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謹先打開手電筒, 微弱的光照亮這一隅。
在看清趙謹先的臉後，宋垚的心理陰影比看到四散的蛛蟲陰影還大。
腦海裡30歲衣冠禽獸Arthur Zhao的成功形象清晰可見。然而那個趙謹先是個老狗逼，眼前的趙謹先依然是青澀大學生, 遠看小奶狗, 近看小狼狗。
宋垚內心痛苦地哀嘆。
這聲哀嘆既是心理上的, 亦是生理上的。
宋垚跌下來時上嘴脣被刮破了, 此時腫成熱狗。傷口不深不會留疤, 但流了血結了痂一動生疼。
她能料想自己此時多麼狼狽。
淋過大雨，頭髮絲緊貼頭皮、臉頰，宛如禿子。衣服沒幹就摔了下來, 渾身沒有一處不髒兮兮。披頭散髮，到處是小傷口和塵土。
饒是這樣, 趙謹先也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像是知道宋垚的尿性, 醒來後即將說個不停, 趙謹先道：“先別說話，你需要休息。”
宋垚惜命, 乖巧地應了。喉嚨裡溢出一聲“嗯”，聽起來像是哭腔。
趙謹先心疼得要命，原本郎心如鐵，此時早已稀巴爛。他毫不嫌棄，緩緩地俯下身子, 觸碰了宋垚的脣。
不能說話的宋垚狂眨眼睛, 心想, 見吾傷殘至此仍下得去口, 乃禽獸耳！
親完, 趙謹先有點羞赧。此情此景，怎麼都不適合親親。但他方纔如同入了迷, 不受控制。就很想親一口。
趙謹先撓撓頭，這才意識到他指尖的傷口。
手套是半指手套，護不周全，但情急之下哪裡顧得那麼多。他剛剛給宋垚清理傷口時自顧不暇，之後一直將受傷的她抱在懷裡。
現在宋垚醒了，趙謹先後知後覺感到身上的傷口一個二個在□□求關注。
趙謹先拿着電筒，把兩個包細細翻了一遍。創可貼，無，繃帶，無，碘伏，有，棉籤，無，驅蚊水，有。
回過頭看向全身各處貼滿創可貼、頭上腿上綁着繃帶的宋垚，不難得出藥品告罄的推論。
他將就着大差不差地拿碘伏消毒，打開手機毫無信號。
不知道救援什麼時候到。
趙謹先剛下到洞底時摔得夠嗆，所幸他身體結實，而且有所預防和緩衝。這地洞約三層樓的深度，他下來後上面的人確認他沒事，留舒小小在這看着，其餘人都去搬救兵了。
一開始舒小小在上面害怕，問了幾句洞底的情況，趙謹先回話。後來他滿心思都是宋垚，不再回應，舒小小也不再說話了。
現在洞底一片靜寂，在人口密度如此大的東亞，實屬罕見。
“外面還下雨嗎？”
沒人迴應。
趙謹先蹙眉，關掉手電筒的光。
既然不知道救援什麼時候來，就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趙謹先從揹包裡取出一個純牛奶，插了吸管，餵給宋垚。
宋垚心情五味雜陳，但確實是餓了，下意識吸了好幾大口。
“慢點，我下來前打劫了楊子昂，夠你吃。”
他語氣那麼溫柔，宋垚鼻子酸酸的。
如果上一世22歲到30歲的趙謹先被稱爲黑化後的趙謹先，那麼，現在的20歲的趙謹先，是不是仍是她最開始喜歡的那個俊朗自信的少年？
還是說，趙謹先已有黑化的端倪？
宋垚思索一番，認爲依自己的智商，恐怕在他手下活不過三章。
“你是不是害怕了？”
驀然聽到趙謹先這句話，宋垚後背一凜。他上一世撞見她偷窺到他秘密的時候，說出的就是這句話。
他、他爲什麼突然這麼問？難道，趙謹先也重生了？
宋垚現在可毫無抵抗力啊！
“這裡確實很黑。”趙謹先頓了頓，“我剛檢查了一遍，四周沒有大蟲子，我在周圍撒了驅蚊水，不要太害怕。”
他輕輕摁了摁她的手掌心，“有我在這陪你。”
洞裡只有兩人輕淺的呼吸。
宋垚受傷嚴重，一動不動躺着。衣服被體溫蒸乾，後背原本應當是最黏膩最難受的一處，此時卻很舒服。在她昏睡時，趙謹先塞了一條平整的乾毛巾進去。
想到這，宋垚瞥他一眼。
心底不是不感動。
宋垚其實都能想象，在她意外跌下山洞後，趙謹先是怎樣的一意孤行，獨自一人選擇跳下來及時救助她、陪伴她。
這樣的感情，如果對於他來說依然只是一個實驗，一個遊戲，那就入戲太深，也付出太多了。
一命換一命。既然上一世已經結束，老天給了宋垚重來一次的機會，就重新洗牌吧。
自此二人不相干，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動彈不得的宋垚內心戲十足，眼淚無知無覺地順流到腮邊。還是趙謹先率先發現宋垚在默默流淚。
“別哭了，別哭了，沒事的，相信我。”
他親吻她的額頭。
宋垚不能言語，哭過心靈與身體更痛。
***
不知過了多久，洞口探出一個頭，是楊子昂。
“謹先！謹先！你們在下面怎麼樣！”
趙謹先正閉目養神，聽到呼喊心底鬆了口氣。“兩人都安全！”
楊子昂和向嘉麗鬆了口氣。
向嘉麗探出頭：“土土！”
“她不能說話。”
“啊？你們再等等，我和楊子昂聯繫了車和醫院，岑敏和葉蘭生在找專業救援！再等等！”
“好。”爲了保持體力，趙謹先不說話了。
楊子昂和向嘉麗時不時嘮叨兩句，舒小小偶爾加入他們的對話。
塵世間的煩躁依舊，活着真好。
***
宋垚在醫院接受治療，昏睡了一天。
本地人葉蘭生都感到後怕。
瞭解後他們得知，那個深洞是以前抗日戰爭時期對付鬼子用的，戰爭結束後，山洞位置偏僻，有機關防護，洞口被掩埋了痕跡，四周又有石礫遮擋，一直沒人探尋。直到宋垚這次纔出事。
可真是倒黴催的。
宋垚住院期間請了護工，趙謹先依然每天陪伴許多事親力親爲。把宋垚的室友們感動得一塌糊塗。
就這樣，在趙謹先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已經在貼吧、論壇、粉絲羣擁有了最佳男友徽章，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徽章，A大最受歡迎的老公人選徽章。
護工阿姨都對他讚不絕口。
宋垚是在第二天傍晚醒來的，恰好病房裡空無一人。
窗外鳥聲啁啾。她在醫院高層不見綠意，只有灰撲撲的天。宋垚動了動手指，感受牀單的觸感。
她對於上一世的死亡沒什麼感覺，最終的記憶只是她吞了安眠藥，很快入眠。
醒來後這一世迎接她的是疼痛與趙謹先。
被救援後醒來室內只有她了，宋垚說不清內心複雜糾纏的情緒。
她試着咳嗽兩聲，“啊，啊，啊”地練聲，差不多能說話，上嘴脣的痛意在忍受範圍內。
“你醒了？”門口傳來的一聲驚喜詢問。
舒小小走近，“土土，你可算醒了。”
她見宋垚眼神活脫，趕緊通知了醫生護士。在羣裡跟大家說。
一陣忙碌後，病房迴歸安靜。
舒小小坐在病牀前方的椅子上，“能說話了不？”
“能。”
舒小小陪宋垚說了一陣話，大部分是舒小小在說，宋垚在聽。
聊到趙謹先，舒小小豎起大拇指：“我覺得仙仙是真的贊，你都不知道，他對你關懷備至……”
“我能猜到。”
宋垚當然知道，且不說這一世的趙謹先給予她的是最初最真的感情，上一世他在俗世斡旋，回到家依然體貼入微地給她切芒果剝蝦熬粥。
所以這一世他會走出怎樣的軌跡，當然能猜到。
“哎？你昏睡的事都能猜到？”舒小小笑一笑，吐舌，“記得你以前說你會突然主動勾搭趙謹先是因爲他以後會很有錢，我們都等着看你笑話呢。現在想想真是恍如隔世，你看他現在對你多好。”
“是嗎。”
“媽耶，現在我們可都倒戈仙仙了。土土，我謹代表廣大A大同學將無人能征服的瘋人系大佬趙謹先交給你了！一直沒問呢，宋垚，你愛趙謹先嗎？”
如果這個問題是“你喜歡趙謹先嗎”，或者“你愛過趙謹先嗎”，宋垚都可以給出肯定的答案。
但“愛”這個字眼，太重了。
恢復記憶前的宋垚能夠猶豫片刻，給出肯定的答案。恢復記憶後的宋垚，眼底浮起一層薄霧。
宋垚搖頭，說：“不愛。別給我，我不要。”
舒小小有點懵，乍一聽到這回答任誰心裡都會爲趙謹先抱不平，她聲音不由得提高：“所以你當時費盡心機要博得趙謹先的注意，在向嘉麗的慫恿下主動向趙謹先告白，現在他已經泥淖深陷，但其實你只是爲了錢？！”
這話有些重了。
宋垚沒有迴應。
她也不需要回應了。
門外趙謹先將保溫壺放在窗臺上時，透過窗戶宋垚仰頭見到了他的身影。看不清楚，只能大概瞄到他面無表情的側臉和他不再回頭的寂寥背影。
門口向嘉麗、岑敏、楊子昂目瞪口呆。
***
本來宋垚以爲這一次能夠把年輕氣盛的趙謹先氣回學校，沒想到夜幕降臨後他竟然又來了。
宋垚閉目梳理這兩世的記憶，她覺得趙謹先這個人，很精分吶。
難道進入社會真能帶給男人這麼大的成長？不然他現在怎麼這麼臭屁直男，明明上一世非常沉穩可靠。都說男人永遠長不大，但宋垚接觸的上一世趙謹先總是成熟妥帖地爲她安排一切。
病房傳來咔噠門鎖咬合的聲音。
宋垚半撐着枕頭。
趙謹先若無其事道：“我剛敲門了，你沒聽見。”
她想坐起來，他跨了幾個步子拿起閒置的枕頭抵在宋垚腰後。趙謹先的手與她的手觸碰到，宋垚觸電般閃開了，將手伸進被子裡來掩蓋不自主的顫抖。
趙謹先沒發覺這個小動作，低聲問：“這又是鬧哪一齣？說不愛是什麼意思，不要又是什麼意思？”
他湊近她的耳廓，講話時聲音隱含着一絲絲委屈。
“就是字面意思。”
得到她這樣敷衍的迴應，趙謹先語氣變得強硬，直接得出結論：“好了宋垚，別這樣鬧脾氣，是我沒保護好你。以後不會再讓你遇到這樣的危險，我保證。”
以後的危險都出自你手。宋垚這樣想。
她追劇看小說時曾經一度迷戀暗黑偏執系男主，但真遇到了才發現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趙謹先你聽我說，我覺得我們在一起太草率了，根本就不夠了解對方。我們分手吧。”
講到這趙謹先反而冷靜了，他施施然將椅子挪到牀邊，視線投向宋垚時竟然帶着幾分騷氣。
完蛋，這個年輕的趙謹先似乎更難招架。
“你，宋垚，官方身高166，脫鞋後164，體重在88到93之間上下浮動，三圍是80，61，78。”
宋垚捂着胸口：“你怎麼比我還清楚？”
趙謹先的眼神移開，腮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實驗室呆久了，目測就行了。”
“你說的大差不差，但這些只是表象，是浮在表面的冰凌。”
“你洗澡的頻率是一天一次，洗頭髮的頻率是兩天一次，最擅長川菜，分不清生抽老抽的區別，你很喜歡吃芒果但是你對芒果過敏，一天最多隻能吃一個不然會全身發紅，吃日料喜歡點刺身拼盤因爲可以嚐到不同的口味，但是你最喜歡的是三文魚和金槍魚，最不喜歡北極貝……”
趙謹先一口氣說了很多，停下來深深望着宋垚，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宋垚一時間語塞。她沒想到兩人在一起不到一個月，他已經細緻入微的瞭解她，關注她。
趙謹先捧住她的臉，“以後不許隨便說分手。不，不許說分手。我查過你的醫院病單，你身上沒有任何絕症，大腦情況比較複雜留待複查，智商可能不大高，但這完全不是問題。到底發生了什麼？”
智商？？？儂是認真的嘛？
宋垚產生的微弱感動煙消雲散……反過來想，此時關注是不是以後病嬌的端倪呢？
她怒了，牙尖嘴利地提醒：“幾個小時前不是說過了麼？”
“哦，我是挺震驚的。”趙謹先閉了閉眼，“有錢是我身上最不突出的一點，你竟然這麼沒眼光。”
這架還能不能吵下去了？
以及，趙謹先的腦回路怎麼回事？
宋垚憶起上一世兩人的悲劇收場後是認真打算及時斷了，但仍然處於熱戀期的趙謹先完全無法理解她的行爲。
趙謹先捏了捏宋垚的臉，表情輕鬆，以爲她在開玩笑發小孩脾氣。
楊子昂說戀愛中女生有時候會無緣無故作，他能怎麼辦呢，當然選擇包容她啊！
趙謹先那張沒被歲月留下細紋的臉上浮起純粹的笑容。宋垚差點被迷惑住。她咬咬牙，一定要今天做個了斷！
寂靜的病房裡響起了趙謹先的手機鈴聲。
他出門接電話時宋垚一直在腦海裡組織詞彙，但趙謹先進來後有些匆忙，“垚垚，我家裡有急事必須先回去，你彆氣了。”
他俯下身親吻她額頭：“對不起。彆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