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日雖然是喻王世子的百日宴,其實也是四大家族藉機聯絡感情的機會,各家女眷都帶了孩子過來。女孩兒跟在母親身邊,男孩子卻都放在一處玩耍,任憑他們像一羣小豹子小老虎一樣撕咬打鬧。

男孩子們日日聽謝棠和謝棣顯擺他們的小弟弟多可愛多聽話,都有些不服氣,就鬧着要來看看謝家新添的小寶寶。

烏見禪師身邊的弟子哪裡攔得住這些尊貴的小祖宗,只能由得他們闖了進來。

未來的朝堂重臣們如今都還是一羣小豆丁,他們一窩蜂的跑過來,扒桶沿上開始圍觀光屁股世子和他的替身。

正在裡屋搞封建迷信的烏見禪師被驚動,幾步走了出來。

“師傅,徒兒無能。這些小施主執意要進來……”

烏見禪師微微搖了搖頭,平和地說道:“無妨,小兒寄名儀式,倒是孩子越多,越能瞞住鬼神。”想來也是,世家裡規矩多,若不是烏見禪師早和大人們通過氣,這羣豆丁就算全都點亮了熊孩子技能,也不能夠在謝家深宅大院中隨意亂闖。

烏見禪師手裡展開一件乾淨的僧衣讓韓起自己換上。

楚昭則被旁邊一個存在感很低的中年和尚抱起來,給他穿上新衣和虎頭鞋,放在旁邊的蒲團上趴着。

楚昭目前還處於翻個身都很艱難的困境之下,中年和尚把他放那兒,他就乖乖趴着,只是不停地擡起小腦袋到處看。一時覺得這個姿勢還不賴,很方便他扭頭。

不一時,有個青年和尚端着個紅木碗走了過來,看見小娃娃不停擡頭,就摸了摸楚昭單薄的小肩膀,誇讚道:“世子的手臂和肩膀都很有力量,也許很快就能坐起來了。來,翻個身我看看。”

青年和尚說話的時候,控制面板上的名字居然亮了。原來這和尚叫衛烈,不知道是哪家的貴公子想不開出了家。

楚昭白了青年和尚一樣,知道他心裡滿是瞧稀奇的念頭,生氣地扭過頭不搭理他。

等一切準備就緒,中年和尚沾了些紅木碗裡的水,用一種古怪的手法,沿着小寶寶頭頂的百匯穴,經神庭,按到太陽穴。

楚昭奇怪的抽動了一下鼻子,覺得這水有股腥味,他很不喜歡,但是他也知道今天不讓大和尚做完儀式是不行的,所以就忍着難受,乖乖的一動不動。

因爲楚昭特別配合,中年和尚很快就完成了這個簡單的儀式。先前那些遠遠圍觀的豆丁們便獲得准許,湊近了看榻上胖乎乎的小寶寶。

儀式結束後,系統面板上一點變化都沒有。楚昭就知道這儀式是半點用處都沒有的,不過是古代嬰兒夭折率過高,佛門想出來安人心的法門罷了。倒也可以據此判斷出他所生活的世界並沒有超自然的力量,自己的來歷以及系統的存在必須嚴格保密,對誰都不能說。

楚昭嚴肅着一張小臉,在衆人的目光下吧唧翻了個身,用屁股對着看稀奇似的熊孩子。然後繼續趴那裡,仰着頭四處尋找韓起。

“裡是在找自己的替身嗎?別找了,他已經低度完畢,被烏見饞師帶粗去放血,估計這時候已經在回山門的路上了。”盧家一個小胖子說道。

小胖子可能說話晚,到現在都吐詞不清,加上他沒了門牙,說話漏風。楚昭也沒聽清楚他具體都說了些什麼,只知道韓起不會再回來了。

送去了山裡,恐怕要好幾年才能見上一面,這要什麼時候才能攻略我未來的大將軍啊。

楚昭失望地趴了下去,看上去沒精打采的樣子。韓起不在,他可不想跟這羣熊孩子一起玩,一個謝棣已經夠煩人了,再來一羣謝棣簡直要他的小命。

盧家的小胖子是個自來熟,他見大和尚都退了出去,就忽然跑過來摟住寶寶,吧唧對嘴兒親一口。這下其他熊孩子有樣學樣,全都圍了上來,有的親親嬰兒的小嘴、有的吻吻小手、有的摸摸頭。

小孩子的手沒輕沒重的,楚昭先前還忍着,後來發現這羣熊孩子簡直沒完沒了,鼓鼓的包子臉都要被捏腫了,無奈之下只好使出殺手鐗,哇哇大哭起來。

“九淵,你又在淘氣!”一個介於孩童和少年的公鴨嗓門響了起來。公鴨嗓趕跑了熊孩子,走過去把哇哇大哭的小世子抱起來。

小寶寶眼眶紅紅的,眼尾帶着一抹動人的淺紅,剛纔儀式時脫掉了外面的紅色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上邊鑲着一圈兒蓬蓬的兔毛,在崔景深看來,就好像一隻紅眼睛的小兔子,可愛又無害。

“寄奴不哭啊,乖乖的,景深哥哥給你糖吃。”公鴨嗓雖然聲音不好聽,卻實在是個溫油的大好人。

楚昭看了看自己的控制面板,知道這公鴨嗓叫崔景深。

等等,他也叫景深!

楚昭趕忙擡起上半身,瞪大眼睛往上看:少年的眉毛特別漂亮,面部也已經初具男人的輪廓,不再是小孩子的嘟嘟臉。楚昭一時看呆住了,大眼睛裡迅速涌起一股霧氣,然後又被他強壓了回去。

正處於變聲期的少年極爲俊美,氣質也是絕佳,可楚昭又不是花癡小姑娘,他之所以看得呆住,還差點流下幾滴英雄淚,是因爲這個崔景深居然連相貌都長得與他好友劉景深七八分相似。

莫非景深也穿越了?不對呀,系統說景深沒事……大約只是人有相似而已。

想是這麼想,可是楚昭還是忍不住對面前少年起了極大的好感,很給面子的停下了啼哭不說,還親暱地抱住少年的胳膊,咿咿呀呀和人講話。

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啦。就好像景深又陪在我身邊一樣。我們做好朋友吧!

楚昭的小爪子揮啊揮,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然後就像是抓到了什麼寶貝似的,笑得人心都要化了。

“你真可愛。比我弟弟好多了。二伯母都不叫我看弟弟。”面對這樣純真無邪的笑容,一貫端方自持的少年終於卸下了心房,低聲抱怨道。

楚昭看了看自己的控制面板,知道這少年是崔家一個旁支的嫡子。雖說只是旁支,但是這一脈也很是顯赫。崔景深的祖父身歷□□,太宗,宣帝三朝,曾任益州刺史及博士諫大夫。晚年拜太保,官居一品,封關內侯,實封一千六百戶,只比族長的封戶略少。崔景深的父親是嫡長,成年後繼承了爵位,但是很快就在慶正年間的風雲動盪中過世了。

因爲父母雙亡,崔景深的二叔減六百戶封邑繼承了爵位和家業,順便收養了兄長的遺孤。對外只說是日後還將爵位與家業還給侄兒。當時的宗族內,最看重的操行標準就是“孝”“悌”二字,無論此人多麼荒唐,只要孝敬父母長輩,友愛兄弟姐妹,便能贏得宗族鄉里的好評,繼而爲中正所重,得到徵召從而步入仕途。

崔景深的二叔正是靠着這番感人肺腑的宣言,得到崔家中正官的推舉出任正議大夫。這個職位雖然只是正四品,但因爲是掌議論之官,所以是極上品清貴的職位。

楚昭記得前世景深也出身一個大財團,在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出車禍去世了,景深由他爺爺撫養長大,家業暫且由他二叔代掌。景深長大後,便因爲家產的事情跟幾個叔叔鬧得很不愉快。很多時候,親情在金錢和權勢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其他熊孩子都被崔景深轟了出去,如今房間裡就只剩他們兩人。因爲前幾日的事情,崔景深心中實在堵得慌,可是在家中他每一日都活的小心翼翼,連笑容都是仔細謀劃好的弧度,更別說吐露心聲了。今日面對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寶寶,崔景深見四下無人,便鬼使神差地輕聲講述了他自家看似光鮮實則艱難的處境。

崔景深的爹孃去世之後,正好他的二伯父一直生不出嫡子,便接了崔景深過去,打着讓他一肩挑兩房的主意。

因爲景深當時年紀尚幼,家裡的族老將他的名字記在二房名下之後,就把大房的爵位和財產全都交給二房打理。

崔家二叔過繼崔景深的時候,一半是爲了令名,一半也確係真心。可誰知道,才過繼了一年,二伯母衛夫人居然老蚌得珠,以接近三十歲的高齡懷胎十月生下來一個男嬰。

到這時候,崔景深的地位難免有些尷尬了。原本相處的不錯的二伯母雖然還是一貫溫和,他自己卻總覺得彆彆扭扭的。伯父家中的僕人也一日日侮慢起來,即使在自己家呆着,也總叫崔景深如芒刺背。

隨着崔景深一年年長大,府中漸漸傳出些不好的風言風語。比如前幾日崔景深一個不小心,居然差點把燈油打倒在三歲的弟弟臉上,當即就被老夫人狠狠訓斥了一番。他在家裡實在呆不下去了,因爲崔氏主家的公子和他交好,便邀請他一起來謝家走動,權且派遣內心的鬱結。當然,也有叫他出來相親的意思。

“算了,我和你說這麼做什麼,你哪裡聽得懂。”

我懂!我什麼都懂!

楚昭不高興了,這種橋段多麼老套,一聽就知道那對名聲極好的伯父伯母有問題呀。自家有了嫡子就想把大哥的兒子攆出去,但是佔了別個的家產還想要好名聲,那明火執仗地攆肯定就不行,便只在暗中破壞侄兒的名聲。

古代的大家主母,會使的手段真是笑裡藏刀,防不勝防,叫人被賣了還替她數錢哩。這個崔家大少爺,不就到現在還認爲自己二伯母是好人嗎。

世家裡的奴才最會見風使舵,若是沒有主子的命令,哪裡敢讓家中上了族譜的大少爺不舒服?巴結還巴結不過來呢。景深雖然少年老成,可對於後宅裡的陰私,恐怕還是不瞭解。

楚昭也只是猜測而已,並不能確認那位二伯父和衛夫人真是包藏禍心,甚至連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來都做不到,所以楚昭只能安慰的用小肉爪拍打少年如同修竹般的手。

別傷心啦。

“你要是我弟弟該多好。我一定很小心的保護你,絕對不會再粗心大意把燈油弄撒了。”崔景深笑得很漂亮,他用大手包住寶寶胖出四個窩窩的小爪子,放到嘴邊輕輕吻了一下。

雖然面上不顯,但是景深心裡一定很內疚吧。他認爲二叔一家對他那樣好,他卻粗心大意,差點傷害到自己弟弟。

看着少年的笑容,楚昭又想起異國他鄉留學時,景深說起家事的傷心無奈,便主動抓住面前少年的手,也拉到了嘴邊親了親。

景深的手涼涼的,還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是用玫瑰花露淨過手嗎?

剛纔大哭耗了不少氣力,楚昭現在有點餓,想吃玫瑰涼糕了。他看到今□□食裡有涼糕,只是咿咿呀呀要求了半天,也沒人明白他的意思。再說,估計明白了也不會給他吃。

想到出神處,楚昭忍不住啊嗚一口,咬住了崔景深的手指。

小寶寶還沒有牙,咬來咬去也不過把崔景深的手指頭吸吮的溼噠噠。崔景深感覺指尖被一張柔嫩的小嘴包裹住,已經略通人事的十二歲少年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

小世子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過來,彷彿他的心事這個小娃娃全都理解,並且和他感同身受一般。崔家深只覺一股明澈的溪水緩緩淌過心田,於是他在自嘲之餘,難免有些暖洋洋的沉醉。

如果寄奴是我弟弟,即使伯父伯母不在了,我也會好好愛護你。真是可惜啊,我的弟弟……偏偏不是你。

景深微微動了動身體,將手指從寶寶的嘴裡抽出來:“小笨蛋,肚子餓了吧?我已經讓九淵去找你的奶孃過來了。等會就有吃的了。”

將自己沾滿口水的手指用錦帕擦乾,崔景深捏了一把楚寶寶的小嫩臉,笑道:“真是可愛,像我早上吃的水晶玲瓏包。”

“哦米拖佛。”隨着一聲佛號,烏見禪師出現在屋子裡。他的背後還跟着聞訊前來收拾熊孩子的謝銘。

崔景深立馬收起笑容,恢復成了天外閒雲,清淡出塵的崔氏貴公子。

謝銘上來接過侄兒仔細檢查一番,轉身謝過崔景深,誇了他兩句後生可畏年少有爲後,便心疼不已的抱着小寶寶轉身出門了。

寄名儀式結束後,謝家還要舉辦盛大的宴會招待親朋好友,但是脆弱的小寶寶就可以抱回女眷那裡,讓送子娘娘廟裡的尼姑給剃頭了。

直到謝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崔景深才淡淡問道:“上回我二伯母說的那件事,不知道禪師意下如何?”

“施主有慧根而無禪心,貧僧已經勸令堂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望施主不要多心。不論以後令尊會有幾個嫡子,您都是記在族譜上的長子。況且,崔家的二少爺根骨極弱,恐是天年不永的面相。”

崔景深冷冷一笑:“那就多謝禪師了。若不是我弟弟身子不好,恐怕我也活不到今日。更別說參加世子的百日宴,正式亮相於人前。二伯母見識有限,手是伸不到外面的,可是我二叔……呵呵,當年我爹的死,就拜託烏見禪師繼續追查了。”

烏見似乎想要再說幾句話,可他知道景深天資聰穎,爲人又極驕傲,故而最終只得嘆一口氣,便寂然無語了。

小受受以爲是忠犬的,其實很鬼畜;以爲是聖母白蓮花的,其實早就黑化了。

小陸:我和你什麼仇什麼怨,你要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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