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雁是因何調不成琴彈不成調?自是憂思鬱結,愁腸百轉。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衛雁垂下頭,低聲道:“這張琴我不知多喜歡,莫丟了它吧。”
雙手卻是攀上他的頸,任由他將自己抱起。
前幾天還覺得十分難熬的漫漫長夜,因有他在身邊,而變得不同。似乎只一會兒功夫,屋內就有晨光照進來了。
撥給阿桑的侍女小潔進來稟道:“桑姑娘說想回關外,一大早就收拾東西要走,奴婢不知該不該勸,特來請示侯爺跟夫人。”
衛雁正對鏡梳妝,練拳歸來的赫連郡在屏風後擦浴,聽見小潔的話,兩人均是一怔。
衛雁輕瞥從屏風後走出的赫連郡,“阿桑一個姑娘家,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已經不易,如何能讓她再孤零零的一個人回去?她是來投奔你的,如果住了這麼幾天便走了,旁人會怎麼說你我?我去勸勸!”
赫連郡擺手道:“不用了!她若想走,由得她吧!”
他徑直走向餐桌,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
衛雁知道他這是失望。他一直待阿桑不錯,阿桑卻全沒替他着想。千里投奔,又負氣而去,來的時候不曾事先告知,走的時候又預備不辭而別。
衛雁隨意點了支簪子讓勺兒給她插在鬢邊,走過來親自給赫連郡盛了碗粥,“她這麼走了,我實在心中難安。她一個人要如何過活?”顛沛流離的日子她也曾經歷過,知道這世道對一個孤女來說有多麼黑暗。“再說,她丈夫跟婆母死於悍匪之手,她有幸逃過一劫,邊界不甚太平,她若是再遇到悍匪,還能再逃一次嗎?”
再說,你心裡也根本放不下啊!那畢竟是你放在心上過的姑娘。
衛雁望着赫連郡滿不在乎的臉,心中冒氣一股酸澀味道。
她知道赫連郡在她跟阿桑之間選了她,可是赫連郡對阿桑並非無情。這次放阿桑離去,若以後某天,他後悔了怎麼辦?
赫連郡擡眼,沉沉地望了她一眼,“衛雁,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能想什麼?我不過是擔心阿桑罷了。”她垂眸,嘴角噙了一抹苦笑。“你別固執了,我先過去瞧瞧,一會兒你再去勸勸她,她會聽你的。”
衛雁轉身,手卻被赫連郡拉住。
她回頭,聽他緩聲說道,“我本替她買了個院子,服侍的人跟護衛都齊全,就擺在那裡。她不願去,定要入我侯府的門。她來京城,能打聽到侯府在何處,怎會不知你我新婚燕爾?她一個孤女,丈夫尚被悍匪所殺,她如何逃得一劫?可她不僅逃了,還能一個人安然無恙地來到京城……我雖不願對她多加揣測,可這一切不由我不多想。衛雁,你別一味的假裝賢惠大度,我要的不是一個主動替我納妾、把我往別的女人屋裡推的妻子。你從來就不是什麼賢淑之人,我就喜歡你對我兇巴巴的!你有點出息行不行?你心裡想啥我知道。不就是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麼?我要是心裡有疙瘩,時時介意,我會娶你麼?再說我又有哪裡好了?我糗事壞事一大堆,你不也沒嫌我麼?”
說着,他朝她眨眨眼,“你我半斤八兩,算是扯平了。我不是你的債主,你不欠我什麼,是我積了八輩子德才能娶到你。你時刻記着,我們是夫妻!”
衛雁淚水瞬間滾落。
這蠻子,說起情話來一點也不含糊。讓人聽着心裡又熨帖又感動。
阿桑負氣而去,衛雁並未出去勸阻。一路朝西城門而去,頻頻回首,始終不見赫連郡追來的身影。阿桑嘆了口氣。
她這場賭局,算是慘敗了。
踢踏踢踏的馬蹄聲響起,有人高聲叫道:“桑姑娘請留步!”
阿桑驚喜地回過頭來,見是赫連郡身邊最得力的副將趙昌追了來。
趙昌代表的就是赫連郡,趙昌來了,就相當於赫連郡來了。阿桑心中一喜,立定了腳步。
趙昌從懷中拿出一把紙張,遞到阿桑手裡。“我主子說了,這個院子給桑姑娘住,回關外路途險阻重重,桑姑娘一個弱女子,還應替自己多思慮。此外還有院子裡那些奴僕的賣身契,桑姑娘手裡拿着這個,他們就不敢不聽桑姑娘的話。另有銀票一千兩,桑姑娘先拿着花用,用完了派個人去安南侯府說聲就行。桑姑娘住在侯府不方便,主子說跟你賠個不是,希望桑姑娘能保重自身,關外姑娘已經沒有親人了,您唯一的親人就是侯爺,侯爺願意照顧你一世,你只管安心留在京城。”
阿桑咬脣,望着手裡的那一張張含義深重的紙,“照顧我一世……他真這麼說?”
“侯爺雖沒說出口,但主子說的,就等於侯爺說的。侯爺什麼都依着主子,從來沒逆過主子的意。”
阿桑愕然:“侯爺,主子?你說的主子是……”
“就是我們淑惠鄉君嘛。侯爺將末將給了鄉君,鄉君就是末將的主子。”趙昌說起這事,咧開嘴角笑了。
“你說什麼?”阿桑覺得赫連郡簡直瘋了。趙昌也瘋了。
赫連郡已經位極人臣,他手下的那些將領,至少也能領個總兵之職,誰會願意在一個內宅婦人手下做事?那不是自毀前程麼?趙昌又是赫連郡的左膀右臂,有必要把這麼重要的一個幫手留在家裡替一個女人跑腿嗎?
再說,她以爲這些話是赫連郡說的,還以爲赫連郡轉了心思,想哄回她。誰知這些話竟然出自衛雁之口。那這些房契、賣身契、銀票,都是衛雁給的?
阿桑突然覺得手裡的紙張燙手極了,似重有千斤。
趙昌說完,一勒繮繩,調轉馬頭,“姑娘知道那宅子在哪吧?侯爺不是帶姑娘去過兩回嗎?請姑娘自去吧,末將還得回去接鄉君呢,鄉君今兒受邀進宮觀禮。”
趙昌絕塵而去,只餘阿桑一人愕然立在街頭。
京城跟關外一點都不一樣。
她不懂鄉君是什麼,不明白受邀進宮代表着什麼榮耀,更不知道爲何拿着賣身契就能讓下人聽話,她只知道她的阿兄變了。從前只對她一人特別溫和真誠的阿兄,如今有了更在乎的女人,他爲了那個女人,連她都拋棄掉了。
如果當初不是她執意要阿兄救下衛雁,任由衛雁被鄭靜明害死,如今阿兄是不是就不會這樣對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