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她不打算搬家吧?”
回去的路上,祈楓看着張不肖淡淡問道。張不肖苦笑着點了點頭,嘆道:“老人家說是在這個地方住慣了,搬來搬去的不習慣,年紀大了,環境總是熟悉一點的好。”
祈楓點了點頭,看着面前的老槐樹笑道:“住在這裡也好,有一幫子街坊,有口角,有爭執,像是個過日子的樣子,總歸比住在一堆鋼筋水泥牢籠裡面要冷冷清清要好一點。”
張不肖點了點頭,走到小巷邊撿了個乾淨的青石板坐下,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菸,擡頭望着天,苦笑道:“總以爲自己這麼努力,是想拿出點東西給別人看看,可到了最後發現其實也不過就是爲了要拿這些活的的東西給自己看看罷了。”
祈楓坐到張不肖旁邊,從張不肖手裡的煙盒裡掏出一根菸地上,抽了一口之後低下頭,看着地,輕聲道:“被人看得起這東西就和自由是一樣的,你若是不給自己自由,又怎麼去要求別人給你自由?!”
衚衕裡跑來跑去的小孩子驚詫的看着這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煙。
“你看,在這裡總還能自由自在的抽根菸,若是你現在到外面大街上抽口煙,說不準就會有人說你影響市容,捎帶着就扣你倆錢什麼的,可在這裡誰來管你,所以說小地方自然有小地方的好,大地方也不一定就是好的。”祈楓彈了彈手裡的菸灰,輕聲笑道,“你看,有空的時候看看別人下雨在家打孩子,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張不肖滅有說話,遞給祈楓一根菸,幫他點上,然後閉上眼睛,頭靠在牆壁上,道:“不管怎麼說,剛纔還是得謝謝你。”
“別說這話,我承受不起,我沒那麼多的善心,讓別人出力辦事情,總得給別人點好處吧,就是個互相利用的事情,你也別多想,我最怕看電視的時候看到別人報恩時候的樣子,什麼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都是虛的,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好心人,大抵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祈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青苔,淡淡道,“我得趕緊回家,得嚐嚐你孃的手藝,這來的路上被你顛得把吃的東西全吐了,緩到現在實在是餓得受不住了。”
張不肖低下頭抹了抹眼睛,擡頭看了看祈楓的背影,原本是想站起身的,卻不知道怎麼,又從煙盒裡摸出了一根菸送到嘴邊。
若這世上,那麼多的事情都是利用的話,也倒好了,不用計較那麼多,不用想那麼多。可是苦就苦在這些事情之間大多都是千絲萬縷的關係,人情,人性,承諾,保證,感恩,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讓人哪裡還有一點點快刀揮起,斬開萬絲頭緒的力氣。
回到家中,已然是飯菜飄香,祈楓已經是端個小碗坐在廚房的門口,大口小口的往嘴裡塞着東西,看到張不肖回來了,咧着嘴笑道:“不肖,你真別說,你娘做的東西還真他孃的好吃,比我老祈這輩子吃的東西都要香。”
張不肖嘿嘿笑道:“當然,我娘手藝天下無雙!”
陳靜容從廚房裡走出來,解下圍裙看着祈楓笑道:“你這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麼,哪有這樣說話的。”
祈楓擡頭環視四周,伸出大拇指道:“陳姐的手藝,的確天下無雙。”
天剛剛擦黑,便有一大羣的男女老少往這邊趕來,小小的屋子怎麼都裝不下那麼多的人,只好把桌子放到了院子裡,放到衚衕口,酒一瓶瓶的見底,五魁首,六六六,將進酒,杯莫停,於爾一同到天明。
戚老師端着酒杯,步子踉蹌,走到陳靜容的面前,舉起杯中酒,看着陳靜容慨嘆道:“陳姐,這杯酒,我先乾爲敬,我不怕丟醜,前些年做的不對的地方,還請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這話一出,場面頓時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這張家的母子倆,對於別人說出這樣的話,到底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到底會是酒杯見底一笑泯恩仇,還是會酒杯撂下,一切照舊。
陳靜容從桌子上端起了個裝滿了酒的酒杯,看着戚老師笑了,溫聲道:“戚老師說笑了,您是讀書人,在一起過日子,誰沒有個家長裡短的,俗話說的好,遠親不如近鄰,咱們住在一條衚衕幾十年,可不比親戚還親麼,哪裡會有什麼誰對不起誰,誰對得起誰的事情。”
話說完,陳靜容仰頭把酒喝乾了。
陳靜容的聲調不大,場面安靜,每個人都把陳靜容的這句話聽到了耳邊,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知道以前的那些事情,終於是告一段落,以後的關係,就得看自己以後的保證了。
戚老師舉起酒杯,喊了聲好,頓時場上響起了重重的叫好聲。戚老師酒眼朦朧,也不知是真的喝高了還是故意做出這種做派,好說出剛纔說的話。只見他從桌子上又端起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高聲道:“陳姐,以後有孫子了,儘管交給我老戚教,北大清華的我不敢保證,教出來一個重點肯定是沒有難度。”
戚老師話音剛落,旁邊便有人接腔道:“北大清華,不肖小時候都那麼聰明,他孩子以後能笨麼,還在咱們國家上,以後肯定是要出國去那劍橋牛津耶魯上的。”
戚老師搖了搖杯子,笑道:“是我說錯了,我再自罰三杯。”
此時衚衕的居委會主任,也走了上來,端着酒杯看着陳靜容道:“老嫂子,咱就是個升斗小民,以後的事情咱不敢說,但是隻要你家抱孫子,咱們這個北京戶口,我還是能幫你辦下來的,我沒多大本事,到時候你可千萬不張口啊!”
戚老師擺了擺手看着旁邊的衆人,轉過身一臉燦爛的笑容,大聲道:“不肖現在出息了,跟着咱們衚衕的人出去的時候,臉上也有光,我有個建議,咱們就來說說看看不肖以後能有多大的前途,再等個十來年,看看誰說的靠譜一點。”
順勢有人接着戚老師開的頭,開始了關於以前的抱歉和以後的承諾,以及對於未來的猜想,對於這個渺茫的不可知的未來,似乎衚衕裡的人看得比誰都要清楚。他們口中張家未來的兒媳婦是達官貴人的後代,張不肖的兒子是知識和權力的化身,而張不肖本人幾乎也成了北京城裡最有權力的人之一,即便是跟在張不肖身邊的這個司機也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祈楓看着被人羣圍在中間的陳靜容笑着衝張不肖伸出了個大拇指。張不肖看到祈楓伸出來的大拇指,笑了,心中暗道:我早就說過,我娘天下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