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銘跑到河邊的時候, 那裡已經圍聚了很多人,都是熟悉的臉,組成一個大的包圍圈。他看見檀淵站在中間, 孤零零的……
徐銘還注意到周圍人的表情:憤恨、恐懼、失望, 皆如利劍般毫不吝嗇的投向中間的檀淵。徐銘覺得自己的心, 毫無緣由的疼起來。
徐銘聽見有人道:“徐先生, 你來了!是他, 就是他害死了那麼多人,害死了你的門生李希,他是妖怪!他從來就沒安好心!”
這句話是誰說的, 徐銘不知道,自他來到這裡, 他的眼睛便一直停留在衆人中心的那個人身上, 那個人也擡起頭, 越過衆人的身影呆呆望着他。他的衣袍、長髮散落在風中,有些凌亂, 徐銘想:他也真不懂得照顧自己,這麼冷的天,他怎麼還穿的那麼少……
徐銘恍恍惚惚向着那個人走去,還未病癒的身子踉踉蹌蹌,徐銘覺得, 這場景就像是一場迷迷濛濛的夢境, 或許真的就是夢吧?
徐銘沒有走到那個人的身前, 他在中途被人攔住了, 他聽到身邊有人說:“先生, 別過去,這個人很危險!”徐銘看看身邊的人, 覺得這句話簡直可笑:檀淵危險?他若危險的話,怎麼會與自己朝夕相處這麼久?又怎麼會在自己受傷時悉心照料?
徐銘撥開阻擋自己的人,繼續往前,一步步來到那人面前。
他注意到站在不遠處反射的寒光,那是一把刀,握在小希母親的手中。那個女人比之一個月前像是蒼老了十歲,眼中的怨毒像是新開出的罌粟花,成爲她眼中唯一的色澤,寒冷而刻骨。
她說:“先生,他殺了希兒!是他殺了希兒!希兒死時,藏了一縷絲線在身上,我死也不會忘。”
這句話像一汪刺骨的泉,讓渾噩的徐銘瞬間清醒。他覺得自己周圍都是刺骨的寒,隨後便不可抑制的咳嗽起來。徐銘瞥見那人身形稍動,似是想要上前來扶,但終究還是沒有動……
好容易抑制住了胸口的鈍痛,徐銘緩緩走上前,擡起頭,對上那人的平靜的雙眸:“你說不是,我就相信你。”
檀淵愣了愣,垂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徐銘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那句“不是”。他便明白了……可是他還是想不通,那個溫潤的檀淵,怎麼就成了大家口中的妖怪呢?
身後有人在喊:“殺了他!若讓他活着,我們全村的人便都不能活!”
應和的聲音便開始此起彼伏:“殺了他!”“殺了他!”
小希的母親舉起刀,緊緊盯着面前默然而立的檀淵,忽然上前,刀卻沒有如預想般刺入仇人的胸膛,而是被徐銘搶先一步奪過。
徐銘抱着那個夫人,任由她歇斯底地的哭喊:“你讓我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周圍的人經此變動,羣情激越,各個抄起手中的傢伙,向前衝來。
“等等!你以爲你們殺得了他嗎?!!!”徐銘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如此失態的大吼:“你們殺不了他!”
村民頓住,愣愣看着這樣的“徐先生”。
徐銘將懷中的老婦扶到一旁,轉身,對着檀淵,緊握着刀的右手有些顫抖。
檀淵看了一眼徐銘手中的刀,對上徐銘的眼,輕聲問道:“你要殺我?”
徐銘感覺自己的手已經捏出了汗,整個身子不知是因爲發燒還是因爲緊張,不可抑制的顫抖着:“真的是你?”
檀淵道:“是。”
他看見徐銘通紅的眼圈,問道:“爲什麼?”
爲什麼?我若告訴你是因爲那次救你而變得如此,這個讀着聖賢書的小書生又該怎麼接受?我若告訴你是我貪心想與你再多待半年,陪你去完荒蠻,實現你的心願再走,你又會怎麼想?
……是我太貪心了吧?
檀淵閉起眼,不做多餘的解釋,心想着,這樣的結局,換來這幾年如此安然的日子也不算太虧吧。
刀刃刺破血肉的聲音傳來,但檀淵卻並沒有感覺到痛,他睜開眼,看到小書生頸間裂開一道紅線,然後暈染開來。徐銘衝他蒼白的笑了笑,手間的刀刃無力落下……
檀淵搶先一步抱住小書生倒下的身體,用手捂住他不斷淌血的傷口:“你……怎麼?!”
人羣中傳來驚呼,大家呆呆看着躺在檀淵懷中的徐銘:“徐先生!!!”
徐銘看着檀淵的臉,聲音沙啞低迷:“你的話……我下不去手……但是,你是我帶進村子裡的,我對不起死去的人……你……回去天虞山……好好過你的生活……”
檀淵臉上落下一滴滾燙:“你等着,我們迴天虞山,會有辦法的……”
徐銘搖搖頭:“來不及了……你若真是妖怪,有妖力的話,就帶我去荒蠻吧……我想看看那個叫歸墟的地方……和你一起……”
檀淵匆忙點頭,喚來一朵雲彩,帶着小書生飛往遙遠的荒蠻。
可惜,小書生終究還是沒有看到那個名爲“歸墟”的深潭,便默默閉上了眼睛。檀淵將他葬在了歸墟的岸邊,靜靜陪了他很長時間……
洛函來時,檀淵已經喪失了神志,徹底陷入了瘋狂。斬殺、屠戮着荒蠻的一切生靈……荒蠻處處血色,即使這樣的他,依舊一遍遍叫着小書生的名字,問着爲什麼。他頸間的那顆硃砂痣,鮮紅的耀目。
“爲什麼我生來便與人不同?爲什麼獨獨我會這麼活着?爲什麼?”
檀淵最後死在了洛函的劍下……
他神志略微恢復,對着洛函微笑:“……你新釀的梅子酒,我怕是喝不上了。”頓了頓,又道:“……與我而言,比起寂寞的守着天虞山,這樣的結局,倒也挺好。”
洛函也將檀淵葬在了那個深潭邊上,有那個小書生陪着,他便不會再寂寞了吧?
洛函左後看了一眼自己多年摯友的葬身之所,轉身默然離去。但禍端,已悄悄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