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們驚疑不定着,她們難以就這樣相信伊登的被先知看重之人的身份,又難以解釋爲何索拉繆斯的遺產會主動歸附於他。
“伊登…你,到底是什麼?”
莫娜率先開口問道:
“我們聽說,你是法何拉派的使者…又懷疑,你與最末薩滿會有染。”
聽到莫娜的話後,伊登終於明白,爲什麼女巫們會突然翻臉,不惜用暴力手段也要將自己帶回去。
確實…自己並未隱瞞所謂法何拉派使者的身份,而現在也確實在調查最末薩滿會,從外人的角度看,被懷疑也屬正常現象。
伊登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心裡醞釀着措辭。
如果把話敞開了說,那麼看上去很簡單就能解釋清楚。
可是…倘若如此,就意味着女巫集會將會得知或者能夠推斷出自己的秘密。
女巫們…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值得信任,即使值得信任,也難保這些女巫們不會走漏自己的秘密。
畢竟,這一次抓捕,自己之所以能夠周旋這麼久,也是因爲有女巫麗塔對阿爾西婭提前告密。
腦子運轉,伊登想了想,最後緩緩開口道:
“許多事,還不到開口的時候。”
他像是故作高深,又像是真有其事。
女巫們一時間無法分辨,只能盯緊着這個教士。
“我只能告訴伱們,我的身份不像你們想象中那麼簡單,神…在我身上,做了諸多安排。”
伊登如同先知般的口吻,話語的內容又是玄而又玄。
女巫們警惕又疑惑地看着他,她們實在不清楚伊登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實,又有幾分虛假,眼前的男人好像值得信任,又好像不值得信任。
不知不覺中,伊登將她們推上了賭桌,要麼選擇信任,要麼就此放手一搏。
這關鍵的時候,女巫們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們的首席巫師。
在老會長不在場的情況下,按理來說,首席巫師具有做出決斷的權力。
晶瑩的汗水從天藍色的額頭落下,莫娜攥住魔杖,心裡猶豫極了,從情感上來說,她是相信伊登的,但是…情感往往會騙人。
伊登察覺到女巫們的目光,一下明白莫娜就是眼下問題的關鍵。
“莫娜,你不信任我嗎?”
伊登一邊說着,一邊提起了索拉繆斯遺留下的長劍,
“你不信任我又如何呢?它信任我。”
這句話好似驚雷,陡然間劈散了縈繞在莫娜腦海裡的迷霧,她一時瞪大眼睛,看着那柄順服在伊登手中的長劍。
半響之後,莫娜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麼,好吧……”
……………………………………………
最後,女巫們離去了,伊登安然無恙地回到了住在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伊登的那句話,正好撞中了莫娜的心房,但僅憑一句話,當然不可能說服所有的女巫們,在莫娜做出決定之後,現場就有女巫提出了反對,只是都被莫娜給駁了回去。
自己不完全信任那羣女巫們,女巫們又何嘗不懷疑自己呢?
只不過這一次危機的結果——索拉繆斯的遺產的順服,讓女巫們勉強能夠相信,自己絕不是她們的敵人。
至於索拉繆斯的遺產,那柄威力驚人的長劍,儘管依依不捨,但最終還是被伊登還給了女巫們。
如果冒然將它留下來,女巫們可不會這麼簡單地放過自己,那可是女巫集會最珍貴的寶物,更是被視爲集會的生命之源。
不管怎麼樣,這場信任危機都被暫時化解了。
伊登躺在牀上,回憶着今天的遭遇,輕輕地喘着粗氣。
索拉繆斯的遺產…順服於自己
那是否意味着…
“我…不是什麼異教的先知?”
“我…真的是被先知看重的人……”
伊登感到一陣陣不真實的,如同風紗般虛幻的感觸。
經歷了這麼多,這個時候,突然告訴自己不是什麼異教先知,實在有些不真實。
無論是那詩歌裡的義人提米安、《神蹟書》裡的夜晚神蹟、以及無名先知的臉龐…種種跡象,都好像在表明,自己正是那異教的先知,爲吾王之王的旨意行事。
可現在…謎題似乎有了轉機,倒向了一個不同的方向。
感動嗎?感動,可在些許信仰的感動之外,伊登的情緒複雜極了。
“真相…究竟是什麼?”
層層疊疊地迷茫涌上心頭,伊登頓時發現,自己是那樣無助。
叮鈴。
這個時候,腰間的鈴鐺響了。
伊登從牀上站起身,走出門外。
剛剛推開住宅的大門,伊登就意外地看見,阿爾西婭手裡挎着麪包籃,站在大門外面,她手按着一張淡棕絲邊寬檐帽,投下的陰影剛好能遮住她的臉龐。
阿爾西婭打了個手勢,走了進去。
“沒事吧?”
問完過後,阿爾西婭打量了伊登一番,而後點頭道:
“我是喬裝成送飯婦進來的。”
說着,阿爾西婭放下了手中的麪包籃。
“你怎麼會過來…”
伊登頓了頓,
“我還以爲…你搖鈴鐺是讓我過去。”
阿爾西婭脫下帽子,優雅地轉了個身,
“這次除外,是爲了提醒你,我要來了。”
一邊說着,她一邊學着那些女僕,雙手提裙,雙膝微微下蹲,而後點了點頭,朝伊登行了個屈膝禮,而後調笑着問道:
“騎士老爺,有沒有受什麼傷?”
儘管屈膝,阿爾西婭也是與伊登的頭頂平齊。
“沒有…一切都好了。”
伊登有些疲憊地說道。
說着,他就在大廳的長椅裡坐了下來,而阿爾西婭也跟着坐在了他的對面。
“所以…事情的經過是怎麼樣?”
說着,阿爾西婭補充道:
“作爲你的主保人,我覺得我有權過問。”
伊登摸了摸額頭,而後將今天發生的情況大致給阿爾西婭講述了一遍。
公主豎着耳朵,將一字一句都不漏下地聽入耳內,不時對細節提問。而當伊登講到索拉繆斯的遺產的異樣時,阿爾西婭雖然驚奇,但也沒有那麼意外。
“看來…維爾多神甫說的都是真的?”
阿爾西婭問道:
“你真是…被先知看重的人?”
伊登沉默了,他有些想點頭,又有些想搖頭,整個人像是沒有齒輪的矮人機器。
阿爾西婭看出了什麼,她旋即換了個話題道:
“索拉繆斯的遺產…順服在你的手上,你有什麼頭緒嗎?”
伊登聽到之後,苦笑了一下,
“沒有。”
“你現在的感覺是什麼?難道沒有一點受寵若驚?”
阿爾西婭以輕鬆的口吻問道。
“受寵若驚…如果是別的先知的話,可能吧。”
伊登頓了頓,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
“偏偏是…我最不喜歡的先知……”
“噢?一個教士還有不喜歡的先知?”
“千年先知…他的許多話,我接受,但又難以認同。”
伊登有些敞開心扉地說道。
“這是爲什麼?”
阿爾西婭好奇道:
“我還以爲,你們這些教士對先知們都是一樣的情感。”
其實,她之前就有察覺到,伊登似乎對索拉繆斯有着什麼別樣的情緒。
阿爾西婭隱隱感覺,伊登不太認可索拉繆斯。
這樣阿爾西婭覺得奇怪。
畢竟,在她看來,先知們都是一個樣的,都是一個模板刻出來的,彼此之間,除了事蹟不同,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你覺得先知們沒有區別,我看得出來,不少平信徒都是這樣的,他們不會深究其中的奧秘,只是一昧地去信仰,當然,這無可厚非。”
伊登看着阿爾西婭,有些頹喪道:
“可對我們來說,特別是對我來說,他們彼此並不相似。
先知們儘管都是以神的意思,儘管都是…‘半神聖’的,可若是深究,你會發現,他們各自的理念其實從來都不盡同。
而索拉繆斯…則格外地突出。”
阿爾西婭這時開口道:
“我知道,她原是天使。”
伊登微微頷首,
“是啊,原是天使。
正因如此,千年先知的一言一行,都讓人覺得,好似天上的訓命。
那麼多的先知裡,
好像只有她沒有經歷過任何的阻礙,沒有見過任何的挫折。她折射着神的光輝,而且…是如同絕對光滑的鏡面,無損地折射着神的光輝。”
阿爾西婭對神學一類不感興趣,她聽得有些迷糊,
“也就是說…相比於其他先知,你覺得她太完美了?”
沉默片刻後,教士點了點頭。
“而且…你的許多想法,都跟她不一樣?”
阿爾西婭試探性地問道。
“索拉繆斯、索拉繆斯……”
伊登又一次重複起這個名字,
“…索拉繆斯好像…在跟我作對。
她就像一個龐大的、不可逾越的巨牆,每當我到那裡,她總跟我說:回過頭去吧,當折返了。
《千年先知書》裡的言語,似是在明白無誤地告訴我,我是錯的。”
伊登聲音越來越低,他的頭輕輕垂下,因他吐露了許多心中的言語。
在宣稱救世主預言之前,他就已經被人懷疑有異端傾向。
他曾在神學論文裡,宣稱世界是聖靈與惡靈的對抗,充斥着大量的善惡對立,以及關於靈魂上的非黑即白的論述。
而懷疑他有異端傾向的依據,正是《千年先知書》裡,對於這類話語的否定。
阿爾西婭看出了伊登失落,她以輕鬆地口吻開口道:
“真奇怪,索拉繆斯跟你作對,她的劍卻又順服於你,這真矛盾。
更矛盾的是,你明明是先知看重的人,卻又是法何拉派眼裡的使者。”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阿爾西婭的本意是寬慰伊登,可她的話語落在伊登的腦海裡,卻兜了一個圈。
矛盾…
索拉繆斯與我作對,劍卻順服於我……
我明明是先知看重的人,又是法何拉派的使者……
矛盾…
真的矛盾嗎?
難道二者,真的是彼此對立的嗎?!
恍然間,伊登猛然站了起來。
他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
異想天開得可笑的想法,頃刻充斥在他的腦海裡。
他好像,正在慢慢揭開幕布的一角!
索拉繆斯看似是在與我作對,其實是我一直無法認同她的言語。
而她的劍順服於我…是否因爲,她選中了我?
我是先知看重的人,可是西蘭的看重,可能不是因爲他自己,而是因爲索拉繆斯……
而我…疑似是《神蹟書》中的使者,又似是無名先知。
索拉繆斯…選中了這樣的我……
一張大網,在伊登的腦海裡構築。
他猛然間想起,先知深淵的宗教畫上,正中心處屹立着的,乃是一位背生十二翼的存在。
難道說,
索拉繆斯就是…吾王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