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溫柔中

雨夜的溫柔(中)

堯雨在嘉林新城售樓處看着師傅們安裝燈箱。售樓處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主燈箱長六米寬一米五,弄了輛吊車過來裝,還有二十來個長一米的小燈箱等着裝。

堯雨和嘉林集團的小張站在一起,堯雨看着熱鬧的場面想象燈箱裝上去後的氣派不由感嘆了一句:“現在啥都賣包裝,一粒瓜子都要美人櫻脣貝齒嗑響來襯托美味!房價就這樣漲上去的!”

小張一下子笑了起來:“堯小姐想買房?”

“你是本地人嗎?”堯雨好奇地問了他一句。

“不是,怎麼?”

“那不就結了,難道你不想買房?”

小張想想點頭:“是啊,是想買房,在A市紮根,第一代移民,不買房總是沒有根的浮萍似的,有自己的窩還是舒服。”

“你們嘉林集團的職工內部買房有優惠的,自家集團建樓,職工買不起房多少還是有點說不過去呢。”

小張嘆了口氣說:“話是這樣說,能優惠多少?又不可能像以前那樣的福利分房,優惠了還是一樣買不起。不過,你要是想買,說不定可以拿內部職工優惠的點。比外面買至少便宜幾萬塊錢。”

堯雨搖了搖頭,回頭看身後黑漆漆的那片馬上要開工建房的空地嘆道:“我才工作兩年,再優惠也買不起,首付都不夠。”

衣食住行,穿衣吃飯後就是住,堯雨每個月租房要花掉五百元,如果再加點錢用來付按揭款,當然還是買房划得來。多年後,房子的產權就是自己的了。她想起對父親說的要靠自己買房的話,感覺有困難,可是,堯雨看着繁忙的工作場面一種激情又涌上心頭,她不信,一個人就闖不出來。

雨綿綿地飄了下來,燈光下細細密密像一匹流動的銀絲煞是好看。堯雨想起從前和佟思成在公園城跑着找地方躲雨的情景,她邊跑邊大聲問他:“你爲什麼取名叫思成?!”

“我爸媽想我能有成就!”佟思成意氣飛揚的回答,“你呢?堯堯?”

“我媽說她以前去見我爸時天總愛下雨,我爸總是撐着傘在火車站接她!紀念!我是他們愛情的紀念!”堯雨咯咯笑着。

佟思成大笑起來:“以後我的兒子就叫佟雨!”

“你說什麼?!”堯雨沒聽清楚喘着氣跑到迴廊上,還沒顧得上聽佟思成解釋,就被眼前的一池荷驚得呆住。

雨下得很大,高出水面一米多的荷在雨中婷婷玉立,或白或粉紅鼓鼓的花苞被風雨吹得微微晃動。岸邊幾棵柳垂絲飄蕩。“思成,原來荷是要在雨天看才最美的!”

佟思成在她身邊喘着氣答道:“只要是雨,我都喜歡!”

堯雨喃喃說:“要是我能在荷葉上飛就好了。”說着她發了瘋,大笑着不顧一切順着曲折的石橋跑進了荷池,身邊全是田田如綠玉的荷葉,站在大雨中堯雨心情很痛快,她回頭隔着雨大聲對迴廊裡含笑佇立的佟思成喊:“思成!”

佟思成慢慢走進雨中,走上石橋向她走來。佟思成長身玉立,雨瞬間淋溼了他的身體,可是堯雨覺得這一刻的佟思成瀟灑而優雅。他緩步走近她身邊,堯雨渾身上下淋得溼透,她不在乎,只用一雙熱切的眼睛看着佟思成,他滾燙火熱的脣就印了下來。

公園裡荷池在這個上午只有她和佟思成兩人,堯雨覺得天地再大也容納不下她心裡鼓漲着的歡喜。佟思成回去後用青田石刻了一枚印章送她,她印出來一瞧,是隸書的風雨同舟四個字。

風雨同舟,風雨同舟……心裡的那抹酸楚又襲了上來,他要回來了嗎?他覺得現在有能力有條件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嗎?

堯雨癡癡地看着燈光下的雨絲,絲毫沒有發覺許翊中已來到現場。

許翊中陪北方集團的秦總吃完飯,商談了事情,安排秦總住下後就趕了過來。他停車的時候就看到了擡頭望着路燈出神的堯雨。她還是牛仔褲長袖T恤,長髮被風吹動着。許翊中在車裡坐着看了會兒,正猶豫是不是過去的時候,腳步已下了車門。他有些惱火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徑直走到現場聽小張說了情況。

小張說情況的時候堯雨離他們也就兩米遠。她一點反應都沒有。許翊中心不在蔫聽着,眼瞅着堯雨,終於發現她的眼睛沒有焦距,似在想什麼入神了。

“堯小姐辛苦了!”

堯雨一怔,回過頭看到許翊中,禮貌地回答:“許總好,這樣的小事您還親自跑一趟。”

許翊中走到她身邊。看着工人電焊角鋼:“還要做多久?”

“哦,這些天房交會到處都在忙,工人不好找,所以要等主燈箱安裝完了才能裝小的,許總你放心,今晚上肯定做完才收工。”堯雨看了看進度回答他。

“怎麼你們公司讓你來負責監工?”許翊中看了工地就知道準是一通宵的活兒。

“嘉林新城的策劃是我啊,美術張師也來了的,東西多,多個人搭個手也好。”堯雨不覺得累,因爲她還是站一邊瞧着,美術張師卻一直在跑來跑去。

正說着雨大了起來,張師跑過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說:“工人說雨太大了,要停工,雨小點兒再開工。”

因爲許翊中來了現場,堯雨看着雨大了起來有點急:“這要是一晚上都大雨呢?”

“沒關係,先停工吧,等雨小點再做。”許翊中開了口。

堯雨和張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他這一開口,萬一今晚趕不完工,嘉林也不會說什麼。

工人們全擠進了售樓大廳。許翊中陪着堯雨和張師進去,剛進門,堯雨就打了個噴嚏。許翊中看了她一眼吩咐工作人員去泡熱茶。

嘉林新城的售樓大廳設計得十分漂亮,堯雨窩在沙發裡喝熱茶,眼睛不停瞟向從玻璃幕牆上滑下的水流,她對許翊中笑笑:“麻煩許總了,不過,今天肯定是要趕完工的,明天還要送模型和展板過來。”

張師看了下時間,快凌晨兩點了,也笑着說:“時間很晚了,許總要不早回去休息吧,我們肯定會做好的。”

許翊中淡淡地說:“沒關係,聊聊天時間也就過了,我還想第一個看到效果呢。”

堯雨和張師對望了一眼客氣地說:“辛苦許總了。”

說完堯雨覺得無話,低頭喝茶。張師覺得不能涼着許翊中,就和他聊了起來。堯雨喝着茶不時露幾個笑容表示自己在聽,她有些疲倦,當許翊中的面又不可能倒在沙發上就睡了。

雨慢慢小了點,張師便站起來帶着工人繼續施工。售樓大廳裡嘉林集團的工作人員在另一處角落裡呆着。這裡只剩下許翊中和堯雨。

堯雨很想許翊中離開回家,她好靠着沙發打個盹兒。偏偏許翊中一副要等着工程完工的架勢。她只好強打着精神喝茶。

許翊中看着堯雨,她的臉很小,五官不如她那三個同學漂亮,細細看來,她的嘴最好看,如花瓣一樣小巧紅潤。她的皮膚很乾淨,膚質光滑毛孔細密,不見一粒雀斑,這是許翊中第二次覺得堯雨很漂亮。他看出堯雨有些疲倦了,他就是挪不開腿,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就不想離開。

他喝着茶,想起杜蕾對茶的評說,就開口問道:“堯小姐喜歡喝茶嗎?”

“還行。”

“你對茶有研究嗎?”

堯雨想起有年春天和佟思成去北山玩,北山半山有一片茶園,因爲劃入景區之後,茶園就荒廢無人種了,茶樹自由地生長着。堯雨摘了棒球帽跳進茶園去摘茶,還命令佟思成幫着摘,她只摘最嫩的一片芽尖。佟思成不可思議地陪着她瘋,好奇地問她摘來幹嘛。回去後堯雨跑到本市的同學家硬是把摘下的茶炒了出來。

滿滿一棒球帽的芽尖只炒了不到一兩的茶葉。事後堯雨喜滋滋地裝了一小盒子送給佟思成,他嚇壞了,一個勁兒地問堯雨:“真能喝?不會毒死人吧?”

堯雨嘟着嘴泡了一杯給佟思成。他喝了口感嘆了一句:“倒真是香!新茶果然不同。”

不過,堯雨炒的茶只能一泡,湯色也差,再泡就跟白水似的,她卻很滿足了。

許翊中見堯雨嘴角隱隱有絲笑容,又問了一遍。

堯雨回過神忙答道:“沒啥研究,只覺得好玩。”她想定是夜深了,疲倦了,纔會當着許翊中的面走神。夜晚人的情感總是最脆弱的時候。堯雨想,佟思成給她的影響實在太大,幾封信就讓她思緒不寧。

“茶,怎麼個好玩法?”許翊中也不知道爲什麼想和堯雨聊下去,她有問必答,卻答得有氣無力,應付他似的,自己卻想引起她說話的興趣。

堯雨定定神,也許,聊聊天,這一晚會好過一些,會少去想佟思成一些,就笑着說:“就像功夫茶吧,程序繁多,姿勢姿態要擺足,喝一種氣氛,其實呢,那些小玩意藝兒,小杯小盞的,擺弄着好玩。以前看有關茶的書,還去學着炒茶,根本炒不好,就圖個新鮮好玩。”

“炒茶?”

“是啊,我只是一知半解,知道有曬青和炒青,聽說是不同的風味,就弄了新鮮茶葉曬會兒再炒,沒有專門的炒鍋,就用家裡炒菜的鐵鍋,溫度不是不均勻麼?就一會兒開火一會關火的,折騰着玩。”

堯雨活潑起來,想起從前貪玩,什麼都圖新鮮想試試。佟思成總是說她喜新厭舊沒個定性。佟思成,怎麼又想起他來了呢?堯雨情緒低落下去,沒有再聊天的心思了。

許翊中看她臉上神情的變化,堯雨話多的那一刻,眉眼間露出一種神采。他也跟着開心起來似的。轉眼間她又沉默下去。許翊中不喜歡這種沉默帶來的疏離感,便繼續問下去。“堯小姐是B市人?”

堯雨露出一個微笑:“是啊,我是B市人。”

“你一個人在A市,有親戚朋友在這裡嗎?”

“嗯,有的。”

“我看你們幾個同學好像都在不同的行業做,做廣告策劃感覺如何?”

“還行。”

“你是學中文的吧?原來打算做哪行呢?”

“寫小說。”

“哦?”許翊中興趣一下子來了,“想寫什麼樣的小說?”

堯雨慢吞吞地說:“哪種賺錢寫哪種。”

“呵呵,能拜讀堯小姐的大作嗎?”

“大唐把我炒了,找不着工作就寫小說,現在一個字都沒有。”堯雨敷衍地回答着。

許翊中似也找不着話題,又不甘這樣枯燥地坐着,堯雨對他的態度似乎談不上冷淡也絕不熱情,他情不自禁地問她:“你很討厭我?”

堯雨一愣,擡頭看許翊中,他的臉在燈光下顯得輪廓分明,一雙眼睛熠熠生輝,英俊異常,難怪杜蕾看上他了。也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起杜蕾的美貌。她低下頭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許總怎麼會這樣問呢?”

“感覺吧,”許翊中眼神突然變得銳利,“我感覺堯小姐彷彿特別討厭我似的,所以很想知道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堯小姐。”

“許總說笑了,”堯雨淡淡地說,“沒有的事,一般來說,工作上我都談不上特別喜歡或討厭某個人。”

“你一直說話都這麼直接?”許翊中聽了心裡極不舒服,堯雨總這麼淡,一句工作關係就把他推得十萬八千里外。

堯雨愣了愣,想了半天才說:“對不起,我好像最近只對你說話才這麼直接,你的感覺可能是受了這個影響,我不討厭你,又沒有深仇大恨,壓根兒就談不上。”

許翊中眉舒展開來,壓低了聲音問她:“爲什麼呢?我是說,爲什麼你說最近只對我說話這麼直接?”

是啊,爲什麼呢?堯雨喝着茶就想起了杜蕾,不管是最初在溫泉山莊認識許翊中還是後來的接觸,都因爲一個杜蕾鬧着不愉快,而這樣的不愉快沒了之後,工作中的接觸她確實沒有討厭許翊中的地方。

因爲杜蕾,因爲杜蕾挑釁的眼神,兩人之間競爭成了習慣的氛圍,堯雨會直覺地避開一切與杜蕾有關的人和事。她擡起眼坦然地看着許翊中:“對不起,這是誤會,我對許總沒有偏見。請不要放在心上。”她決定做完這次,以後儘量不接嘉林的活兒。

許翊中瞧出堯雨的眼睛裡有一絲疲倦。“你休息會兒,小張!”許翊中回過頭喊道。

小張迅速走過來。“你去瞧瞧外面的進度,實在不行,明天白天裝也可以。”

堯雨馬上反對:“對不起許總,我們的工人明天還有別的安排,這些天都是排滿了的,今晚一定要裝完,我去看看。”

說完堯雨站了起來。走到售樓大廳門口,寒風夾着雨絲撲面而來,堯雨摟了摟手臂,順手拿起門口的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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