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了半年光景, 辰夜去了澎城。
澎城還是舊模樣,高聳入雲的城牆,與世隔絕的生活。當年, 它憑藉着方家隔絕了城外的戰火綿連, 如今它也依舊幸運的隔絕了城外的人間危難。
辰夜看着城中人安穩悠哉的日子, 鬆了口氣, 鬱結的心也稍稍緩解下來。看來元涉這澎城地仙當得委實不錯。
辰夜在城中毫無目的轉悠了一圈, 王府依舊是那個王府,但是原先那個高聳入雲的九層寶塔已經沒了蹤影。辰夜嘆息,果然事事都是會變的, 也不知元涉現在如何了?還在等那個回不來的人嗎?
剛行到一處酒樓,便看見裡面的小二笑嘻嘻朝着自己走過來:“這位爺, 樓上有客官似乎說是認識你, 請您上樓一敘。”
辰夜想起在洛函客棧見到的天帝, 神色驀地一冷:“是何人?”
小二道:“那客官可是大有來頭,他交代了, 小的不敢說,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他說您一見便知。隨小的來二樓雅間吧?”
辰夜皺了皺眉,擡頭看了看酒樓的二層,那裡由帷幔遮擋着, 看不清楚裡面的狀況。
辰夜想, 若真的是天帝, 那另一人或許便是元涉?天帝若真的追到此地, 已經看到自己, 無論去到那裡,他也會追來。
辰夜頓了頓, 應了小二,隨着他邁步上樓,到了一間頗別緻的雅間。
小二敲了敲門,對裡面道:“二位爺,客官上來了。”
只聽裡面傳來一聲慵懶的聲音:“進來吧。”
辰夜笑笑:果然是他。
小二輕輕推開門,替辰夜掀了門簾。
辰夜緩步走入房間,看到的是一如既往慵懶肆意的元涉。
元涉一身明黃色衣袍,一隻手託着腦袋,望向辰夜,並不似久別重逢,倒像是日日在一起的朋友。元涉彎了彎嘴角,指了指空位:“坐啊,在那裡杵着幹什麼?”
辰夜失笑,掀起衣服落了坐。
元涉身邊那人也笑了,搖着那把破落摺扇:“何時學會客氣了?跟那幫覆惡廝混這麼久,也開始學着站着吃飯了?真是野蠻!”
辰夜愣了愣,笑起來,看着那人:“怎麼你也在這?”
東飲收了摺扇:“何時白撿的便宜能落下我?”
辰夜極不客氣道:“也對。”
東飲端起酒杯:“果然還是人間自在,少了亂七八糟之人的監視,連飲酒都引的痛快!”
辰夜想起那日言鬱透露過的東飲被軟禁之事,心裡一緊,小心翼翼問道:“那日……我走後……他們沒爲難你吧?”
東飲頓了頓,才彎起僵硬的嘴角笑了,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入喉,許是那酒太烈,辰夜看見東飲的指尖微微顫了顫,只聽他道:“爲難我?呵~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像是有事情嗎?”
辰夜心頭的一口氣方纔緩下來:“那便好……”
東飲道:“不過被堂堂天界仇敵魘影君強行闖宮,還差點沒守住法寶,難免不受一些牽連,所以我現在同元涉一樣了,也是個地仙了……”東飲一口氣沒說完,又飲了一口酒,餘光正瞥見辰夜的神情,便接着道:“從前總覺得地仙矮人一截,又辛苦又勞累,聽聞元涉當了地仙,我還暗暗爲他捏了一把汗。如今自己成了地仙才知道,原來這裡的日子才最是瀟灑肆意。”
元涉舉起酒杯,在一旁附和道:“這話說得甚和我心,我得敬你。”兩人碰了碰杯,對飲。
辰夜因着這話,心情稍好:“你們倒看的通透。”
東飲道:“不通透不行啊,你可不知道,你十年前的那一鬧,可真是鬧破了天,也嚇破了衆仙的膽,再加上覆惡大軍連年征戰不休,打吧,又不一定打得過;不打吧,又不行。天界上人人都吊着一張臭臉,彼此相見也不打招呼了,都嘆氣……你可不知道那氣氛,饒是我這沒皮沒臉的性子,也禁不住懸着心。現在到了人間,這纔敢沒心沒肺的敞開吃喝,也算是一種解脫。”
元涉笑起來:“我雖沒經歷過,但在人間也聽聞過一些。”元涉笑看着辰夜:“當年你一直想着坐上高位,讓天界衆仙看得起你,如今得償所願,是何感想?”
辰夜聽聞二人說起覆惡之事,絲毫沒有表示出任何厭惡與害怕的情愫,心下溫暖,三人就像是談論一件過去的、無足輕重的小事,如多年前的那樣,沒有任何嫌隙。
辰夜彎起嘴角,擺擺手,搖晃着酒杯:“一言難盡。”
元涉搖着頭:“當年你們都還怕我如何如何,如今看來,我倒是最灑脫的。”
東飲大大咧咧道:“誰說不是呢?當年爲你卜的那一掛,說你命中有一情劫,會絆在上面,是福是禍,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如今看來,倒是因禍得福。”
元涉笑笑不說話,將剩下的半杯酒盡數喝了。
辰夜暗恨東飲嘴笨,好在元涉面上沒有任何變化,辰夜心想,或許這麼久了,他也稍稍放下了。
辰夜轉移話題:“剛剛我上來時,那小二說樓上是一位貴人,怎麼?說的是你?”
元涉毫不客氣道:“自然是我,不然誰還有這麼大的面子?”又道:“他……方涯走後,琮吟獨自撐着方家、撐着澎城,我不放心,便依舊以方家舊幕僚的身份幫襯着,這幾年來,倒也一直相安無事。先前結交了一些達官貴人,他們也都認得我,人前人後依舊叫我一聲元大人,便是如今的局面了。”
辰夜詫異道:“近二十年了,你容貌未改,他們也都沒懷疑?”
元涉彎起眉眼,亦如當初天真爛漫:“才二十年,他們只說我駐顏有術,哪裡會懷疑那些有的沒的?便是現在,追我的姑娘家也是不少的。”
辰夜“噗嗤”笑出來:“你這性子,倒是分毫未改。”
元涉感嘆道:“不過再久一些,我確是該換個身份了……”
蕭瑟的風順着洞開的窗戶吹進來,掀起一旁的帷幔,竟平添幾分寂寥之氣。
元涉恍然嘆息道:“說起來,距離我們上一次相聚飲酒,已經過去這許多年了。不知下一次人齊相聚,又會是什麼時候?”
東飲儼然已經帶了幾分醉意,搖搖晃晃着反駁:“不對不對,現在人又未齊,談何下一次人齊?”
元涉道:“是啊,我們還少了一人。”
辰夜聽及此,心裡驀然一疼。
那個碧色的身形,又恍恍惚惚映上了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