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家村的人口並不是很多, 因此村中一戶一戶都是單獨分開,相隔甚遠。
夜色籠罩的村莊並沒有雞犬相聞的恬靜之感,或許是因爲心裡的原因, 東飲總覺得這裡的氣氛可以媲美多年未住人的荒村, 缺乏生氣。
沿着紙錢指向的方向, 盡頭處果然有一個孤零零的院落, 門前亮着兩盞素白的燈籠, 上面字體端正的寫着“奠”字。
破舊的院門緊閉着,窗戶半開着,屋內亮着一盞昏黃的燈火, 映出一個略顯頹敗蒼老的身影。迎面吹來的風有些大,房子旁茂密的楊樹迎風弄影, 所以東飲都有些分不清, 耳邊隱隱傳來的聲音, 究竟是房內傳來的哭聲,還是鬼哭般的風聲了。
東飲忽然有些感嘆, 本該是安享天年、兒孫繞膝的年紀,沒成想一向孝順的兒媳竟然是女鬼,唯一的兒子也因此而死,經歷了這樣的變故,這個老人未來的日子又將會如何繼續呢?
東飲在那裡略站了站, 看見窗內那個身影慢慢走到窗前的案臺處, 屋內昏黃的光熄滅了, 只餘一室的寂靜……
東飲又暗自觀察了一陣, 並沒有覺得有任何的異常。望了望天, 逐漸暗淡下來的天色更凸顯出天上那輪明亮的圓月。東飲靠在院牆邊打了一個哈欠,睏意便席捲而來, 站了一天以及走了半天夜路的腿便開始覺得痠軟起來。
東飲想了想,覺得這裡不像是會發生什麼事端的樣子,而且今日之事,不過自己道聽途說以及自己的臨時起意,一切不過是自己摺合他人的無端猜測罷了。
這一想明白過來,東飲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無趣。於是伸了個懶腰,又沿着那條鋪滿紙錢的路往回走。
剛行了不足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略顯沙啞的叫聲。那叫聲在風聲蕭瑟的村間顯得不甚明顯,像是寒鴉的嘯叫,又像是什麼獸類的叫聲,卻叫一往無前的東飲頓住了步子。
東飲猛地回頭,隨後便向着剛剛的那個院落奮然跑了過去。
眼前的院落安靜寂靜如初,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東飲卻緊皺着眉頭,覺得此處比剛纔平添了幾分若有似無的奇怪氣息……
驀地,一個黑影在院落前一閃而過,身法之快,瞬間消失在荒涼的田間,但敏感的東飲恰巧捕捉到……他只有一瞬的驚與惶,便沒有絲毫遲疑的跟了上去。
剛行了兩步,便看到一抹白色入了眼,一道寒光一閃,尖銳的利劍指着自己的胸口。
東飲擡起頭,真正的訝異寫在臉上:“怎麼是你?”
那人看清東飲的臉,冰冷的表情一滯,垂了眸,收了劍:“這話該是我問纔對,你怎麼會在這裡?”
東飲換上一副笑臉:“這範家村的事都傳遍了,我說,你們東來觀這事辦的委實有些不厚道,出了事便裝縮頭烏龜,這又是何說法?”
言鬱道:“東來觀的私事,與你無關,就不勞你費心了!”
東飲死皮賴臉道:“怎麼沒關係,我是打着東來觀的旗號在山下襬攤的,你們若做出這麼慫的事,我的名聲和生意自然也會受影響不是?”看了看言鬱,頓了頓又道:“更何況你還在東來觀,我覺得我們怎麼說也算是師兄弟一場,自然不能不管不是?”
言鬱看着東飲的眸光閃了閃,最終只鄙夷道:“你太好事了!”
東飲越過言鬱身後,看了看再無一人、空曠寂寥的村落:“這邪祟究竟什麼來歷?連你們東來觀都不敢惹?”
言鬱筆直的站在那裡:“我說過,這是東來觀的事,不用你插手。”
東飲道:“好好好,不管便不管嘛!我也沒必要沒事找事,既危及自身,又讓師弟你不痛快不是。”
言鬱垂了頭,不再糾纏。
東飲轉身,邁步往出村的路走。
久久,身後傳來言鬱低沉的聲音:“別再來這裡了,這裡的事,你管不了的……”
東飲到了家,卻一夜未眠,心裡翻來覆去琢磨着言鬱最後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好容易熬到了清晨,渾渾噩噩出門擺攤時,便聽到了範家村範衝母親死去的消息,聽說也是被掏了心,死狀悽慘。
東飲想起昨晚那聲沙啞淒厲的叫聲,猶在耳畔,無端叫人心慌。
之後事態發展的愈演愈烈是東飲萬萬沒想到的……
不足七日,整個範家村便皆慘死於當晚,留得屍首遍地,本就人口不多的範家村徹底成了人人避而惶之荒村,或者說鬼村。
街頭巷尾談論着這樁慘案,關於期間的細節,每個人的說法皆不一,但關於整個範家村的死因,似乎每個人都達成了共識:“定是那未死的女鬼前來索命了!”
有的人擔心起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那女鬼既殺了全村的人,會不會再進了城中,濫殺無辜?”
有的人心寬:“冤有頭債有主,那是女鬼覺得整個範家村欠了她,跟我們城中人有什麼關係?”
不過即使再心寬,臨近得到村子出了這等事,禍端又尚未解決,到底心尖上的那根刺未拔除,堵得人心慌慌,整個城中皆變得不安起來。
城中還有一處變化便是那東來觀,好好的一個百年道觀,受着民衆的百年香火,不成想,出了事,卻真的關起觀門,再未開過,當起了縮頭烏龜。如此慘案,而且起因還是因爲東來觀捉鬼不到位,激怒了鬼,才造成如此結果。
東來觀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縮頭烏龜做法着實激怒了民衆,於是,緊閉的關門處多了大大小小的雜物:爛菜葉、臭雞蛋、殺雞留下的污血……
東飲站在那略顯落魄的大門處站了站,雖然東飲對這裡並沒有太多的好感,但到底在這裡度過了一段時間,看着這處如今牆倒衆人推的光景,腦子裡翻來覆去是戲文裡唱的那句:“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高樓塌……”
以前都不帶正眼看人的東來觀弟子,此刻避禍觀內,再不見了他們的蹤影。
東飲見觀門關的死緊,也沒了守門的弟子,便知他們是鐵了心不出來、不見客了,便只好當白來一趟,怏怏下了山。
路過自己慣常擺攤的那條街時,東飲見到那裡站了一個戴着斗笠,遮着眉目的人。
東飲愣了愣,彎起嘴角,一眼認出那人的身形,便走上前去搭訕:“怎麼?這麼多天不來照顧我的生意,現在想起來抱佛腳了?”
言鬱應聲轉身:“我還以爲是我來晚了。”
東飲看着言鬱頓了頓,覺得多日未見,他憔悴了許多,心知其中原因,卻避而不談:“不賴你,是我今日心情甚好,沒出攤,想外出走走。”
言鬱注意到東飲走來的方向,心下也有些瞭然,也未說破:“看來,今日便無法爲我補上一卦了。”
東飲隨手摘下三片樹葉,放入言鬱掌心:“我雖未帶卦卜,但並不影響,用這也能爲你算出個大概,你閉眼,只要一心想你想要卜什麼。”
言鬱聽話的閉起眼來。
東飲伸手敷上言鬱的掌心,感到言鬱略微的一頓,握着他的指尖蜷起他的手。
停了有三秒鐘,東飲道:“好了,攤開掌心,我看看。”
言鬱凝視着東飲,注意到他瞬間僵硬的笑容。
言鬱道:“不好嗎?”
東飲擡起頭,神色複雜:“是大吉。”
言鬱道:“日日大凶,都不見你露出這種表情。”
東飲道:“我測出的大吉……不一樣……”
言鬱握緊掌心的樹葉:“我知道了。”
東飲深深吸了口氣,看向言鬱:“你打算如何……準備回東來觀了嗎?”
言鬱卻搖了搖頭,看起來有些無力:“我想喝酒了,你呢?要不要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