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曲悲難說
“千塵,還不下班?”同事招呼了一聲走了,走廊上響起了輕脆的高跟鞋的聲音,聲聲漸遠。
今天似乎下起了雨雪,天灰濛濛的,千塵站起身走到窗邊。從二十樓望下去,下班的人如蟻羣密密地擠在過街路口,綠燈一閃,黑壓壓一團涌了過去。
明明是熱鬧嘈雜的街道,這裡卻聽不到聲音。像看無聲的默片,只能從人們的行爲裡看明白意思。千塵環顧四周,諾大的辦公室裡只有她一個人了。頭頂的日光燈慘白的亮着。遠處傳來關門的聲響,細碎腳步聲後,再次安靜。
她看了許久面前的電話,猶豫再猶豫。
天色漸漸暗下來,樓下街燈已經亮了,地面溼漉漉的,清幽幽反射着燈光。行人漸少,騎車的人羣飛一般從眼前掠過。這樣的天氣,都急着回到溫暖的家……
家要溫暖,就要緊閉門窗擋住寒風的侵襲。而蕭陽就是從西伯利亞涌來的寒流,父母忙不迭的拒之門外也不能升高屋裡的溫度,於是就用上了空調,讓林懷楊吹出如春天般和和煦的風。
千塵眉間眼底露出一絲譏諷,慢慢化成眸子深處的一點冰涼。
千塵靜靜地坐着。最近一次開開心心和蕭陽在一起時什麼時候呢?前天吧,兩人還濃情密意地一起吃飯聊天。
很久沒有想過與蕭陽一起的感覺了。也是自然而然的開心,水到渠成的喜歡。沒有爲什麼開心,也沒有爲什麼喜歡。
然而,掩藏在之後面的,卻是心知肚明的黑暗。沒有希望沒有未來,看不到在一起的那天,看不到兩家人和睦相處的那天。
就算母親勉強點了頭,她會真的待蕭陽的父母有親家的熱情?然後呢,會是什麼?極度的自尊心的傷害,夾在兩種家庭之間的苦惱。
千塵努力想象林懷楊的好。不是沒有誘惑的。英俊的外型,年青有爲,在政府工作的父母,與父母相熟的張老。不需要自己去動心去花心思,甚至她不開口,他也可以不說話不覺得鬱悶。一個平淡而溫馨婚姻。
她想了很久了,和蕭陽的苦戀讓她疲憊不堪,坐在林懷楊的房間裡聽他彈琴,或捧本書就這樣安靜地看,千塵累了,既然父母喜歡,大家都滿意,她,就這樣子了吧。
然而,拿起電話的瞬間,她像走在冬夜冰雪的山裡,一腳踩進刺骨的溪水。寒意蔓延,蕭陽接通電話的剎那,千塵的聲音被凍得微微顫抖。
“阿陽,”
“嗯?”
“千塵?”
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帶着詢問也是溫柔的,千塵眼一閉吐出了一句話。
“我們……分手吧!”
她明顯聽到一聲重重的喘氣聲,真的像西伯利亞的寒流撲面而來。千塵打了個冷戰,發不出一絲聲音。
蕭陽的聲音變得暗啞,他平靜地回答:“好,寶寶,你覺得好就行……”
她的手抖得再也握不住話筒,“啪”的一聲掉了下來,她手慌腳忙按下鍵。聽筒在辦公桌下一伸一縮的晃盪。
千塵一把握住,再接聽,裡面傳來清楚的茫音。“嘟……嘟……”她覺得這聲音特別像120急救車的聲音。再急再快,有時也搶救不回突然病重的人。
她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縮在辦公桌小小的空隙裡號陶大哭。
嘶心裂肺的哭聲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迴響,越發顯得寂靜刺耳。
那隻聽筒靜靜地垂掛在面前,千塵跳起來按下重撥鍵,電話通了她癡癡地拿着,閉着眼感覺耳邊傳來的呼吸聲。
耳朵有點癢,蕭陽最愛親吻她的耳垂,輕輕地含着,帶着呼吸的熱氣撩撥她所有的熱情……耳朵真的熱了起來,千塵驚覺再次掛斷了電話。
座機上的時間顯示通話時長十分鐘。
十分鐘,就這樣在恍惚間匆匆過去,她還沒來得及和他說話,就掛了……千塵嗆哭出聲,小聲的用手指在窗玻璃上一遍遍划着蕭陽的名字:“阿陽,阿陽……阿陽……”她猛的把臉貼上玻璃窗,眼裡洶涌而出的淚融化了名字,溼淋淋一片。
她捨不得,真的捨不得……千塵哭着打起電話再打。她努力控制着不讓哭聲傳過去。身體因爲強勁的哭洋猛然的抽搐着。她捂着話筒,聽到電話那邊蕭陽輕柔的說了聲:“千塵,我們見一面吧……”
千塵再也忍不住哭喊着:“不!”
讓她怎麼見他?讓她怎麼對面對他,面對他無論何時都溫柔的笑容?無論何時都閃動着深情的雙眸?
千塵一遍遍告訴自己,是你,你親手捅破了那層兩人小心盡力維護的薄膜,讓現實讓無奈讓那些比寒風冰雪還要冷酷的東西像刀一樣把愛情剮得支離碎碎。
是凌遲啊,從現在起還不知道要痛過生命裡多少日日夜夜,才能停歇。
寂靜的辦公室裡,千塵趴在桌上哭得昏天黑地。門外保安探了探頭,見是千塵又縮了回去,卻守在門口不敢離開,生怕出什麼意外。
手機上的顯示的號碼是千塵辦公室的,蕭陽在半小時後衝到了千塵辦公室樓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冬季刺骨的寒風嗆進肺裡引來陣陣痛楚。他扶着膝站在馬路邊上。擡起頭去看樓上的燈光。
蕭陽準確地找着千塵的辦公室。他默默地看着那層樓的燈光。遙遠的距離隔開了千塵的身影和哭聲。可他分明聽得清楚,淒涼的啜泣聲被寒風捲入耳膜,蕭陽下意識地按住了左胸。把急跳的心和欲呼嘯而出的悲傷死死地按在原處,不讓它們噴泄而出。
他用最大的毅力築起來一道高牆,關住了思念、衝動還有憤怒。
時間一分分過去。
雨雪在路燈下飄然落下,蕭陽一張臉慢慢變得雪白,一雙眼瞳幽深似夜。
他的千塵,他溫婉明麗的千塵,他深愛着也深深愛着他的千塵啊,將離他而去。
他的千塵是累了,是想就這樣嫁了,嫁給一個家人喜歡的男子,嫁個平安,嫁個平靜。而他,他是個男人,是深愛千塵的男人,他只能離開。
“babe別哭我在你的身邊
babe別哭幻想我們就要環遊世界渡蜜月
babe別哭我在你的身邊
……
蕭陽輕輕地哼起了歌,才哼得兩句,一下子沒忍住淚,他揚起頭,硬生生想逼回涌出的熱意,卻沒來得及,熱淚奔流了滿臉。他再望了眼高樓上的燈光慢慢地離開。
……
babe別哭我在你的身邊
babe別哭我在你的身邊
babe別哭babe別哭……
蕭陽心裡一遍遍唱着這支歌,他只能在心裡對千塵說,我陪着你,陪着你……偶爾從身邊的路人詫異地看過幾眼,爲這個清瘦的年輕人渾身散發的悲傷動容。
佟思成獨自坐在酒巴里。看到蕭陽走進來不禁失笑:“難兄難弟就是不同,阿陽,這就是默契麼?”
蕭陽沒吭聲坐下,他看到佟思成在喝水,便要了壺溫熱的黃酒。他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嗆出來:“熱這麼燙?”
“呵呵,燙才舒服啊,”佟思成啜着白開水,摸了摸胸口說,“這兒太冷,得燙酒才能暖過來。老闆很理解你。”
“我和千塵分手了。”
“你倆好,過幾天又好了,感情還在……”佟思成有些傷感。
蕭陽一字一句的又重複一遍:“真的,分了……都無所謂了,累了。”他對佟思成笑了笑,“師兄,我才明白,原來喝水也是能醉的。”
“呵呵,是啊,我也這樣覺得,一樣的會醉,沒區別的了。珠海我同學那家集團想給我們融資,你看呢?”佟思成不再提那些事。
“好,小公司始終競爭力不強。”蕭陽笑了笑。
“嗯,我過些天就過去。阿陽,有錢了,你最想做什麼?”
“隨便找個女人結婚,生孩子。讓父母過得好。你呢?”
“我只想讓父母生活無憂。”佟思成淡淡地說。只有父母,他現在最爲關心。
蕭陽笑不出來嘴動了動,勉強地又笑了笑。
佟思成盯緊了他的笑,想起小時候家門口跑來的一隻小野貓。巴掌大的小貓,凍得狠了,餓得狠了,抖着蜷在門外。給它端了點熱奶,家裡不可能養沒帶回來。小貓奶聲地叫着,第二天凍死在院子裡。蕭陽的笑,他整個人讓佟思成想起了那隻貓。
他大力地拍了蕭陽一掌:“大丈夫何患無妻!”
蕭陽端起酒仰脖子飲盡,熱氣從胃裡升騰而起,逼進了眼眶,他呵呵笑道:“早就沒關係了,早晚,而已。”
他早知道了會有今天,卻從沒後悔走到今天。千塵,只要她好就行了。冰冰涼涼的笑意在臉上綻放。蕭陽笑着想,他還是沒有做好,他,原本這是應該由他來承擔,應該他來說分手的。而如今自責與包袱都攬上了千塵的肩膀……可是,蕭陽心裡的聲音無力的辨稱,他只是捨不得,捨不得說。
千塵不知道怎麼回的家,她衝爲她等門的母親燦然一笑:“我和阿陽分手了,你不用着急了,我睡啦!”
母親小心地跟着她上樓,看着她睡下,爲她關掉燈。走出門的時候,母親疲倦地說:“千塵,如果讓你去經歷再後悔,我寧可你恨我。媽,只有你一個女兒。”
兩行淚在黑夜裡不經意地從千塵眼中滑落。她隱隱覺得浮在夢中,電熱毯慢慢烤熱了她的背,她把手心貼在身下,想吸取更多的熱量。可是不夠,千塵猛的一翻身,趴在暖暖的牀上,把胸壓在牀上讓心也吸取溫暖。
鼻塞着趴着,一陣窒息。
冰涼漸漸退去,代替的是火一般的燒灼。她伸手摸索着開關關掉,從被子裡伸出一條腿。涼氣拂過。她模糊地想,物極必反,愛得深了就愛得痛了。
第二天起來,千塵沒事人似的吃早餐和父母告別去上班。一上午她都很正常,還和同事有說有笑。
臨到中午,同事去吃飯,千塵沒胃口一個人坐在辦公室懶洋洋地看網頁,她總覺得有什麼刺着眼睛。千塵皺了皺眉揉了揉眼。還是哪不對勁。她把辦公桌上雜亂的物事歸整好。手觸到了硃紅色的電話。她的手摸上去,呆了呆,然後昨天的的一切像沖垮了大堤的洪水挾着雷霆萬鈞之勢一泄千里。
阿陽,她的阿陽!千塵驚跳起來,拿起包衝出辦公室,直奔蕭陽的公司。
看到千塵喘着氣衝進來,佟思成拍了拍蕭陽的肩走了出去。
一米遠,他就站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她伸手可及,她微微皺了下眉,爲什麼阿陽的眉眼變得模糊?像一層磨沙玻璃包裹着?
千塵眨了眨眼。兩顆晶瑩剔透的淚滾落出來,蕭陽的臉剎那變得清晰可辨。
他輕輕扯開了一個笑容,那笑容在嘴邊刻下兩道痕跡,刀刻似生硬,往外泛着痛。
他垂下眼簾的瞬間千塵一下子撲了過去,摟住他的脖子輾轉地喊他:“阿陽,阿陽……”
蕭陽情不自禁的伸手,在要抱住她的時候,卻把她的手從脖子上拿開,低沉地說:“別這樣,千塵。高興點,嗯?”
千塵再次抱住他,抱得很緊,她什麼都不想說,喉間腫脹得已說不出發,眼淚從蕭陽的脖子上流進去。
涼氣鑽進來,直直冰封了心。蕭陽用勁全身力氣忍着,讓那股寒氣緩緩沉進心底。他木然地站着,任千塵就這樣抱着他放聲大哭。
千塵哭得累了,慢慢停下想擡頭看他,蕭陽按住了她的頭:“別……”
蕭陽哭了?千塵心裡一顫,她越發使勁掙扎,蕭陽手一鬆,人已轉過身去。“以後,別來找我了,聽話。”
林懷楊,爸媽,無數陌生的人臉在眼前晃動,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她只有一個父母給的血肉之軀,哪兒來的,還到哪兒。千塵徹底妥協放棄了。向親情妥協,放棄了愛情。千塵捂住嘴,轉身就跑,再待下去,多一秒鐘她都受不了。她拼命地跑出去,拼命的跑。
這一年冬天,A市電腦城外熙來攘往的街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揚着蒼白的臉跑出了一生中最快的迅速。
這迅速如此之快,快的,將七年的初戀,熱戀,一生相許一生最愛遠遠的拋開在了身後。
堯雨離開了A市,她想在春節前寫幾集古鎮遊,春節大假有市場需求。一個星期,她沒給許翊中打電話,許翊中也沒有聯繫她。兩人之間似乎陷入了僵局。
她和陳業兩人離開A市的時候,直到飛機提示要關掉手機,她才最後看了眼手機銀屏,長嘆一聲關了機。然後換了卡。手握住小小的卡片,它不再傳來任何信息。
一週,是等待的一週,也是清醒的一週。
她和他在一起很快樂,她和他在一起也很迷惑。她會控制不住脾氣,他忍讓的限度也變得很淺。他終究不瞭解她,她也終究不懂他。
“哥,你跟着我會不會覺得浪費了你發展的時間?”堯雨收拾了心情笑着問。
陳業憨厚地笑了笑:“我退伍除了一身力氣還能做什麼?叔說啥俺做啥。你一個出去家裡誰都不放心,我當保嫖正合適。還能開開眼界。”
堯雨嘿嘿笑了:“你不在部隊炊事班嘛,正好,我們看着有什麼特色小吃,將來啊,回去開個店,比做保安強。”
陳業眼睛亮了亮:“這主意好,就這麼定了。”
當天傍晚,他們就到了周莊,住在古鎮裡的一家旅館。堯雨放下揹包,推開陽臺的門就呆住了。
一彎長長的白石洞橋橫跨在湖水之上,如一道飛虹。月亮彎如銀鉤斜掛在橋上,天幕是深深的藍。湖邊繫了一排漁船,粉白小樓靜靜的佇立。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孤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堯雨微張着嘴看着,眼淚就灑落在小小的陽臺上。她想他,從那天發火關上門,到這些天準備行李到飛到周莊,她從沒想過,此時,這種思念會像蠕動的蟲,從心底爬出來。麻麻的,癢癢的勾起她的慾望,想打電話給他,想聽他的聲音,想他還像從前鍥而不捨的粘着她,哄着他。
她擦了擦眼淚回房,陳業已整理好行李:“堯堯,出去吃點東西?”
“嗯。”堯雨背起包出了門,把打電話的念頭又掐沒了。
周莊的夜晚很熱鬧,堯雨拍了很多夜景,走得累了,看到路邊很多人家都擺出了《萬山蹄膀》的招牌,燈光下一隻只大蹄膀閃着紅亮的光,映得堯雨和朱業眼睛都紅了,兩人相視一笑,花三十元買了一隻也不逛了,趁熱拎着回了旅館。
陳業用軍刀把熱氣騰騰的蹄膀分成小塊,堯雨直接用手抓起顫微微的一塊塞進了嘴裡。她和朱業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奇怪。兩人同時爆發出大笑聲:“甜的!”
“哥,記得小時候你用蜂蜜水烤魚不?”
陳業呵呵笑了。魚是田裡帶着堯雨摸來的,那時候窮得很,蜂蜜是自己養的蜂產的,他帶着堯雨在田邊就用蜂蜜抹了魚烤來吃。
“哥,你幾時娶嫂子?”
“老家修房得花五萬,娶嘛前後得花五萬,沒十萬塊錢可不行。”
“那就開工!”堯雨擦擦手拿出了筆記本。
“幹啥?”
“記下今晚的所得,輸照片,整理,然後談萬山蹄膀的感受!”堯堯有板有眼地工作。一邊指示陳業,“哥,你記下這個蹄膀的特點,味道,還有今晚上我們問的東西,做法啊,來歷啊什麼的,然後把資料收好。一點點積累,總會找着一樣可以做的。哥,我一定會幫你。”
兄妹倆在屋子裡工作到很晚。
陳業突然問了一句:“堯堯,你是不是喜歡上誰啦?”
“亂說?”
“別瞞哥了,俺看得出來,你在飛機上就捏着手機等電話呢。”
堯雨眼睛又紅了:“哥,我們出來,好好做事,不想他了。”
許翊中打定主意,堯雨不打電話不找他絕不再犯傻,堯雨的脾氣也太大了點,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行。可是等到他脖子昂的酸了忍不住的時候,堯雨的電話再也打不通了。心涼失落的感覺讓許翊中恨得牙癢。
他不止一次想,就這樣了?然而對許翊中而言,他再清楚不過一天比一天煩躁的心情意味着什麼。分離製造的時間空隙讓他冷靜。他最終認識到,這年頭,男的要愛上女的,不受罪是不可能的,也只有這種甜酸感,才讓他體會到相思的含意。
又忍了一週忍無可忍的他又給千塵打了電話,這次的答案是零。堯雨丁點線索都沒留下。她就這樣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裡。
就在許翊中反覆檢討對堯雨瞭解不夠的時候,慧安卻主動找到了他。
陳慧安主動找到他這是讓許翊中始料未及的事情。堯雨的同學裡,陳慧安就是個古代仕女,安靜斯文不喜歡同張林山一起出席熱鬧場合。她找他許翊中有幾分明白,也有些好奇。
“許翊中,你想找小雨?”
“我們交換情報。”
“我想多瞭解林山,很悲哀?瞭解自己的老公,我得找他的發小。”
這是慧安坐下後說的前三句話。
許翊中只回答了一句:“小雨在哪兒?”然後,他就陷入深深的震驚。眼前的陳慧安充滿了女性的成熟魅力。內斂的情緒,穩重的言語還有,那雙和一年前完全不同的眼睛。
他一個勁兒想,那句話是真的嗎?婚姻讓人成熟。
許翊中感慨萬千。
慧安走時嫣然一笑:“希望你好好待小雨,追女孩子難也是件好事,太容易得到不會珍惜。”
“慧安,其實,有時候哪怕不容易得到的,男人也一樣不會珍惜。”許翊中好心地告訴她男人的認知。
慧安一走他就去書店買堯雨爲其工作的雜誌,翻到古鎮第二站周莊的時候,堯雨早已前往下一站,要再知曉她的消息,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許翊中買了兩本,一本自己翻看,一本留存,捨不得弄髒半點。他怔怔地想,原來男人一樣也有如女人一般的細膩心思。
他貪婪的看着雜誌上的文字和照片。那些美麗的照片,那些活潑的行文點點滴滴透露她的信息。
“站在陽臺上的瞬間,我看到白石拱橋與銀月靜夜長臥於湖上,便想起了秦觀的《鵲橋仙》。全來拱橋就叫飛虹橋,是後來新建的。可是我沒有看到牛郎織女的相會,七夕被戲言是中國的情人節。可是這樣的情人節不要也罷,因爲,我現在感覺到無情的可怕……周莊橋多,陳逸飛畫雙橋把周莊畫出了名,樑思成題字說,周莊是國寶……我在雙橋沒等到煙雨飄搖,遺憾。”
許翊中心裡一酸。她在傷心。
“我們沒吃晚飯,被紅彤彤閃着可愛誘人色澤的萬山蹄膀誘惑了,每一隻都有我臉那麼大,三十元左右一隻,不過,才吃兩口,就膩歪了,甜的肥肉,試想下感覺……”
他笑了起來,看着照片上的蹄膀想象堯雨吃肥肉膩歪的樣子。
“我知道了松子糖是怎麼做的,軟軟的長條,一剪刀斜剪下去,再斜着一剪就了成了小小的三角型,淡黃色,趁着熱着軟着的時候吃粘粘的帶着熱氣的甜香就在嘴裡融化。買了半斤,五塊錢。可以選別的品種,混在一起,稱上幾元錢,邊吃邊在鎮裡逛,舒服得啊……哦,記住還能花兩元錢買兩隻糰子,一黃一綠,純天然的哦!”
“絕對的商業化,這裡所有的一切都被開發了,千萬別買套票,值得看的是沈廳張廳,哇,沈萬山的牀叫千功牀,偶浮想聯翩……
可以坐船在水巷裡穿行,古語有云:“港漢紛岐,湖河聯絡,颶尺往來皆須舟揖。”這裡便是如此。不過船票貴,要不想花錢,還是走路吧!打竹籬小院經過,同樣養眼舒服!還有啊,有穿花布衣裳唱歌的當地女人,想聽歌躲在一邊不用花錢,站在她們面前,欣賞完了,一定會讓你付錢的,我被她們拉着給了三十元才脫身!”
堯雨就這樣一點一滴地從圖片文字中走到眼前。許翊中驀然發現,她是多麼熱情的人。她的行文簡單生活化。卻活潑潑地寫盡情感。
從這天起,他訂閱了雜誌,熱切地盼望着下一個月。他去過電話查詢堯雨的聯繫方式,雜誌社爲難地拒絕了他,不方便透露,這是作者的約定。
許翊中無奈只能從雜誌得到堯雨的行蹤。
江蘇的周莊,浙江的西塘,福建的洪坑,廣東的赤坎……他在堯雨的身後亦步亦趨。他想飛過去找她,時間總是慢了一個月,許翊中看到的永遠是她的背影,他深深地嘆息,什麼時候,那道美麗的背影會出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杜蕾主動申請調入了策劃部。許翊中痛快地準了,他沒問爲什麼。他心裡明白。
“翊中,我一直奇怪,爲什麼你不向我打聽堯雨的消息?”
“她不喜歡。有什麼,我想她自己告訴我。”
杜蕾笑了笑:“翊中,告訴我,你喜歡她什麼?”
許翊中想了想說:“有時候,喜歡一個人沒那麼多爲什麼的。你這麼聰明,不會不知道的。”
杜蕾沉默了會兒說:“可是,我知道我爲什麼喜歡一個人,喜歡他什麼,我喜歡你,喜歡你有錢,帥,性格很好,這些都是原因。可能,男人和女人不一樣。”
堯雨問過他一次,杜蕾也這樣問他。他到底喜歡堯雨什麼?許翊中想了許久,目光落在雜誌上,他笑了,他不知道喜歡堯雨什麼,卻可以爲她犯傻吃醋,而且有耐心去等待,還有,思念。
他定下心,不打算研究堯雨的路線在某個古鎮找到她,寧可守在這裡從字裡行間瞭解她。
許翊中相信,她會回來,至少,拆B市古鎮的房子時,堯雨自然會出現。守株待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