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斜的天平
“堯堯?”佟思成停下手裡的筷子看住堯雨。她又走神了。他那天早晨打她手機關機,去家裡敲門也無人應聲,直到下午纔打通電話。
佟思成記得當時自己略帶責備的語氣問她:“去哪兒怎麼也不說一聲?”
“我……我回爸媽家拿東西,手機沒電了。”堯雨的語氣吞吞吐吐帶着一絲不自然。
是自己的語氣太嚴厲了嗎?他覺得堯雨的目光在躲閃。那天以後和堯雨在一起,她不是走神就是看着他欲言又止。就像今天晚上,他下了班去叫她下樓吃飯,堯雨剛開始不想出去吃,終於下了樓,他邊吃邊和她說話時,堯雨就一直出神的想着什麼,嘴角還隱隱帶着笑容。這笑容讓佟思成心驚,她,像懷春的少女!
聽到佟思成叫她,堯雨擡起頭:“什麼?”
佟思成挾了菜放她碗裡,微笑着說:“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呃,思成,想……我在想……我,還是接下雜誌社的活兒好點。”堯雨現在覺得無臉面對佟思成。
他做錯了什麼呢?他留學回來用盡心思討好她,爲了規範她的作息時間,一早一晚陪她吃飯。這讓她怎麼開口說拒絕的話?
“哦?什麼活兒想這麼久?”佟思成笑着問她。
堯雨被佟思成拉回神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最近幾天她老是回想着那晚與許翊中在一起的情形。佟思成一問,她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前些日子雜誌社想要做個古鎮遊的圖文,正說想找個人去做。
衝口而出之後堯雨覺得離開一些日子省得呆在A市天天面對佟思成要好,也許,慢慢的,他就知道她刻意的疏遠了。要她這樣硬硬地告訴佟思成,我們不行,我對你的喜歡不是那種喜歡,她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雜誌社想要人去四處走走看看,拍拍照寫點旅遊心得,我覺得很不錯,想接下這活兒。”
佟思成點點頭:“要去多久?”
“不知道,去一個地方看看再換個地方。”堯雨平息住心慌。其實雜誌社是要求一個月出兩篇。去一個地方呆上幾天回來,也不是很累人的活。
“嗯,你喜歡旅遊,四處看看也好,反正也是雜誌社出錢。”佟思成贊同。臉上沒有半點不高興。
爲什麼他沒有不高興?他就對她這樣百依百順?堯雨埋下頭吃飯,隨口說:“要是長時間在外,這房子就不租了,搬回爸媽家裡,省得再出租金。”
“我幫你付租金,還是留着吧,回來也方便。對了,你家裡怎麼說?”
堯雨愣了愣,想起曾告訴佟思成要問爸媽的意見。她悄悄瞥了眼佟思成,猶豫了下說:“等做完這活兒再說吧,反正在外時間也長。租金不用付了,要是不住人太浪費了。”
“沒關係,你不在的時候,我偶爾還能去坐坐,買的房還沒弄好,回家裡休息始終沒有一個人住方便。”
堯雨呆了呆,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回拒的理由。可是怎麼可以讓佟思成住進去……她腦袋有點發暈,低下頭吃東西不再接嘴。
佟思成定定地看着她。堯雨埋下頭吃東西,幾縷頭髮散落下來。他伸手去拂。手指剛觸到她的髮絲,堯雨驚覺地往後一擡頭,然後迅速地笑了:“頭髮短就這點討厭,又長得快,每週都要修一修,不然就刺眼了。”
他收回手,又給她挾了菜放碗裡:“怎麼都喂不肥似的,短髮更顯得脖子長,比從前瞧着還瘦。堯堯,你自己這樣出去……我還真有點不放心。”
“這有什麼,大四畢業的時候我一個把雲南幾乎走遍了。路上還遇着好多朋友,有在大理認識的,瑞麗認識的,騰衝認識的,哦,我還跑到梁河去看了最後一個土司王妃。”堯雨隨口說着,又埋頭扒飯。
佟思成眼底深處慢慢泛起一絲痛楚,眉輕輕的皺攏,這些,是和他分手之後堯雨第一次獨自外出旅遊的故事嗎?
堯雨擡起頭來時,佟思成已隱去了所有的情緒,輕快地衝她笑笑:“晚上跟我回家吧,我媽說了很久要見你了。”
堯雨一下子呆住,馬上反應過來:“這……思成,太倉促,我沒準備……”
“不用那麼嚴肅,我們家又不是什麼高門大宅,同學朋友去家裡坐坐也不用準備啥。她就是想見見你。”佟思成笑容裡有些黯然,“她最近查出得了糖尿病,思想壓力很大。”
“哦,”堯雨知道糖尿病不是什麼大病,可也不是小病,得保養好,要是嚴重的話有併發症就麻煩了,“那,思成,你更應該在家多陪她纔是,不要搬出來住了。”堯雨說完鬆了口氣,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明天好不好?我買點東西去看她老人家,這樣倉促實在不好意思。”
“好。”
吃過晚飯,堯雨給慧安打電話:“慧安,在家不?嗯,好的,我馬上過來。”她掛了電話對佟思成說:“慧安約了我今天去她家。”
“我送你去。”
堯雨點頭上車,到了慧安家樓下,佟思成叫住堯雨:“晚上我來接你!”
“不用了,思成,我也不知道呆到幾點,完了我自己坐車就回去了。”堯雨衝佟思成揮揮手,轉身進了小區。她感到佟思成在身後一直看着她,堯雨心裡哀嘆一聲,罵自己真是沒用。
進了門,張林山沒有回來。慧安一個人在家看碟。她懶洋洋的看了堯雨一眼:“說吧,啥事需要我替你頂缸?”
堯雨想走,看到慧安一臉寂寞,便坐了下來:“慧安,我該怎麼對思成說?”
“什麼?”
堯雨長嘆一聲:“慧安,我,我喜歡上別人了。”
“許翊中?!”
堯雨驚跳起來,望着慧安口齒不清地說:“你,你怎麼,怎麼知道?”
慧安一把拉住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堯雨:“蹦這麼高幹嘛?我可是已婚人士!這還看不出來?”
堯雨訕訕地坐下,就往慧安身上靠:“慧安,怎麼感覺你像變了很多似的,以前你纔是小兔子。”
慧安一隻手往她腦門上敲,嘴裡笑着罵她:“你當我和你這麼些年白交友了?你臉上啥時候不對勁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只要心裡不舒服,臉上就硬扯着個笑,一看就是假笑。”
堯雨摸摸額頭有點急:“那思成不是也瞧出來了?”
“這我可不知道。”慧安嘆了口氣說,“小雨,你要是真的和許翊中好了,佟思成你打算怎麼給他說?”
“我就是開不了口,慧安,”堯雨慢慢地把最近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慧安。
慧安溫婉的臉上現出一種堅決果斷的神色:“小雨,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佟思成是深情,可是你現在明白你喜歡許翊中,那就閉着眼睛一古腦兒說了。再說,回來是他一直追求你,又不是你主動找上他。回絕掉!”
堯雨悶悶不樂:“我一想起在拉薩大昭寺門口見到他的樣子,心裡就酸得不行。我開不了口呢,慧安。今天也是,他說他媽媽要見我,還說老人家得了糖尿病……我能說我不去?就算是個普通朋友也會去的。我還不知道明天怎麼辦呢。”
“我知道,是不好開口,你和他這麼多年了,這不從西藏回來好了兩個月不到……你打算怎麼辦?”
堯雨正要開口,手機響了,她看了看,臉上飛出一紅暈,走到一邊小聲說:“在慧安家裡玩呢……不用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你千萬別來,來我和你急!”
慧安沒有吭聲,聽聲音肯定是許翊中打來的,她有些奇怪堯雨爲何不讓許翊中來接她。堯雨打完電話,臉上還帶着笑,半嗔半怨地說:“我哪敢讓他來接啊,我現在就怕思成沒走,在你家小區外呢。”
慧安駭了一跳:“不會吧?他追這麼緊?”
“被你一說提醒了唄,這些天思成就是跟得很緊的,他就送我來的時候還說要來接我呢。”堯雨突然想起一件事,側過頭問慧安,“要是你都能看出來,那思成,蕭陽杜蕾他們都看出來了?”
“呵呵,”慧安禁不住笑了,她眨了眨眼,“我不過多看了杜蕾兩眼,那晚她很漂亮。她就不像和許翊中是一對。正巧呢就看到她盯着你和佟思成看。這不,順着推理就出來了嘛。”
堯雨目瞪口呆:“什麼叫順着推理就出來了?”
“小雨,我總是一個人在家,想的東西也多,心思比以前細膩多了,人和人之間有沒有那回事,一眼就能感覺的。”慧安輕嘆,“冷處理也好,把房子退了,回父母家去住,少和佟思成碰面,出去旅遊換個號碼少聯繫,時間長了,他就會明白。給他一個緩衝的時間,再明確拒絕他也好開口了。”
“是啊,我就是這樣想的。對了,慧安,張林山平時都這樣?這麼晚也不回來?”
“他忙,”慧安溫婉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他不正忙着四處勾兌關係準備當副局麼?我又一直沒孩子,不然,就不會一個人無聊了。小雨,婚姻就是這樣,不會像戀愛時兩個人粘着跟分不開似的。”
慧安似乎已完全瞭解什麼叫婚姻,原來堯雨覺得慧安就像只小兔子,可是這隻嬌怯怯的小兔子臉上浮現出的憂傷無奈讓堯雨不知道說什麼安慰她好,心裡有句話想說又忍了下去。再忙也不能不顧老婆啊!怎麼以前接觸張林山都一副溫柔體貼樣,結婚才一年多就成這樣了。她心裡有些對張林山不滿。看看時間快十一點了,就起身說:“慧安,我走了,你自己早點睡!那事,你別告訴張林山啊!”
“知道,現在我誰也不說,你找我,看來千塵你也不想讓她知道是吧?怕她告訴蕭陽?”
“不是,千塵夠煩了,她還不知道和蕭陽怎麼辦呢,她爸媽就是不鬆口不同意,我找她說,不是給她添亂?”
堯雨出了小區,四處張望了一下,沒見着佟思成,正噓了口氣。不遠處突然亮起了車燈,她眼睛吃不住光自然地閉了一下,再睜開就看到許翊中坐在車裡望着她笑。
堯雨迅速往兩旁打量,她就怕佟思成想給她驚喜候在樓下,現在遇着,堯雨簡直不敢想會是多麼尷尬。想起他會用那雙黑沉沉地眼睛瞅着她,泄露他心底的難受與痛,堯雨就開不了口就不敢讓佟思成知道。
小區安安靜靜,堯雨站了兩分鐘才急步走過去拉開車門坐下:“不行了,我怎麼跟做賊似的!”
許翊中“哼”一聲,把車開走,出了小區才惡狠狠地說:“沒驚喜?還像上了賊車?”
“是你答應給我時間對思成說的!要是他在外面等我可怎麼辦?都說不讓你來接了,來了跟你急!”
“我要心裡踏實痛快纔怪了!”許翊中沒好氣地瞟她一眼,見堯雨撅着嘴一臉煩惱忍不住又想笑。他頭一偏輕聲說,“我進來時啊也像做賊,繞着外面逛了幾圈,確信他沒你想的那麼癡情,又仗着地形熟悉摸進了小區。”
他說這話時眉毛一挑,聲音放得極輕。堯雨一下子笑了起來:“許翊中,你不去主持零點悄悄話說鬼故事太區才了!”
“錯,我應該去主持女人心情這類的電臺節目,”他清了清嗓子聲音變得溫柔,“這位女士,有什麼委屈,你就說吧,說出來就好了。在這悄然的秋夜,我,會靜靜地聽……”
“哈哈!”堯雨笑得直打跌,許翊中表情嚴肅,聲音像極了晚間電臺主持人溫柔纏綿肉麻的勸解。
許翊中不動聲色繼續表演:“這位姑娘,在下自認風流倜儻,卻不知,爲何,爲何你要喚他思成,卻要喊我全名?嗯?”最後一句鳳目斜飛過來,怒目含嗔。
堯雨一愣,笑得越發大聲:“停,停車!我不行了,你真是個寶貝!”
許翊中聽話的靠着路邊停下,笑着拍拍堯雨的背:“停車幹嘛?”
“我給擠着了,”堯雨還在笑,“車上全堆滿了雞皮疙瘩,我還是下車走路,你自個兒載一車雞皮疙瘩回家吧!”
“嗯,終於知道爲什麼要說把肉麻當有趣了。”許翊中喃喃說着一把拉過堯雨狠狠的吻了下去。
“叫我翊中?”
“杜蕾叫過!”
“那叫我翊?中?”
“呵呵,”堯雨頭抵在他肩上悶笑,“別肉麻我了,千萬別讓我叫你寶貝兒!蜜糖,甜心!哦,像李敖。他在情書裡說他就是陸小曼的星期五!”
“星期五?”
堯雨笑得肚子痛:“魯賓遜漂流記裡的那個星期五!”
許翊中一怔,也放聲大笑起來:“你可以叫我星期六,山子夫妻倆請客那晚就是星期六。”
堯雨笑得渾身打顫,一拳頭就捶過去:“許翊中,你還真拿肉麻當有趣了?”
許翊中手掌一展,包住堯雨的拳頭一拉,眼裡飄出一絲幽怨:“怎麼辦呢?我自毀形象,你得對我負責!我以身相許好不好?”
“哈哈!”堯雨笑着推他,“好啦,你這是什麼眼神啊?別再逗我了!”
許翊中正經地哼:“我的目光,柔弱中帶傷……”
堯雨眼一閉,往他懷裡一倒:“我笑得沒力了。”
許翊中胸腔裡發出陣陣悶笑,抱住她的手緊了緊。車內沒了聲音,兩人偎依着享受着這一刻的溫馨。
“小雨,你就不肯賜個呢稱讓我心甘情願地肉麻死?”
“好吧,許翊中!”
“換一個!”
“我喜歡全須全尾地叫你,”堯雨的聲音漸漸輕了。
“想睡了?”
“嗯。”
“我送你回去!”
“我要把房子退了,回爸媽家住,然後出去旅遊。”
“去哪兒?我陪你去!”
“我是工作呢,不止去一個地方。”
“哦,要去多久?”
堯雨嘿嘿笑了:“不久,看地方好玩不!好玩就多呆些日子。”
許翊中心裡暗暗嘆氣,堯雨是想冷處理和佟思成的事。他笑了笑:“不準關手機,隨傳隨到就行。”
回到家,堯雨睡意全無。她亮了房間的燈,探頭看向窗外,許翊中按了聲喇叭離開。她忍不住笑了。
風吹起窗簾,一室涼爽。堯雨躺在牀上回想起那晚許翊中帶她去北山的事。
她一覺醒來,許翊中已獨自下車燃起了篝火。山上有點冷了,他把西服裹她身上,一個人去扎帳篷。
堯雨蜷在火堆旁看他,許翊中挽起了襯衫袖子忙碌着,不時看她一眼。他的笑容分外燦爛,堯雨並不知道自己臉上也自然地笑着。那一刻的相對微笑,驅散了秋風瑟瑟。
許翊中緊了緊繩子,拍拍手過來坐下。篝火在許翊中眼中跳舞,他專注而認真的看着她,堯雨就覺得一把火從心底裡燒了起來。
許翊中攬過她,輕聲說:“爲什麼到現在也沒問過我是不是真的和杜蕾在一起,沒問過我是不是逗你玩?”
她伸手摸摸他的臉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覺得沒必要問吧。”她輕聲笑了起來:“和你在一起,更開心。”
許翊中摟緊了她。堯雨很放鬆,慢慢地睡了。不管篝火邊還是睡帳篷睡車上,她都很放心。
早晨醒來,篝火還燒着,樹林裡透進陽光,照在薄霧上分外美麗。她擡頭居然看到了一片紅葉,只有一片在樹梢上長着。
堯雨不知道許翊中去哪兒了,走到樹前,就跳着去摘那片紅葉。蹦了幾次都沒摘到,她看了看樹,正想往上爬。許翊中的笑聲突然而至:“沒想到你這麼野!”
堯雨回頭,許翊中笑着走過來,跳起來一下子就把紅葉摘到了手:“要不要?”
“啊!上面有條蟲!”
許翊中一愣,堯雨已奪過了那片紅葉,狡猾地衝他搖了搖紅葉:“歸我了。你想要嗎?”
他笑了笑抱住她,輕聲說:“我只想要你……”
堯雨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容,悄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