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帥府
想到這裡時,衛姝不由得眉心微蹙。
說起來,鉞八五又是如何知曉阿琪思的住處的?他們之前見過?
這念頭才一生出,隱隱的頭痛便即襲來,衛姝二話不說,立馬便將之丟開了。
記不清的事便由他去,不然腦袋可有得疼,且一時想不起的,也一定不是很緊要的,暫且忘了也無沒多大關係,這皆是她近兩日的經驗之談。
橫豎大殿後院的那口旱井已然塌了,方纔衛姝還去看過,且還將那井欄四周重新佈置了一遭,以使之更符合“被暴雨沖垮”的跡象。
這必定是周尚他們的手筆。
衛姝想。
他們應該比她更不願看到屍身暴露於人前,尤其那屍身裡還有他們的一個暗線。
卻不知,他們是將屍首好好安置在了某個地方,還是直接就地掩埋了?
“咚——咚、咚”
蒼涼的鼓聲倏然入耳,拉回了衛姝的思緒。
這是羯鼓聲。
阿琪思的記憶自迷霧中浮現,衛姝很快便即記起,這一長兩短的羯鼓,乃是“喝道鼓”,乃是金人貴族出行時用來驅散路人的,意爲“有貴人出行,庶民迴避”。
衛姝高舉油傘,引頸望去,便見身旁一堵青磚牆,牆高丈餘,長不知幾許,瞧來很是眼熟。沿青牆往前數十步,便是一處高闊的門扉。
那門前寬大的青石階層層壘疊,階上一字排開立着十餘兇橫的金人侍衛,門楣上方高懸着一塊玄漆匾額,上書“左元帥府”幾個大字。
天光猶自晦暗,那漆作金色的異國文字在穹窿下泛出淡淡的輝光,瞧來竟有些刺目。
左元帥府,便是衛姝如今的“家”。
阿琪思乃是左元帥莽泰那丹家的奴僕,服侍的是莽泰那丹的第七個女兒——花真那丹。
昨日周尚所說的“真主子”,便是指的花真。
此時,元帥府華麗的門扉正自開啓,一張雕鏤着狼首紋飾、四周垂掛珠簾的朱頂馬車,徐徐駛出了大門。
這是花真的車駕。
衛姝第一眼便認了出來。
那簾幕上頭的珠子串兒,還是阿琪思並一衆婢女一顆、一顆地串上去的呢。
念及此,衛姝的手下意識便撫向臂彎,卻不妨搖動了傘面,雨點濺上指尖,她被那水珠子涼了一剎。
蕪亂的思緒就此歸於平靜,衛姝撐穩青傘,想,竹籃裡那條用來交差的藍月紗裙子,今兒必是獻不上去了。
她鬆了一口氣。
能夠稍稍延後幾日面見這位“正主子”,於她也是好事,若不然,萬一在見禮時錯了規矩,或是哪句話說得不對,那花真可是瞪眼就要打殺人的。
爲奴爲婢,便是如此。
衛姝眉峰冷峻,便連眼底也被傘外薄寒浸得料峭起來。
隆隆蹄聲踏碎了暮色,數十騎披堅執銳的兵士自門中馳出,將花真的馬車拱衛在中間。
一時間,金氈巷中行人辟易,有那躲閃不及的,便只得五體投地跪伏在道旁,大氣都不敢出。
車馬駛出後不久,另有近百男女婢僕自偏門而出,步行相隨,衛姝遙遙顧視,發現其中有幾個還是熟人。
腦中濃霧便於此時散去,現出了幾個名字、些許舊事,她於是記起,阿琪思的主子花真一早便定下了,要於今日去郊外莊院行獵。
只是,花真出發的時候似乎晚了些,這都快掌燈了,也不知是被什麼事給耽擱了?
這樣想着時,一種很模糊且複雜的情緒便涌動於心底,其間有輕屑,有惱怒,甚而還有殺意。
那是阿琪思本人的心緒。
看來,阿琪思對這位花真主子並無敬畏,甚至經常想要殺掉對方。
不錯,不錯。
上不畏天地、下不懼人皇,這纔是我中原女兒家當有的氣魄。
衛姝一時間頗有老懷大慰之感,很想要拂一拂衣袖以示寬懷,可隨後她才發現,自個兒正一手挎竹籃、一手撐油傘,並沒有多餘的一隻手來給她做這個前世常做的動作,不由得微覺惘然,可心底深處卻是多少鬆快了些。
阿琪思,箭十一,果然是朕一眼相中……呃,還中……的好姑娘。
衛姝彎了眉眼,一任傘外雨點打溼了衣袂。
左元帥府門前車馬轔轔,喧囂聲很快便隨花真車駕的馳遠而散去,厚重的大門重又闔攏。衛姝便也收回視線,轉望向不遠處打橫的一條短巷。
那巷子裡開着兩道角門,舉凡元帥府僕役出入,皆從這兩扇角門走,阿琪思之前離府時,亦是從這裡離開的。
真成奴僕了啊。
衛姝悵悵地看了那短巷好一會兒,方纔低下頭,認命地走了進去。
說是短巷,實則這巷子也並不短,走一走也頗要花上一會兒功夫,只是相對於長而寬闊的金氈巷顯得很短而已,由此亦可知左元帥府邸之豪闊,而莽泰那丹在城中的權勢,更可見一斑。
據阿琪思所知,莽泰那丹出身於金國寒族,其父原先只是個普通士卒,隨老族長四處征伐,因戰功赫赫,後被賜予了貴族身份。
二十年前,長大成人的莽泰承繼家族之志,親執長槊與宋軍在陣前廝殺,曾連奪三座城池,還救過三皇子的命,待回到皇都後,金國皇帝便將他封爲護國大將。
少年成名、英武有爲,許多家族便都來與那丹家聯姻,莽泰前後共娶了八房妻妾,養育成人的子女多達十五名。
約在一年多前,莽泰攜長子固德、七女花真並幾名姬妾離開金國皇都昌黎,赴任白霜城邊軍左帥,其長子固德那丹則被封爲白霜城的“東城將軍”。
至於城中原本一家獨大的“南境固鎖大將軍”布祿什富倫,則被朝廷擢拔爲右元帥,與莽泰同領十萬大軍,駐守邊城。
莽泰最近並不在白霜城。
半個月前,他不知何故突然匆匆離開,阿琪思偷聽到了幾個女奴私下的議論,這才知曉了此事。
莽泰好像走得很急,身邊只帶了數百親衛,卻將他一向信重的長子留了下來。
在衛姝看來,莽泰此舉的緣由之一,應該還是有讓固德子代父職、守住中軍大營之意。
相較於莽泰那丹這個外來戶,曾經的南境固鎖將軍、如今的右元帥布祿什,纔是白霜城真正的地頭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