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蕭瑟的秋風攜着綿綿的秋雨,絲絲涼意匯成了慘淡的寒氣。
兩個赤子、一對真心。
急痛的人在慌亂裡自責流淚,他正等待一個生死的判決;
焦愁的人在夜雨中行色匆匆,他要準備一場善惡的搏鬥。
西山上,刀子找到了“人魔”的蹤影,一旁坐着的正是傷病的師兄。
風江龍驚惶不安,看着神情冷淡的刀子,他再也沒有哀求的勇氣。
“師兄,”刀子沉肅道:“我不願再出手傷你,請讓我把哥哥的人帶回去。”
“餘光刀,你使毒計傷我氣門,今日又來毀我療傷大計,”師兄說到此處頓了頓,陰聲冷笑道:“你想逼我下死咒嗎?”
刀子毫無怯色,越發冷了臉,“你對師父出言不遜,我傷你氣門是循例懲戒,用的是正陽金剛化日法,並非毒計;龍血固然可以療你傷勢,也必留下殘毒,終身不可化解,師兄何苦用此自困之法?師父教過,欲速則不達,你若肯假以時日採補精華,氣門之傷三月後當痊癒。你用死咒要脅,難道你忘了,沒有善因的祈咒在同門中是不會應驗的?”
師兄冷笑作答,瞟了風江龍一眼就斜瞅着刀子,“你想要這個人也可以,留下你一道真氣,我就讓你如願。”
刀子斷然搖頭,幾乎咬牙切齒,“你知道嗎?此世間我有兩個致命之人,師父教我養我,對我恩重如山,有人敢對他不恭,我誓不干休;哥哥疼我愛我,待我情深義重,有人敢傷他絲毫,我決不留情!你辱我恩師、欲奪我主人神丹,我豈會以真氣助你療傷?門規堪定,不可對氣門受傷之人出招,但我身爲人奴,受主命而來,豈能辱命而歸?哥哥有令,不能生擒便可死捉。你若出手相阻,我因主命之故必然傷你,何去何從,還請師兄自奪!”
師兄沉吟不決,論情理,他辨不過刀子,論**,他鬥不過刀子,該如何是好?
“刀子呀……”師兄突然掩面大哭,“我知你對爹爹孝愛無比,我又豈是無心之人?爹爹仙逝,我是痛在心裡、欲哭無淚呀!那日出言不遜,只爲他平日愛你勝過愛我之故,並非有意衝撞。如今想討他老人家的歡心,已是慈顏難覓啊!刀子呀,你我十八年同門修煉,共侍爹爹足下,沒有兄弟之情,也該有同門之誼吧?你傷我氣門雖是循例,卻讓我因病體之故而忘卻了心頭之痛啊!可是爹爹若知你我兄弟相殘,仙境之心如何能安?你若肯助我療傷,我誓不與你主人生事,即便不肯也罷了,此人你帶回去吧,我明日就要回去守孝,你有什麼話要在爹爹墳前說嗎?我幫你帶回去。”
“師兄……”刀子撲跪上前,淚雨滂沱。
兩人抱頭痛哭,可嘆一真一假。
風江龍手腳被困,動彈不得,雖不能言語,卻在心裡怒罵刀子,氣他要“生擒死捉”自己,恨他絕了自己唯一這條生路,又暗嘲他缺少心機,輕易就上了他師兄的當。因此發狠要看他如何中計而死。
且說刀子哭得哽咽難擡,師兄暗裡好笑,這蠢貨果然好欺,又惱他久不入正題,遂道:“終天之恨,空哭無益。你也不必太過傷心,打早回覆主命要緊。我就在這洞內調息一夜,天明好趕路。”
“使不得!”刀子一面抹淚,一面扶師兄端坐了,道:“請師兄攆動金路氣息,驅四路餘流匯於天地人神位,待我吐金陽真氣助師兄療息,半個時辰後既可行氣如初。此後三日中,師兄自訪精氣加補,十天後當可痊癒。”
師兄大喜,依言行事果覺傷痛大減。半個時辰後氣門已無病礙。見刀子尚未收功,心想機不可失,遂當頂劈下一掌。
“哎喲!”
這聲痛呼把風江龍嚇一跳,刀子沒事,他師兄倒摔出老遠!見鬼了?
刀子也被這叫聲嚇得急急收功,睜眼見師兄在灰土裡掙扎,忙上前扶起來道:“師兄剛纔怎麼對我出手?”
“哪是出手?”師兄拍着身上的灰,嘿嘿笑道:“我就想試試看你有沒有偷懶?這外面的世界花紅柳綠,你主人又待你不薄,我怕你貪圖享受,廢棄了修功之道。”
“哦。”刀子幫師兄撣着身上的灰,笑道:“有勞師兄費心了,刀子不曾貪愛外道繁華,更不曾廢棄功修。”
“怪不得爹爹視你如己出,你果然用功勤謹啊!”師兄拉了刀子的手,“對了,你剛纔尚未收功,如何能使自御之氣?”
刀子低頭淺笑,“師兄誤會了,那是元神看守之功,並非御氣。”
“什麼?”師兄大驚,“你……練成不滅元神了?”
刀子謙和一笑,“不怪師兄疑惑,沒有不滅元神不能操習神兵鬼將咒。”
師兄倒吸冷氣,“莫非冥……我爹爹已將他一身絕學盡傳予你?”
刀子竟沒聽出對方已失言,肅敬道:“不怪師兄對我有氣,刀子確實蒙受師父錯愛,已盡得師父所有真傳。”
師兄似笑非笑道:“如此說來,你竟比我們多出三界**?”
“嗯。”刀子垂首道:“師父錯眼垂青,你們只習神鬼兩界之法,我受師父之命,多修了天地人三道之功。”
師兄暗裡懊惱,硬把惡氣嚥下肚去,卻也消耗了半日方笑道:“你修成五界**,師兄真是要恭喜你啊!”
刀子傻笑搖頭,師兄趁機道:“我爹爹卻來不及傳我這些**就仙逝了,不如你代他傳給我吧,也了了他一樁心事。”
刀子撲哧一笑,“師兄錯了,師父沒有這樣的心事,他傳我**時已告下禁咒,不許我擅傳他人,特別是你。”
“什麼?”師兄怒目圓瞪,身形一閃已不見蹤影,卻聽他在洞外高聲咒罵,“千刀萬剮的冥重天,我必使終生的幽咒困鎖你的惡毒的死靈!餘光刀,我祈冥界苦咒,折盡你身邊人的善果!可笑啊冥重天,你竟把五界絕學傳給一個卑賤小賊也不傳給我,我起親緣的絕誓,斬殺父精母血的連情!我要咒斷你們的生路,祈開你們的死門!啊——”
師兄漸罵漸遠,只有最後那聲狂嘯由遠而近,象一陣猛起的旋風撲進洞裡……
刀子一動不動,淚在眼眶,喉頭卻涌上甜腥,這纔是真正的痛在心頭、欲哭無淚!
“師父呀……師父……”刀子喃喃哭喊,象一根節節折斷的枯草撲在地上。
風江龍喜出望外,不管地上那蠢貨是死了還是暫時昏迷,總之自己能動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腳是麻得走不了,但可以爬嘛!
他咬緊牙關好不容易爬到洞口,頭頂卻傳來一個聲音,“哥哥,我要去找哥哥!”
媽呀,這蠢貨啥時醒的?又是啥時站在了這兒?
風江龍驚惶失措,卻見刀子直愣愣走出洞去,不由他大喜,這小子被他師兄氣昏了,竟沒發現我在這兒!
風江龍竊喜不已,繼續往前爬,沒爬兩步,頭頂又傳來刀子那帶着哭腔的聲音,“怎麼搞的?差點忘了帶上你。走吧!”
風江龍氣得要死,掙扎叫罵有個屁用,刀子隨手一拎,提根布條似的帶他在秋夜的雨中飛躍穿行。
刀子心裡難受啊,不然也不會斷續從空中跌落。他倒沒什麼,爬起來抹抹淚繼續走,風江龍可摔得不輕,鼻青臉腫地叫個不停,這能怪誰?都怨那個可惡的師兄!
救治所裡,龍兒順利出了手術室,小猛真想給爺爺下跪,爺爺笑呵呵地要他背自己去休息,小猛果真要背,爺爺又不讓,一老一少象兩個孩子似的鬧得正歡,一團影子突然掠進來,卻重重砸在地板上。
“刀子!”小猛奔上去抱起弟弟一看,脣角帶血,怎麼回事?
爺爺忙上前檢查一番,“沒事,氣急攻心,休息一下就好。”又瞅了瞅地上的風江龍,“這傢伙摔得不輕呢,不過也沒事,醒了再說。”
小猛哪管風江龍的生死?忙着給弟弟揉胸口。
刀子緩過氣來,一見小猛就哭。爺爺在一旁看得稀奇,“你這小傢伙,怎麼哭成這樣?誰欺負你了?你一身的本事,誰又欺負得起你?有啥委屈好好說。”
“我……”刀子欲言又止,半天才咬出六個字,“我讓師兄騙了!”
爺爺莫明其妙,小猛則若有所悟,待刀子把山洞裡的事一說,兩人一個笑出了淚,一個只是搖頭。
“爺爺你……笑什麼呀?”刀子既尷尬又委屈,拉起小猛的手道:“我是真心對師兄的,哪曉得他騙我?一個人忽善忽惡的,爲啥嘛?他先前說得蠻好,後來罵得太兇,我就氣啊!”
刀子說着又瞪了爺爺一眼,“你怎麼還笑呢?人家都快難過死了!”
“好好好,爺爺不笑了,看把我這小傢伙氣成這樣!可你哪是讓人騙了?你是讓你自己騙了嘛!”爺爺笑嘆,揹着手去了休息室。
“我讓自己騙了?”刀子看看爺爺的背影,然後盯着小猛,“真的嗎?我讓自己騙了嗎?哥哥你說!”
“嗯。”小猛道:“鬼師和我都說你是被善良矇蔽的人,你今晚的遭遇也是因爲這個。你太相信自己的善愛,纔會看不到世途的險曲,因此是你的愚善騙了自己。總而言之,吃一塹長一智,哥哥盼着你在世事的磨練中成熟起來,終有一天,能用準確的方法去達到神鬼術的最高境界。”
“我要跟着你才行!聖靈夫人說你能導引我如何得奇術正果,你就是善愛之界派遣在人世的正果化身,是英明果敢的唯愛戰神,是懲惡揚善的渡引,是……”
“是什麼?我只是你哥哥!”小猛動情道:“而你是我的幸運星,我要你燦爛閃耀!”
“跟着你就行!”刀子象個固執的孩子。
小猛忍不住將他摟進懷來,“你必須跟着我,如果說花兒是我的另一半生命,你就是我的另一顆心。有時我真想帶着你們離開這兒,到一個不爲人知的地方……”
“那是一個沒有是非紛爭、可以讓你推掉職份,傾情而活的地方,對嗎?”
花夢的聲音輕柔而深情,小猛回頭向她伸出一隻熱情的手,“對,就是那樣一個地方。”
兩人凝眸相對,萬千言語不言而喻。
刀子嘿嘿笑道:“你們說的那地方我知道,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真實存影。我可以帶你們去,那裡沒人認識我們,我們可以在那兒過上哥哥喜歡的生活。”
小猛不由好笑,花夢卻很認真地點頭。刀子還在等哥哥表態。
“好吧,”小猛道:“有一天我們會去的,相信我,那一天不會太遠了。”
兩人都朝他使勁點頭,只要是小猛的期許,便是幸福之神的允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