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後的這些日子, 朱媽媽和往常很不一樣了。她的脾氣變得奇怪,喜怒不定,上一秒開心, 下一秒又突然陷入了悲傷中。
她不會再壓抑自己的脾氣, 有時候吃着飯會突然將碗筷一扔, 生氣了。
剛開始朱默默還非常惶恐擔心, 後來卻發現自從她的脾氣變“壞”後, 夢遊的情況再也沒有發生了。
“喂。”朱默默站在陽臺一邊低聲回着電話,一邊看着屋子裡的情況,這些日子她和宋知墨一直都沒有見面, 只是偶爾兩人會通電話來往,瞭解對方的境況。
而知道朱媽媽的情緒在好轉, 也是宋知墨找來的醫生在聽過他們的描述後給出的結論。他說, 雖然朱媽媽的性格便差了, 但這真是她好轉的跡象。
因爲她正在放開自己的內心,讓人特別是她這個女兒慢慢了解她的喜怒哀樂, 而不是一個她虛造出來的那個溫和大方,慈祥可親的,永遠微笑的虛假面具。
這是她自我調節的一個過程,此時我們這些家人最重要的是給她安全感,而不能做一些會刺激到她的行爲。
所以朱默默在聯繫宋知墨的時候, 一直特別注意, 不要讓朱媽媽看到, 免得惹得她難過。
這天中午, 兩人剛剛吃完午飯, 放下碗筷的那一刻,屋子的門鈴響了。
朱默默還有些疑惑, 沒想到來的是宋大媽。
宋大媽搓着手,臉上帶着侷促,臉上帶着不好意思地笑容,小聲說道:“默默啊,上次你說那個菠菜對我家丫丫有用,我當時還不太相信,這不之前孩子吃不下東西,只想要你上次帶去的蔬菜粥,我後來沒辦法就摘了一顆敖了粥給她帶過去了。”
“結果,你是沒想到啊,正好那天醫生也要給她檢查,檢查出來,不得了,醫生說她的身體好了很多了,現在就是比普通的孩子虛弱一點。”
宋大媽說着的時候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和開心,醫生已經說了,只有丫丫的身體情況改善了就能夠繼續用藥治療,以後是有機會痊癒的。
這怎麼不讓她開心。
可她也知道,這東西能夠改善人的身體,肯定是很難得的東西,她們家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買不起,更何況他們連這鍋鐵都沒有。
猶豫了好幾天,宋大媽終於還是來了,她已經決定了,就算現在她沒有能力回報,但只要她以後努力,一定能夠還上這份恩情的。
“是的嗎,那太好了。”朱默默很高興,雖然她也知道這東西珍貴,卻不會像宋大媽看得那樣重,一來這些東西本來就是給丫丫種的,而來只要她有靈氣,以後還能種,根本不會缺。
“那我們再去摘吧。”這些天她經常去陽臺,也知道那裡還有七顆,也就是說宋大媽也就摘了一顆。
她拉着宋大媽的手就準備往陽臺而去,走了兩步後,突然想起了宋大媽和心理醫生們都說要讓她做什麼事情,多帶着朱媽媽一起。
這次她是準備去看望丫丫,還有什麼能夠比生命更重要呢?
或許帶着朱媽媽去看看丫丫,看看這個小姑娘的堅強和努力,能夠增加媽媽的力量和決心,能夠讓她更有力量面對失去對面生命。
“媽,我們一起去陽臺摘菜,待會兒熬粥去看一個小妹妹吧?”朱默默牽着朱媽媽的手,給她帶好圍巾帽子手套,然後牽着她出門。
十二月份,天已經很冷,要注意保暖。
到了陽臺,果然風很大,朱默默看着宋大媽虔誠地小心翼翼地將翡翠一般的菠菜□□,她小心翼翼地,連土地下的根系都沒有傷到分毫。
洗菜的時候力道溫柔地就像是在給菜做按摩一樣,朱默默看着好笑,卻什麼也沒說。因爲她能夠理解,在絕望中看到一絲希望的模樣便是這般小心翼翼,虔誠到恭敬的地步。
朱默默看着她小心將整顆菠菜放到熱粥裡一燙又馬上盛出來,嘴裡還不住地念叨,後悔她上次做的時候沒把根留下,而是浪費地丟掉了。
不然菜根也有很多營養的。
朱默默想說,她第一次的時候也是把菜根掐去了。但看宋大媽的模樣,估計這話一說出口,她一定更加懊悔了,覺得更加浪費。
到了醫院後,小姑娘正拿着書再給趴着牀沿安睡的男人講着白雪公主的故事,一邊講還一邊哄着爸爸睡覺。
“王子來了後,對着白雪公主輕輕一吻,她就醒過來了,之後白雪公主就穿着水晶鞋和王子跳起了舞,爸爸,你乖乖快快睡哦。……後來,白雪公主就嫁給了王子,成爲了王后。”
雖然她的童話故事各種混雜,但那認真地小模樣還是讓大家心碎。
肯定是她看爸爸太累了,所以纔會這麼懂事模仿大人將睡前故事般講故事哄爸爸睡覺。
朱媽媽看着面前這個認真又虛弱堅毅的女孩兒,只覺得心都要碎了,小女孩懂事的模樣和她的默默一模一樣。
那時候朱爸爸剛剛去世,她們還在宋家。
當時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顧不上照顧那孩子,結果還是她反過來照顧她。那時候她晚上失眠經常睡不着,常常從躺下開始睜着眼睛到天亮。
所有人都沒有發現,還是朱默默這個十來歲的小孩子發現了她的異樣,她拿着她的最寶貝的小熊,晚上來到她住的房間,將小熊鄭重地放在她的掌心。
然後對她說:“媽媽,我把我的好朋友小熊送給你,她擁有神奇的力量,能夠保護媽媽。所以媽媽晚上可以放心睡覺,就算有壞人來,小熊也會打跑他。”
可她這個做媽媽的卻沒有照顧好她,也沒有緩解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突然失去爸爸的恐慌。想起朱默默病的渾身抽搐的模樣,朱媽媽心裡滿是內疚。
所以後來那些日子她纔會那麼寵溺孩子,即便心裡很清楚對待孩子不能溺愛,卻還是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讓她開心無憂地過完每一天。
只是她的女兒自己成長的很好。她看着朱默默看着丫丫那溫柔堅毅的眼神,心中滿是安慰。
看過丫丫後,朱媽媽突然說道:“默默,我們去看看你爸爸吧!”
“好啊。”朱默默隨口應答到,旋即愣住了,她轉過頭看着朱媽媽的側臉,有些緩不過神來。
這些年,她從來沒有拜祭過朱爸爸。朱媽媽也從來沒有說帶她去拜祭朱爸爸。
朱媽媽知道朱默默的差異,那一場大病後,默默將她爸爸去世那一段時間的記憶都忘記了,她帶着她回到家。後來宋家幫忙在朱爸爸的老家買了一塊地,將朱爸爸的墳墓遷了回來。
只是這些年,她雖然知道地方在哪裡,卻一直不願意去看,彷彿不去看,那人便還活着,陪着她們。
默默小時候還朝着要見爸爸,後來知道爸爸死了,又吵着去祭拜,只是她從來沒有同意過,再後來,這個話題便沒有人再提及了。
朱媽媽帶着朱默默買了香燭紙炮,扎花和水果來到朱爸爸的墳頭,卻發現大理石磚做的墳墓乾乾淨淨,上面不見落葉和塵埃。
墓碑前面還插着一對紅燭,上面冒着青煙,顯然蠟燭是剛剛熄滅,有人剛剛到了這裡拜祭丈夫。
朱媽媽將瓜果和擺好,拉着朱默默跪下,點燃紅燭,一邊燒着紙錢,一邊讓朱默默給爸爸磕頭。
朱媽媽深深三拜,頭碰着地面,就好像是在和誰碰觸一樣。
她在心裡說:“正哥,這麼多年沒來看你,你別怪我,現在我們來了,就算要怪也別怪太久,以後我就要慢慢放下你,往前走繼續生活了。”
說完心裡話,朱媽媽準備離開的時候,看到距離朱爸爸墓碑不遠處有一個老農正在犁地,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問是誰在照顧朱爸爸。
畢竟就算建的再好,十多年沒有人照應,也會破敗,朱媽媽都已經做好了見到一個異常破舊的墓地了。
看有人能夠將這裡照顧地這般好,朱媽媽心中是欣慰的。
讓朱默默在原地等,朱媽媽獨自朝着老農走去。
“老哥,你知道這座墓是誰在照看的嗎?”朱媽媽笑着問道。
“你是誰?”老農繼續着手中的活兒,問道。剛剛兩人來拜祭的時候他就看到了,之前從未見過她們,不免留心了些。
要知道這墓這麼些年,都是他照應着,這是積功德的事情,而且還有人給錢,那老農不免更上心了,況且這些年天天看着,也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了。
“老哥,我是他妻子。”
“你是他妻子,你不知道是誰在照顧這兒?”聽到這話老農眉眼一瞪,生氣了。
“大哥,你告訴我吧。”朱媽媽也沒有生氣,慢慢從心結中走出來,心中也滿是愧疚。
“我就是想彌補,知道是誰照看我丈夫,以後想要感謝也知道個方向。”朱媽媽誠懇說道,她沒有爲自己找理由,不管什麼理由都不能改變這麼些年讓丈夫一個人孤零零的,明明有親人卻和沒親人一樣的事實。
卻沒想到或許就是這樣不辯解的態度讓老農腦補了一系列的陰差陽錯,他神色緩和下來了,說道:“是我。”
旋即感嘆:“沒想到一看顧就是十來年,我現在也老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了,正好你們回來了,以後也有個人照應了。”
老農已經很老了,這件事已經成爲了他一個心結,畢竟照顧了十多年,盡心盡力的,早就像是養了一個兒子一般,只是這個兒子只能聽他說話,不能迴應罷了。
攔住要跪下磕頭的朱媽媽,老農繼續說道:“不過你們要感謝的卻不是謝我,而是一個姓宋的人家,當初是人家僱我來看墓的,而且這都十來年了,那家人還經常來祭拜。”
說着他指了指墓碑前的紅燭,說道:“人家也是剛剛祭拜完走的,你們就晚了一腳的功夫,不然就見到了。”
朱媽媽抿着嘴,沒有說話。
半響,她低着頭喃喃:“是應該謝謝人家。”
然後她還是堅持對着老農磕了個頭,老農的年紀可以算她的長輩了,也受得起。然後又讓朱默默磕了三個頭,才離開。
離開的時候,朱媽媽心緒非常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