺爺……

他抱起這個,又抱起那個,隱約中,似乎看到盧瑟的父母和祖父母,他們都向他道謝,多謝這些年來對盧瑟的照顧。他知道這是一個夢,但他一點都不想這個夢醒來,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多與盧瑟的父母祖父母聊聊,說一些有關盧瑟的讓他心中歡喜的事情。

幾乎在此同時,遙遠的大原長安,大唐天子李潤民心神不寧地在御書房中打着轉兒,書桌上堆滿了奏摺,在極於勤政的他來說,留下這麼多東西沒有批閱,是極少有的事情。

煩躁不安的心神,讓他覺得分外疲倦,終於,他轉累了,坐在自己的御椅上,將身軀靠入椅中,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地看着宮殿的屋頂。

他也得到消息,盧瑟與雅歌今日成親。

經過這麼長時間,他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將雅歌忘了,可是當盧瑟回來之後,他才注意到,這幾年他新近納入後宮中的嬪妃們,幾乎都有幾分與雅歌相似。可是隻是相似罷了,這些女人個人敬他畏他,視他如天神,卻沒有一個敢對說溫柔地說上一句:皇帝一定很辛苦吧。

當初就是那樣一句似乎有些傻的話語,讓李潤民怦然心動,他覺得這世上所有人都只看到皇帝的榮華富貴,卻唯有一人知道他的辛苦。

而那人今天,卻要成爲他人婦。

偏偏她嫁的人,還對自己有大恩,不僅一手幫助自己奪取帝位,還爲了幫自己國民應付即將到來的大天傾而四處奔走……

李潤民苦笑了一下,只覺得這是命運有意在捉弄他。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不自覺中,他想到這句詞,這是從大澤莽荒傳來的,據說是一位佚名的文人所作,以前的時候,李潤民只是覺得這詞消極避世,不是有爲之雄主所應喜,如今卻讓他覺得心有慼慼。

如果這一切真是一場夢,那就讓這夢快些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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