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行把柔柔放在輪椅上,又替她蓋了一條毯子在腿上,接着推她走在醫院康復中心的路上。從病房到康復中心要下電梯,再穿過一片草地,到另外一幢樓。
電梯裡。柔柔坐在輪椅上,擡頭對向天行說:“向先生,你知道嗎?我一開始在醫院醒來,知道自己受傷了,心裡很害怕,但是當我第一眼看到你時,我突然就淡定了,不然以我的性格,一定會哭的,你身上似乎有一種特殊的力量,能讓人淡定。”
向天行笑笑:“怎麼把我說得很厲害的樣子。”
“知道我怎麼看出來你是中國人的嗎?”柔柔神秘地笑笑。
“不知道,怎麼看出來的的?”向天行也笑着。
“你猜?”
“猜不着。”
“算了,以後再告訴你吧。”
“難道你學過算命?”
“這是我在美國生活這麼久總結出來的,我還能一眼看出哪些是日-本人,哪些是韓-國人。”
“真厲害,”他也只是應和着說。
出了電梯,便到了樓下的草坪。
草坪上有一條小徑,小徑兩邊的花朵開得正旺,一朵白色的小花落在柔柔的腿上,她拿過來放在眼前看看,又低頭聞了聞。
向天行問:“你喜歡花?”
“是啊,我最喜歡花,家裡種了很多花,很多都是我自己種的。”
“那你最喜歡什麼花呢?”
“最喜歡百合和水仙。”
“都是白色的。”
“恩,我喜歡白色,平時穿衣服也喜歡穿白色的。”
向天行沒再說什麼了,到了康復中心,他又把柔柔從輪椅上橫抱起來,裡面有醫生朝他打招呼,那個黃頭髮的年輕男醫生是柔柔的陪護醫生。
向天行把柔柔抱到一處學行走的牀上,那牀周圍鋪着柔軟的墊子,還有兩條用來扶的欄杆,把柔柔放下之後,他便叮囑她:“那你在這裡好好鍛練了,有醫生陪着不用擔心,勇敢點。”
柔柔點點頭:“我會的。”
向天行又接着跟醫生說:“那這裡就交給你了。”
“放心吧,你女朋友會恢復得很快的,”那外國醫生打趣道。
聽到“女朋友”這個稱呼,柔柔的臉又紅了紅。
向天行也沒有解釋,留着柔柔在康復中心便走了出去。
“你的男朋友可真體貼,”年輕的男醫生用英語說道。
“呵呵,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柔柔不好意思說。
“不是你男朋友?那一定是你的暗戀對象吧?他很高大帥氣,我一眼就能看出他肚子上有八塊腹肌,你一定也看出來了吧?這種男人在牀上可是棒棒的。”
“恩……應該不是吧。”
向天行走到醫院的草坪上,在一張長椅坐下來後便拿出手機翻到手機相冊,但看到空空的相冊後,他纔想起裡面的照片已經被他刪了。
……
下午,向天行回了一次JOE的家。
JOE今天的精神看上去很不錯,穿一身唐裝,正在院子裡打太極。
向天行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JOE才做了最後的收尾動作,定了定氣之後,才走到向天行身邊坐下:“你那個朋友現在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
向天行說:“還行吧,再過一個月就可以出院了。”
“那你什麼時候回國?”
“月底回去一趟吧,畢竟國內很多項目要處理。”
“也行,本來叫你回來是想讓你見一見沈家那個女兒的,但是他們家那姑娘不知怎麼就失蹤了,到現在還沒有找着。”
失蹤了?
那一刻,向天行心裡有些竊喜,但他把這一絲竊喜藏在心裡了,只說:“那就先把結婚的事放一放吧,畢竟兩個人沒見過面,盲婚啞嫁也許對那個女孩不好。”
“行,到時沈家那邊有什麼消息我再通知你。”
……
從JOE那裡離開後,向天行回了他在美國的房子,在沒有回國之前,他在這裡住了好幾年。
這個家是JOE在他十八歲生日時送給他的。
房子很大,也很精緻,從裡到外全是西式的風格,有一個小院子,還有一個游泳池。與他在中國的那幢別墅不同,國內那幢別墅只有一個房間,沒有預留客房或者將來的兒童房。而現在這幢房子有好幾個房間,JOE說希望他在這裡娶妻生子,將來生出的小孩可以叫他爺爺。
在他回國的那幾年,JOE依然定期派人到他的房子裡清潔清掃,所以這套房子一直都乾淨整齊。
後來他回了房間,他的房間還是幾年前
的樣子,他的牆上掛着幾張照片,有一張小學畢業時與JOE的合照,那年他才十三歲,頭髮梳得很光亮整齊,上身穿一件國際頂尖品牌用料上乘的格子襯衣,很有貴族的裝扮,JOE摟着他的肩膀,兩人儼然一對父子。
還有一張是他九歲時候的照片。
那張照片的背景是美國街頭,是一個流浪攝影師用拍立得拍下後送給他的。照片上的向天行雖然只有九歲,可眼裡卻沒有一絲孩子的稚氣,那雙眼睛帶着警惕,又有一絲驚恐,照片上的他衣衫襤褸,一條牛仔褲破了好幾個洞。
那時候的向天行還不叫向天行,至於叫什麼名字,連他也不知道。
那時候的向天行是一個街頭小乞丐,十幾個像他一樣的小乞丐被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控制着,每天規定完成必須的任務,完不成不但不給吃飯,還要遭受一頓毒打。
所以從那張照片上看,仍然可以依稀看到他小腿上的清淤。
向天行不記得自己被打過多少回了,總之打着打着就麻木了,九歲的年紀,他學會了偷,學會了騙,學會了抱着路人的大腿不鬆開。
一個寒冷的冬天,向天行又跟別的小乞丐一樣抱着一束蔫了的玫瑰花走在街頭,他記得那天特別寒冷,雪下得很大,灑水車來來回回地開着,路邊上的積雪已經快到他膝蓋了。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寬大到膝蓋的T恤,一件薄薄的不知從哪裡撿來的外套,冷得瑟瑟發抖。街上的行人很冷,他知道今晚又完不成任務了。
因爲不想回家被打,所以他想到去搶。
路邊有一輛車停在街邊,車上下來一對夫妻,還有一個小男孩,那男孩應該跟向天行一樣大,他身上穿着脹鼓鼓的羽絨服,頭上戴着一頂毛茸茸的帽子,還戴着厚厚的皮手套。看到向天行的時候,小男孩說了一句:“呀,怎麼還有個乞丐?”
“別理他,我們走,”他媽媽拉着小男孩就走,彷彿向天行是一個瘟疫。
而向天行則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女人的手提包。
他趁那女人不注意,快速地跑向女人,一把搶過她手裡的包,那女人一開始愣了一下,後來就大叫:搶包啦,搶包啦。
向天行在第二條街被那女人的老公抓住了,那美國佬力氣很大,抓住向天行就是一陣猛踹,踹得向天行哭着求饒,但那男人仍然不解氣,只往死裡踹,向天行被踹得一鼻子血,血又混着雪往鼻子裡鑽,他幾乎要窒息。
冷……全身冷得刺骨!
後來他不知怎麼就在雪底下摸到了一塊磚頭,他抓起那塊磚就往那男人膝蓋一砸,趁男人被砸得跪在地下的時候,他爬起來再次往男人肩上砸了一磚。
他爬起來正要逃跑,但是又被那個美國佬一把抓住了,那美國佬搶過他手上的磚,按住他正要往他臉上砸去,他知道躲不過了,只好閉上眼睛,準備迎接這重重的一擊……
好一會兒,那塊磚也沒有打到他臉上,而且身上的重量也突然沒有了,他慢慢睜開眼睛,看到那美國佬被兩個中國男人從身後控制住了,那兩個中國男人身型很高大,臉上表情也很僵硬,控制住美國佬後也沒有進行下一步動作。
向天行這纔看到路邊不知什麼時候停着一輛很長的車,車門打開,車上下來一個獨眼男人。
這男人就是JOE。
JOE告訴向行天,他找了他很多年了。
接着JOE又拿出一家三口的合影,海邊,一對年輕的夫婦領着一個小男孩站在沙灘上合影,那男孩只有兩三歲,JOE說:“這是你的父親,這個男孩是你,你的父母已經死了,他們的死因全因一個男人,那個人叫顧子華。”
……
向天行看着牆上那一家三口的照片,他仔細端詳照片上的爸爸,他的五官跟向天行頗有些相似。
他又看着照片中的媽媽,當時的媽媽還很年輕,臉上帶着純淨的笑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一條藍色的碎花裙子,海藻般的長髮散下來,就像……
他突然想到了顧小米。
……
第二天,向天行又去了醫院。
然而,在他踏入病房的那一刻,他怔住了。
病房裡所有柔柔用過的東西都不見了,一個護士正在鋪新的被單。
“以前住這裡的女孩呢?”向天行問。
“噢,那個中國女孩啊?出院了已經,她家人把她接走了。”
“走了?那她有沒有留下什麼電話之類的?”
“沒有,她什麼都沒有說。”
向天行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想到那個臉上總帶着羞澀的柔弱女孩,他的內心再次充滿了
愧疚。
他能想到的,便是讓助理儘快找到柔柔,他會盡最大的能力補償她。
……
接下來的日子,向天行便約了美國的朋友一起登山,游泳,騎馬。
時間過得很快,向天行回美國的時間就要結束了,算下來,也快兩個月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回國那天晚上,JOE又一次把他叫了過去。
“天行,我聽說沈家那女兒已經回來了,我約了他們一家明天見一見面,你還是把回國的航班推遲幾天吧。”
向天行知道這次躲不過了,便硬着頭皮答應下來了。
……
那天的見面地點是一家中國餐廳。
在來的路上,JOE就在車裡跟向天行說了:“沈家在美國這邊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家庭,但也算中產階-級,書香門第,他們家自產自銷的茶葉在華人區很出名,你娶了他們家女兒,以後我喝的茶葉就有着落了。”
向天行附和着笑笑,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爲了喝茶葉,你就把我賣了呀?再說你喝茶葉我可以給你買啊。”
“不止是茶葉,沈家人在美國很吃得開。”
“爲官?”
“對,像我們做生意的,最重要的是門路,反正你以後會回來美國發展的,有了沈家,你以後在這邊的路子就更好走了。”
不多久,那家中國餐廳就到了,主打的還是粵菜,粵菜就貴在原汁原味,所有的菜式都沒有濃濃的佐料,吃得叫一個清淡,深得JOE的喜歡。
到了門口,服務員恭敬地把他們領到一個包廂。
都走到包廂門口了,向天行仍然能聽到裡面傳出一個女孩細細的聲音:“爸、媽,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我要的嫁的人不是要多有錢,多有地位,結婚是要有感情基礎的,相親這種事聽說在中國都要被鄙視了,何況這裡是向來開放的美國……”
這話,不止向天行聽到了,JOE也聽到了。
JOE拄着柺杖,笑嘻嘻地走進去,“喲,沈大小姐對婚姻的觀念很有見解呢。”
屋裡沒有聲音,估計裡面的“沈大小姐”看到瞎了一隻眼睛的JOE已經呆住了。這麼一個瞎了眼的男人,他的兒子能優秀到哪裡去?
JOE朝門口招了招手:“天行,進來!”
向天行這才走進去。
就在他出現在包廂裡的那一瞬間,裡面的“沈大小姐”頓時怔住了。
而向天行也怔了怔。
這個一襲白裙子的沈大小姐,不正是前段時間突然在醫院裡消失了的柔柔嗎?
“向先生——”
“柔柔?”
他們兩人是同時出的聲。
沈柔柔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向天行,向天行見狀,連忙過去扶她,他的語氣滿是關切:“你的腿還好吧?”
沈柔柔見到向天行的那一剎那,眼裡的倔強化成了柔情似水:“還在康復當中,再過一段應該就好了。”
向天行扶着沈柔柔坐下:“不要讓站着了,這樣很累。”
沈柔柔順從地坐下了,並笑道:“我沒想到……沒想到今晚要過來跟我見面的人是你。”
看見他們是認識的,雙方父母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沈柔柔的媽媽,看見向天行長得這麼好看,又那麼體貼,不由地站起來說:“天行,你也坐啊,伯母不知道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呢,說說看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呀?”
向天行便把遇到沈柔柔的經過都說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一個月前我在醫院裡找到她,知道平時有一個男子常常來照顧她,沒想到是你,”沈媽媽喜笑顏開。
JOE也說:“上個月他天天往醫院跑,說是一個朋友病了,沒想到是去照顧你家閨女了,看來緣份的事真的很難摸捉,到了的時候自然就到了。”
沈柔柔臉上又飛起了兩片紅霞。
吃完飯後,向天行在JOE的示意下,扶着沈柔柔走向停車場,沈柔柔跟向天行解釋道:“我之前是很反感相親的,當我爸媽說要我去相親的時候,我就堅決反對,爲此還捱了他們一頓批,那晚我想不通一個人跑出去喝酒,其實在酒吧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後來你喝了酒出來,我便跟着你,所以當那輛車就要撞到你時,我想都不想就把你推開了。後來我爸媽通過醫院登記的資料找到了我,不由分說地將我帶回來,我一直後悔,爲什麼在醫院的時候沒有問清楚你的聯繫方式。”
沈柔柔那張柔美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
她走得一拐一拐的。
向天行什麼都沒有說,只扶着她往前走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