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清與宋垚一同出現在食堂時, 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亂。
張文清正在玩手機，邊刷邊笑：“實時直播，咱倆的照片已經被放到論壇了！哈哈哈哈！我又火了一把！”
宋垚看向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個傻子。
“根據這個角度, ”張文清拿着手機, 比對食堂構造。“對方是在10點鐘方向！”
她情不自禁跟隨他的話一起轉頭, 那裡是蓋澆飯的位置, 一羣人排了長隊。
有人轉移視線, 有人玩手機，有人瞪她一眼，有人扯呵欠……
算了。能看出什麼啊。
“喂, 我不想和你一起吃飯。”
宋垚這麼直來直往，張文清被噎住。
他看了看擁擠的人羣, 又看向宋垚：“宋垚學妹, 你以爲我很喜歡和別人一起吃飯？英語小組作業還做不做了？你很閒可是我很忙, 要珍惜每一點時間。”
宋垚正想反駁他之前等向嘉麗的時間都是以“鐘頭”計時的，張文清俯身接近她耳旁。
“你自己警惕點, 這一切不是空穴來風。”
隨即他大聲笑：“和你一起吃飯真是自帶鎂光燈！哎你看，我去警察局的事都被挖出來了哈哈哈哈！”
宋垚低下頭，不無懊惱地說：“抱歉。”
“走吧，一起去打飯。”
剛走兩步，宋垚鬼使神差再看向10點鐘方向, 留出的空缺正巧能看見, 後方座椅上一起吃飯的熟悉身影——趙謹先和一羣物理系男生。
他就是化成灰她也認識, 校園時期的趙謹先可真年輕誘人啊。難怪那麼多人前仆後繼, 難怪他一直是她心底的白月光。
至於趙謹先有沒有看到她, 宋垚不知道了。
她只覺得雙腿如同灌鉛般沉重，每一步都很艱難。當她被張文清嫌棄走太慢的時候, 趙謹先和那羣同學站起身去放了盤子，走出食堂大門。
“哎，哎，你別哭啊！”
宋垚慌忙拿出紙巾，胡亂擦臉。她真是太狼狽太沒用了。
***
“宋垚，你相信時間跳躍嗎？”
兩人打完飯菜找到空位置坐下後，張文清所說的第一句話便讓宋垚產生了就地遁逃的衝動。
“學長，有沒有人說過，你講話比較，無厘頭？”
“我一向不太搭理普通人的看法。”
“……”爲什麼她在他的話裡嗅到了趙謹先的味道……
張文清吃了一口飯，盯着她，儼然坐實了【怪學長】的稱號。
宋垚摸摸臉，後知後覺想起她還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張文清的表情認真且執著，宋垚思索片刻，非常小白地問：“時間跳躍是什麼意思呀？”
“記憶傳輸。”
宋垚邊吃邊等下文，吃完了一個藕夾，張文清都沒再說話。她愣愣地擡起頭，只見張文清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他在等她迴應？
“咳咳，然後呢？”
張文清不耐煩道：“我解釋得還不夠清楚嗎？”
宋垚：？？？
不是，他解釋什麼了？
“你們這羣凡夫俗子，唉，我高估了你的智商。”
宋垚雙手端着盤子，一副要走的架勢：“不能好好說話我就走了啊。”
“別！我在學校沒什麼朋友！”
宋垚翻了個白眼，是沒朋友吧。
“好不容易有個人跟我一樣被孤立！”
宋垚站起身，端盤子。
“別走！要走也請替我在向嘉麗面前美言幾句！”
宋垚真是被張文清氣樂了。她表情惡狠狠地坐下來，示意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人的本質是由記憶構成的意識體，如果把記憶打包壓縮讓其通過黑洞，選擇一個特定的時間點，把記憶傳輸到那個時間點的自己身上，就達成了時間跳躍。”
張文清娓娓而談的結果就是宋垚瞠目結舌。
他完全沒必要地加了一句，“在五維空間可以立體觀察時間維度時能進行時間點的選擇。”
食堂萬分嘈雜，或許其中有同學對他們二人發表激烈、鄙夷的討論。但這一刻，這一瞬，這裡的空氣安靜了。
“學長，我……”
“什麼？難道你也和我一樣感慨萬千？是的，我在剛弄清這個概念時整整查了三天三夜的資料！”
“我其實，沒聽懂。”
張文清臉都綠了。他撓頭撓了半天，宋垚怪擔心的，不知道他昨晚洗頭髮沒。
“啊！”張文清頭頂的小燈泡點亮了，“我知道了！我之前看到向嘉麗的借閱記錄，有本書叫《時維九月我重生》，我說的這個與重生的概念相差不大！”
重，重生？
這下換成宋垚面容失色。她忙不迭轉移話題：“可是這個與我們的英語課，與你說的背後推手……有什麼關係？”
“這可是時間啊，至廣至大的時間！與我們每個人的生活息息相關。”
“是啊，時間可真玄啊，玄之又玄。你快跟我說說你爲什麼懷疑，”宋垚壓低聲音，“背後有推手？”
張文清果然傻乎乎地被帶偏了。
“根據信息傳播理論，信息的傳播與終端、通道、傳播源相關，而必將佔據主流的網絡傳播具有全球性、交互性、超文本性。動動你的蠢腦子，現在是3G時代。”他舉起他的破摩托摩拉，“傳播速率再快也要受途徑限制。”
“我可以大膽地推測，在4G、5G時代，信息傳播極快，網絡言論必將勢不可擋，以此衍生新興產業。到那時候你的消息能分秒之間傳遍全校沒什麼奇怪。但我目前所觀察到的信息告訴我，這其中的傳播速率有問題。”
張文清打開A大論壇首頁，一溜兒的與她有關的八卦帖。
“所以，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宋垚腦海裡第一個冒出的是趙謹先。但她總認爲他在這個時間點不至於下劣兇殘到這地步。
其他人……莫非是毒唯？
從不曾往這個方向靠。宋垚揉着太陽穴，只覺得心更累了。
張文清的下一句更讓她扶額：“你的hiraeth是趙謹先？”
宋垚知道張文清語不驚人死不休，很想揍他。她語焉不詳地回答：“我的表述所經歷的那些事，你覺得是趙謹先？我和他纔在一起多久。”
前面須加定語，這一世的趙謹先。
張文清若有所思地頷首，“除了時間悖論，其他特質與趙謹先比較符合。”
“有，嗎？”這一世的趙謹先有她所說的犯罪、陰鷙、偏激的特質？
張文清環顧四周。隨即鬼鬼祟祟屁股都往前挪，大拇指緊張地摸着食指骨節，緊張兮兮地壓低聲音：“我剛不是與你分享過什麼叫‘回溯’嘛？”
“沒有。”宋垚篤定道。
“記憶回溯。”
“啊？”
“記憶傳輸！”張文清既要減小嗓門，又要抑制內心對宋垚智商的怒火，脖子登時氣紅了。
“哦，哦。剛可不叫這個名字。”
“你怎麼不知變通！”他橫了宋垚一眼。
“學長，我們很熟嗎？”
“別急，你聽我說。我時常夢見一些奇怪的場景。更奇怪的是都跟趙謹先有關。一開始我完全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原來如此！“我懂啊！你可以不要顧忌地直接問我！你素履以往，我必傾囊相助！”
“什麼？”
宋垚差點興奮地握起張文清的手，看到他不修邊幅的醜萌樣子她還是放棄了。宋垚搓搓手，“當一個男人沒有遇到自己真愛的男人以前，一直認爲他愛的是女人。”
最後“人”字吐出，她揚下巴，一臉高深莫測。
張文清這回氣得臉都紅了，和脖子耳朵一個膚色。“你，你，你！”
“嗯？”宋垚歪頭，“向嘉麗也會和我做出同樣的反應呀。”
“……你們挺可愛的。”
宋垚：“……”
張文清乾咳兩聲：“你別打岔，聽我說。”
“我時常夢見you-know-who，每次我都是和他一起去到很多很多地方。我們一起站在戈壁灘上，一起在A大的實驗室，一起跳進海里。我們在追求一個東西，不對，追求一件事，不對，反正在追求什麼。
我看到他做出過很多行爲。
他創業，自殘，崩潰，打架，殺人……匪夷所思是吧？我不能解釋更多了，講多了你也聽不懂。
所以你在課上的發言，我覺得就是他。我夢裡的他纔是真實的他。”
張文清到底在說些什麼？難道他也與重生有關？他八成是潛意識擁有部分上一世的記憶碎片，所梳理的不一定有邏輯。
宋垚心想，媽的上一世她怎麼不記得張文清與趙謹先交好？
***
宋垚和張文清的交流頗像雞同鴨講。
他們演習下節課的文本後，宋垚去了圖書館，在圖書館背完劇本，找出《雷雨》原著看一遍。
出來已經很晚了，圖書館前路燈慘淡。
夜幕低垂，宋垚沉默地走回寢室。
離女生宿舍有一段距離，短暫的幾天宛如積攢了幾年的筋疲力盡。宋垚揉揉眼，猝不及防就被人拉到了樹後。
仰起頭，後腦勺接觸粗糲的樹皮，她聽見趙謹先喃喃：“我已經等這麼久了，你爲什麼還不來認錯？”
他身上一股濃重的酒味。
夜色燻人。
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宋垚一想就覺得這麼幼稚的行爲，會是趙謹先做出來的事。他向來掌控欲強，年輕一些本質不會變。
“你怎麼現在在這？”
他深呼吸幾口氣，裝作沒聽見宋垚略帶諷刺的口氣：“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柏林，不知道A大發生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你放心，我通通都會擺平。”
沒說這些還好，說了正巧戳到宋垚的痛點。
不知道？他可真是裝得一手好無辜！沒推波助瀾就算他大發慈悲了，這些強烈反擊說不定由他一手策劃！
宋垚用力掙脫開趙謹先的桎梏，“一切都結束了！”
“宋垚，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對不起！趙謹先，真的對不起，我不喜歡你了……”
趙謹先湊近她，酒氣撲鼻。他到底喝了多少，宋垚質疑他到底能不能站穩，莫非變態的自制力都比較強？
“宋垚，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一點都不瞭解我。”
宋垚可太瞭解了。
病嬌，又稱，養得累。
他可以殺掉與自己喜歡的人關係好的人，可以殺掉喜歡得不得了的人，可以殺掉自己，更可以殺掉除了自己和喜歡的人以外所有的人。
宋垚想了這麼久，在網上查了各種資料，終於在宅男聚集地的科技愛好者論壇看到有人提【病嬌】這一屬性。
與趙謹先的種種表現若合一契。
珍愛生命，遠離病嬌。
“你真的不愛我？”
晚星是蒼穹的點綴，也是趙謹先雙眸裡的深情。那其中關於希望的星星之火在掙扎和企盼，只需要很簡單的迴應一切都可以逆風翻盤。
宋垚一個勁地搖頭。她必須不愛，如果愛，那麼上一世她的輕生將沒有任何意義。
宋垚拿掉趙謹先放在她身上的手，“對不起。”然後挺胸邁開前進的步伐。
未來是坦蕩星途還是曲折幽徑，宋垚不知道。
只是她不能再和趙謹先糾纏不清了。要麼接受他全部的愛情，要麼恪守她自身的道德標準。
邊走着，宋垚給楊子昂打了個電話催他來接人。
“你真是太會演戲了。”她聽到身後趙謹先狠狠踢地面的聲音，貌似差點摔倒了。
誰有你會演？
宋垚永遠都無法原諒，趙謹先以權謀私安排了關於她的社畜生活。
她上班的路，她的上級，她租房的範圍，她的跳槽……當她產生離開A市回故鄉的意願，恰到好處地伸過來一顆糖；當她有調崗到外地升職的機會時，輕而易舉就被粉碎。
她無力再承擔這一場人間遊戲。
趙謹先愛她，但這種愛太沉重，絲絲縷縷，如蛆附骨。
宋垚只想擁有普通、平淡的生活，這種至死方休的愛，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而她只想要細水長流。
宋垚突然衝回來，捏住趙謹先的衣領：“我警告你！你最好別再來招惹我，不然後果你承擔不起！”
趙謹先沒站穩，整個壓在宋垚身上。
宋垚一個趔趄，差點一起倒在地上。她使了老大的勁兒，一手攙着樹幹，才穩住兩個人。
等等，他已經醉得這麼厲害了麼？
人喝醉了酒，腦神經被麻痹，潛意識佔據C位，心理防線與自制力都大大降低。她或許可以趁機撬開緊閉的門，問出點有用的信息。
宋垚舔了舔脣：“如果你喜歡一個女生，不，如果你暗戀一個女生，很多年，你會怎麼辦？”
趙謹先對她的喜歡有可能是經年累月滴水穿石的匯聚。
這樣的念頭曾經在宋垚腦海裡一閃而過，成爲她認爲最不可能的猜測。但是排除其他所有，最不可能的那條就是真相。
“額爲細麼會暗戀？”他講話都帶點大舌頭了。
“就是暗戀。回答我，女生完全不知道你喜歡她。”
趙謹先俯下身子，捏了捏宋垚的臉，“那我會監控你哦。”
“一定、一定要保護你的安全。”
“不能讓別人佔有你。”
“但是你放心，我會對你很好，很好。”
說到後來，趙謹先如同在囈語，快要睡着了。
宋垚苦笑。強自鎮定下來，扶着站不穩的趙謹先靠着樹休憩。
她最後目光復雜地就着路燈的光線看他。
趙謹先的五官輪廓真是極好的，喝醉的他兩頰染上淡淡的紅暈，閉着眼睛不說話時長睫毛灑下一片陰影，如同墮落凡間的天使。既美好，又邪惡。
他的愛很強烈。
與他在一起，不論最後結局是什麼，都將經歷花火般燦爛的綻放吧。
可惜人這一生，總是與時間爲敵，與自卑爲敵，與童年爲敵。
“不可以離開……絕對不可以。”趙謹先閉着雙眼，講得很模糊，“……一起死。”
宋垚登時清醒過來，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