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夢覺(八)

吉日已至,一大早,棘木城便是鑼鼓齊鳴鞭炮震天。

盧瑟伸了個懶腰,聽得外邊的聲音,忍不住面上浮起了笑。

幾世以來,他似乎都沒有正式成親過,這幾年忙忙碌碌,其中有五年更是莫明其妙地失去了,因此,對於婚姻的一套儀式,他都覺得陌生和新奇。

稍過了會兒,兩個盛妝的神裔女子走來,她們笑嘻嘻地捧着新衣,在她面前行了行禮,然後用類似於唱的腔調說道:“請新人着新衣!”

盧瑟站了起來,從她們手中接過那折得好好的衣裳,然後行禮,又奉上兩個裝着靈玉的紅包——這可是昨夜裡姬公孫教他的。那兩個神裔女子抿嘴笑着,將紅包收好,然後退了出去。

神裔的新郎吉服穿起來有些麻煩,盧瑟套了老半天也沒有穿好,他覺得這比起一個神人還難對付。當他收拾好衣衫出來的時候,那兩位候在門前的神裔女子不覺笑了起來,然後上來一左一右將他夾住,替他重新整理過一番,弄得他面紅耳赤,只覺得這兩位喜娘和吉服一般難以對付。

“彼有佳女,抱雁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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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好吉服之後,一男孩送上一隻活雁,盧瑟將之抱好,這邊喜娘又用那種類似於歌唱的腔調長聲道。

盧瑟笑了笑,順着若木樹枝步行而前,足足走了半里,到了姜隱木屋前,姬栩早等在一旁,從他手中接過活雁,步入木屋,將之呈給姜隱:“君有好女,我有佳兒,願結永好,花開並蒂。”

聽得屋裡的儀式,盧瑟情不自禁微微笑了起來,他可以感覺到,雅歌就在後屋,同他一樣在偷偷聽着禮儀的全過程。

神裔的禮儀確實較爲繁冗,但洋溢着一種強烈的喜慶,對於舉族都是修行者的神裔來說,這麼強烈的情緒,實在是他們難得的生活調劑。在經過漫長的等待之後,盧瑟終於看見了自己的新娘,着一身同樣華麗的吉服,雅歌面上紅暈如花,春波流轉之間,有意無意迴避着盧瑟的目光。盧瑟卻緊緊看着,女孩子出嫁之時最爲美麗,即使是他們這樣的修行者也如此。盧瑟要將她的最美麗牢牢記住,在他們漫長的生命當中,閒暇小憩之時,便可以翻出來回憶。

因此,雖然禮儀衆多,可是盧瑟並不覺得煩躁,相反,他覺得這一切,都象是一場夢。在這個夢裡,沒有分離的愁緒,沒有離人的意外,也沒有大天傾。有的只是雅歌那盈盈的眼波、紅紅的櫻脣,還有頰邊能醉人的羞笑。

這樣的夢,永遠不醒來就好。

花了整整一個上午,算是禮畢,於是盧瑟可以將他的新娘迎回家。按照神裔的風俗,新娘一定是乘着雪雲天駒被送到新郎家中的,盧瑟這個新郎則要在整個過程中爲新娘牽着雪雲天駒——雖然充滿靈性的雪雲天駒根本用不着這個。

當然,盧瑟在棘木城沒有房子,而神裔的婚依又忌諱由女方提供木屋,因爲這樣似乎顯示得男方懶惰。不過早在前幾日,姬公孫就帶着一幫子少年來爲他建了座新的小木屋,這座木屋離姜隱家並不遠,甚至現在還瀰漫着樹葉的汁液清香。

接下來就是醉狂的歡宴了,大澤莽荒的珍果佳餚被一樣樣地呈上,來自各方的賀客盈門,所有的賀客送上的賀禮全是鮮花,爲了準備這鮮花,他們可是把若木左近飛了個遍。盧瑟的回報,則是敬上一杯香醇的果酒,他在這種果酒當中摻了少許生生玉髓,雖然每一罈中都只是一兩滴,可仍然讓這果酒中充滿了靈力。

他的小木屋當然是坐不下這許多賓客的,好在神裔都自覺,沒有誰非要充長輩坐入屋中的,大夥兒圍着木屋,三五至交,七八好友,圍坐一處,便算是一席了。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大羣的靈力波動傳了來,盧瑟有些驚訝,看了看公孫,身爲伴郎的公孫會意,立刻跑出去打探。沒多久,他又跑了回來:“是赫木族的來道賀,他們去了族長那兒。”

赫木城來道賀倒不意外,畢竟如今兩族的關係與伯離父子當權時已經大有不同了。讓他微微有些遺憾的是,男方這邊的親族太少,那些年長的神裔也多是去了姜隱那兒,留在此處的大多是聽了他講詩詞的年輕神裔。

又過片刻之後,再次有強烈的靈力波動傳來,應該是有大批人御劍飛來,從方位來看,這些人不可能是從棘木城來的。盧瑟心中隱約覺得不安,似乎在他喜慶的婚宴之上,將會有什麼意外事情發生。他微微皺起眉頭,雅歌雖然並沒有正視他,卻一直在關注着他的神情,覺察到他的異樣之後,投來詢問的目光。盧瑟立刻展眉笑了笑,二人雖然沒有說一個字,卻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尋了個空子,盧瑟又將公孫喚來,讓他再去看看又出了什麼事情。這一次,公孫去的時間長了些,盧瑟儘量不動聲色,與過來祝酒的賓客談笑風生,還又在自己記憶之中搜出幾首描寫喜宴的詩詞來。

當公孫回來之時,身後跟着十數人,在這邊的神裔少年見了都不禁色變,因爲這十數人中修爲最低的也是至階,大多數都是真階!

爲首之人,正是甘曲。

盧瑟又驚又喜,他絕對沒有想到,甘曲等人會趕過來,雖然他也通過符陣對話器向大原的一部分親友通報了此事,可這只是神裔的禮儀罷了,絕對沒有邀請他們萬里迢迢跑來的意思。

“盧小友大婚,這杯喜酒我是定然要來打擾的。”甘曲笑着道,在他身後,各宗門的代表紛紛拱手。

“甘前輩……還有諸位道友怎麼來了,這萬里迢迢的,實在太辛苦。”盧瑟上來招呼道:“條件簡陋,慢待了諸位,還請見諒!”

雅歌低低吩咐喜娘去奉上酒果,自己微笑着上前與衆人見禮。衆人見她雍容嬌美,一個個都不停地恭喜盧瑟。修行者之間合籍雙修也是常事,但象盧瑟與雅歌這樣舉辦婚禮的還不多,喜娘呈上酒果之後,那滲了生生玉髓的佳釀讓這些各大宗門的名宿們都是眼前一亮,一個個視若珍寶,只差沒有拿個葫蘆將之裝走了。

“因爲時間緣故,還有些宗門的道友未能趕來,不過都託我向盧小友致意呢。”甘曲飲盡佳釀,然後風趣地笑道:“他們若是知道有這般靈酒,想來便是晝夜不歇也要趕來的!”

衆人都笑了起來,到了他們這般修爲,原本是可以辟穀的,不過面對大澤莽荒上的各種珍果,特別是一些還對修行者修爲有所補益的,他們也都敞開肚皮。有這十餘人加入,盧瑟這邊倒也顯得熱鬧起來,不再只是一些年輕神裔了。

酒過三巡,按照神裔的規矩,新娘孃家親眷要來此拜晤親家。原本這個過程是可以省略的,但姜隱那邊的神裔聽說一些大澤莽荒的修行者前來道賀,其中還有能與老祖戰成平手的甘曲,便鼓動着姜隱要來結識。於是姜隱便帶着至親好友,再加上一些有身份的族人,浩浩蕩蕩上百人又到了盧瑟這邊,於是盧瑟的婚禮便更爲熱鬧。

大原的修行者曲意奉承,而神裔經過歧木城與大原人打交道後,如今已經不復當初的高傲,因此雙方與算賓主盡歡。探討一些修行上的心得,講述一些各處見聞,倒也顯得其樂融融。

到得下午時分,正當酒酣,突然間遠處傳來一聲鳥鳴,這鳥鳴威勢赫赫,讓在場諸人都是一愣。盧瑟與雅歌對望一眼,接踵而來的客人,實在讓他們喜出望外,而這鳥鳴,分明就是那隻光隼。

恐怕太原星上,鳥類當中也只有吃了數以百計的修行者丹魂的光隼,能夠有這樣大的威能了。光隼原本是在桑谷,它飛來,證明桑谷中也有人來。盧瑟心中既是歡喜,又有些擔憂,他總覺得,自己的婚禮,似乎不會那麼順利。

片刻之後,光隼飛了過來,它龐大的身軀無法進入密集的若木枝幹中,只能遠遠停下。衆人都起身向那邊望去,不一會兒,就看到章玉笑嘻嘻地飛了過來。

“公子好壞,一個人跑到大澤莽荒來成親,事先也不告訴我們!”見着盧瑟,章玉遠遠地便叫道。

在場諸人,面色各異,知道她是盧瑟貼身丫環的露出會心的微笑,不知道的則低聲打聽她的身份。盧瑟覺得一顆頭兩個大,章玉這鬼精靈跑來,定然沒有什麼好事!

緊接着,雲想與花容兩人也飛了過來,她二人一個面上帶笑,另一個則是神情古怪,她們先是向盧瑟行禮,然後又給雅歌行禮,所行的禮,確實是家中丫環對主母行的大禮。雅歌在桑谷住了許久,又曾去觀察過普通人的生活,早不再是當初那糊里糊塗的走失少女,見她們這樣行禮,不禁笑着將二人攬起,想了想,又掏出兩件小玩意兒給她們,算是見面禮。

“你們兩個叛徒!”見雲想花容二人如此乖巧,章玉氣得跺了下腳,原本她們是來搗亂的,結果卻成了這般!她眼珠轉了轉,抿嘴笑着也向雅歌行禮,雅歌同樣送了她禮物,這些禮物原本是準備給她們帶去的,沒有想到在這就派上了用場。

她們跑來了,辛蘭想來也跑來了,想到這,盧瑟心中的不安更甚了。周圍的賀客此時也知道有好戲看,一個個都向光隼那邊望去,只等好戲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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