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減清輝
佟思成不知道堯雨連夜趕回來。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東西。輕輕轉動了下塑料杆,糖餅上的娃娃甜甜地衝他笑。牀頭櫃上放了塊泡沫,上面插着大小不一,顏色不一,形狀不一的棒棒糖。
“好了,以後你喝完藥就含一塊吃。”堯雨那天捧回棒棒糖笑嘻嘻地說。她一枝枝取出來現寶的衝他搖晃,“思成,你是豬八戒,這個甜圈可愛,唉,思成,我每個都想舔一口,你說,要是每個每次只舔一口,就不會吃着捨不得了。”
佟思成鼻子突然發酸。他不是沒看出來,她回來得那麼晚,她幾乎沒敢看他的眼睛。他想她一定是遇着許翊中了。他舔了一口糖,她太善良,她考慮別人總比考慮自己要多,她怎麼就沒想想許翊中是否能忍受呢?舌頭的那點甜味滑下了喉嚨,佟思成看着棒棒甜低語:“傻瓜。”
含着棒棒糖,佟思成去洗了個澡。他想笑,吃棒棒糖洗澡的人肯定不多,不過,他想。連洗澡也是甜滋滋的,這會讓堯雨無時不在他身邊。
他對着鏡子看自己,是很瘦,但精神矍鑠,不由得苦笑,要是明天堯雨看到這樣的他,會不會大吃一驚?
鏡子裡的佟思成眼中又透出深思與精明。他想,夠了,已經足夠了。他本以爲自己要掛了,沒想到一系列複查下來,他只是酒精纖維肝,離肝硬化還有一截,離癌還有兩步之遙。他聽說查出來是肝有問題,消沉了許久。聽說不是癌又高興了許久。他以爲堯雨不會找到那隻U盤,他複查回來後還沒來得及去取,堯雨就誤打誤撞送上了門,而那時正是他的病理反應最強的時候。
“原諒我!”佟思成對着鏡子說,他實在不想放棄,含糊的不提病情,想因此留住她,多一天也是好的。看着堯雨爲他難過,爲他緊張,爲他忙前忙後,他覺得幸福。
幸福之後又是無盡的恐慌。經歷了懼怕死亡之後,生的希望油然而生,佟思成嘲諷的想,人就是這樣,好了傷疤忘了疼,他現在還想得肝癌。讓這樣的幸福一直延續到生命的最後一天。
可是,堯堯,我不忍心了。佟思成在心裡暗暗地說,他想起她手上那枚閃亮的戒指,想起她無意識地去轉着戒指玩的表情。她似乎是在看電視,似乎是在聽他說話,似乎在構思着她的古鎮遊記。可是,堯堯,我怎麼會不知道?我怎麼會不瞭解你,怎麼會不明白呢?
佟思成眼裡透出重重的悲傷。他太瞭解她,連她偶爾怔仲的時候,也能感覺到她在想念誰。
他想起她的頭髮,還有半年才能長到原來的長度。他就想再留她半年。他原本打算再過些日子出去,回來告訴她做了個手術,以後就沒事了,再讓她離開。佟思成嘆息,眸子裡閃過眷戀。他還是心軟了,還是放棄了。
他不能,再這樣留住她。他知道如果堯雨知道,她會恨死他。可是,有什麼比讓她快樂起來更好的呢?
佟思成看了會電視,給堯雨打電話,他想告訴她,不用來接他,他明天自己回A市,當面再告訴她。
打了兩遍沒有人接,佟思成看了看時間,九點半。他想她會不會是開車到家,去洗澡沒聽見。佟思成放下電話,發了條短信。他看了會電視也睡了,明天,他傷感的笑了笑,堯堯會生氣,但也會喜歡他沒有得癌症的消息。
許翊中下午接了堯雨的電話就難受。那天杜蕾求他幫個忙,讓他打電話去張林山家裡請張林山到B市來。
杜蕾靜靜地說:“我只想和他無拘束的呆兩天,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不要告訴他這個。”
許翊中很吃驚:“你不是隻想和他有現在,只想眼前快樂,爲什麼?”
“因爲我愛他,因爲,我是女人。”杜蕾淡淡地回答,嫣然一笑,“可能我太敏感,就像我從來得不到那種溫馨的家似的,就像愛上他,他也是別人的老公,而且是慧安的老公。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又不想讓慧安同我母親一樣。”
許翊中很感嘆,杜蕾太敏感太成熟。他覺得人性的矛盾此時在杜蕾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打了那個電話,約出了張林山並且沒有告訴他是杜蕾約的。
他猜想,杜蕾一定什麼都準備好了,要在遠離A市,沒人認識張林山的地方和他放開了在一起。她一定也知道這樣不可能長久。
張林山到古鎮時也是杜蕾去接的,他根本就沒見過他。簽約儀式張林山和杜蕾都沒有參加。杜副市長見着許翊中還問了女兒的情況,看情形,杜蕾是連自己爸媽都沒見。
那晚他見着了慧安,他忙於四處周旋,也不好意思見慧安的面。堯雨的斥責讓許翊中意識到有事發生了。他最擔心的是慧安遇到了不知情的杜蕾和張林山。
他放下電話就去找人。直到晚上吃飯的時候纔看到千塵,許翊中急急地把千塵拉到一邊:“慧安怎麼了?”
千塵一直很開心,獨家專訪到手了,慧安有孩子了,今天是順利的一天。“你這麼緊張幹嗎?又不是你要當父親了。”
“什麼?”
“呵呵,沒什麼,慧安今天暈到了,她有孩子了,小雨送她回A市見張林山。”千塵並不知曉內幕,可是許翊中什麼都明白了。
慧安是知道張林山來了古鎮。堯雨不准他讓張林山知道慧安來過,看樣子,慧安是真的遇到他們了。許翊中想起堯雨的態度,想起她臨走時說的話。她是真的不會和他在一起了麼?她不僅因爲佟思成,也因爲慧安。
許翊中失魂落魄。一個佟思成再加上個陳慧安,他突然很害怕,這種從心底裡油然而生的害怕讓他心慌。
他低低地千塵說了句:“你千萬別告訴任何人慧安來過古鎮。”
千塵詫異地看着他,心裡迅速轉過各種疑問。許翊中爲什麼會這樣說?他的臉色爲什麼這樣難看?
“你記住我的話就是了,有什麼你問小雨,我,現在就回去找她。”許翊中說完就走了。他和大哥許翊陽打過招呼開車回A市。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有一種感覺,現在不回去找着堯雨,可能真的找不着她了。
晚上九點多,許翊中在快到A市時有點堵車。車行緩慢,他經過時看到前方出了事故。拖車正從自己這側吊起了一輛撞得不成樣的轎車,多半是從對面撞飛過來的。他繼續往前走,沒有走多遠,高速路的另一側側翻着另一輛車。他瞟了眼突然心跳加速,一抹銀灰色闖進眼簾,一晃而過。
進了收費站後,許翊中飛快的繞過另一端收費站往前方開去。許翊中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他已經把油門踩到了底,不管不顧地超車。他希望他看錯了,可是,他卻被慌亂的心神嚇住了,他得去看,他一定要去確認,只看了一眼,心裡的強烈反應告訴他不對勁。
二十分鐘後他到達了事故現場,正好看到一羣人把側翻的車推正,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片,前面已撞得深深的凹陷了進去,這輛車正是堯雨開的那輛銀灰色的沃爾沃越野車。
許翊中心寒膽戰,這樣的車型,裡面的人……車猛的一個翻身“咚”地被掀了過來,許翊中心裡也重重的響了一聲,震動着他的神經,身體禁不住隨着這聲音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他慢慢地走近那輛車,座椅上有斑斑血跡,眼睛看到撞出來的CD盒子落在座椅下。交警正在前面指揮拖車,他伸手進去取出盒子,塑料外殼裂了條縫,許巍的臉被割成了兩半。許翊中只看到了《完美生活》四個字,心猛的一抽,眼圈就紅了。
車醉了酒似的踉蹌着被拖車拖走。人聲,汽車聲,亮的警燈緩緩退到了無聲的世界。
許翊中腦中一片空白,呆若木雞。
“喂,快點把車開走,你站這兒太危險!”交警拍了拍他的肩。
許翊中猛然驚醒:“人呢?車上的人呢?”
“早送醫院了。”
許翊中跳上車飛快的離開。他的小雨!他不停地祈求着,求上天憐憫,千萬不要讓他看不她了。他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快的車,從來沒有這樣六神無主,他什麼都沒想,只一個勁的加速繞到最近的收費站上路往A市趕。
此時堯雨剛被送到醫院急救。她的證件和電話被翻了出來,堯雨父母急急的趕來。
許翊中找到醫院的時候,正遇上堯雨父母。
堯雨父親看了他一眼沒吭聲,神情嚴峻。堯雨母親已哭成了淚人兒。
院長也趕到了,陪堯雨父親進了手術室。
許翊中想跟進去,堯雨父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堯雨母親。許翊中便停下了腳步陪着堯雨母親。
兩個警察有一句沒一句的小聲議論:“……那輛車可真慘,車上兩個人甩飛出去……沒得救了,腦漿都出來了……”
許翊中忍無可忍地走過去:“這裡還有家屬!”
兩個警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站着的人,沒再吭聲。
他看看手術室的門,他知道這門進去還有很長的走廊,中有一間手術室,裡面躺着小雨。他彷彿看到堯雨渾身是血,少胳膊斷腿的樣子,機靈靈又打了個寒戰。許翊中剋制着自己去想像。他悲傷地想,怎麼能不想呢?他的目光看向陪着堯雨母親的劉秘書。
“車性能好,安全帶起了很大作用,氣囊全爆開了,只是,還是撞到頭了。”這是目前得到的唯一的信息。
撞成什麼樣,他不知道,後果會是如何她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可以後悔,他絕對不會讓她去照顧佟思成,他絕對不會再讓她開着那該死的車連夜趕去照顧佟思成!心裡像繫了塊石頭,沉沉的拖着心墜着痛。他坐在堯雨母親旁邊,緩緩伸出手,攬住了堯雨母親的肩。這一刻,他覺得堯雨也是他的親人。
凌晨四點,手術完了。堯雨直接進了無菌監護室。
堯雨父親和院長還有主治醫生疲倦地走出來。
堯雨母親衝過去連聲問道:“怎樣了?堯堯怎樣了?”
沒有人回答她。
這情形……
許翊中剛站起來,腿一軟就跌坐了下去。
堯雨父親抱住了妻子,把她的哭聲死死壓在了懷裡。
凌晨安靜的醫院裡,堯雨母親的哭聲尖銳刺耳。許翊中感覺到透心的涼氣,中央空調絲絲吐着寒意,空洞無情的手術區走廊裡一片寂靜。
他看着走出手術室外的人。醫生一臉倦意,院長默不作聲神情嚴肅,堯雨父親眼圈是紅的,抱着妻子的手很用力。
“小雨呢?!”
許翊中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大,只看到衆人的目光朝他看了過來。有驚詫的,有皺眉的,有同情的,但是沒人回答他。
堯雨父親低聲哄着妻子。許翊中大踏步走到大夫面前:“人怎樣了?”
“後天才知道吧。”大夫很疲倦,用了不確定的語氣。
許翊中腦袋又是一暈,後天才知道吧?這是什麼意思?他看向堯雨父親,他正和院長道謝。摟着堯雨母親離開。
許翊中下意識地跟上去,直走到停車場,看着他們上車。堯雨父親憐惜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後天能醒過來命就保住了。堯堯……你回去休息吧。”他聲音發哽,揮了揮手讓司機開車離開。
他獨自一人站在住院部樓下的停車場裡。圍牆外偶爾汽車經過。後天能醒過來命就保住了,後天?醒不過來呢?他深吸了口凌晨的空氣,頭腦無比清醒,他要知道小雨所有的情況,不論好壞。許翊中回頭又看了看,走了回去。
晨曦從窗外透進來,金燦燦的陽光預示這又是一個豔陽天。
陽光被阻隔在層層窗簾背後,無菌室裡落下清幽寧靜。
許翊中隔着雙層玻璃貪婪地看着裡面,亂七八糟的管子,儀器,他只知道那些東西下面的牀上躺着他的小雨。
他目光細細的尋覓着,只能看到她的一隻手,和手指上的戒指。
他所能辦到的,是站在這個離她最近的地方,看着一團他認不出來的影子。
心情是什麼?他不知道,揉揉酸漲的眼睛,他很想閉着眼也躺下去睡一覺,眼前的這一切都是虛幻的夢,不是現實。
堯雨埋在一堆儀器裡面,連細小的胳膊上也纏着好幾根管線。他想一把扯開這些東西,哪怕讓他清楚地看清她的臉也好啊,她這樣子……讓他心悸。
帶着驚懼痛心無奈酸楚,他站在這裡一晚了,就看着堯雨露在外面的胳膊出神,只盼着能看到她能有點動靜。她的手那怕動一動也好啊。
可是她連手指頭都沒動一動。他的眼淚又差點掉下來。她是這樣善良,這樣多情,她才二十七歲,她甚至願意用熱情去喚起從前戀人對生命的熱愛。
大夫說她手術很成功,但是呢只要是手術就有風險。還會有風險?!怎麼能讓她再有丁點風險呢?她都成這樣了,難道還要讓她再承受風險?許翊中無力地把頭靠在玻璃窗上。
不知不覺,他從清晨站到了中午。
“翊中!”堯雨母親軟軟地喊他。
許翊中呆呆地轉頭,一隻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伯母……”
堯雨母親歉意地看着他,眼裡全是紅紅的血絲,她的聲音那麼溫柔:“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幫我找下佟思成……堯堯,要是……總還是讓他先看一看爲好。”
“我知道了,您放心。”許翊中輕聲回答。她不論如何,都是放不下佟思成的。她說過她愛他,但是她也愛愛着她的所有人……“小雨,我回頭再來陪她。”許翊中大步離開,
佟思成一早坐車回來。他打堯雨的手機再也打不通。他不明白爲什麼。而到家沒多久,蕭陽和許翊中就來了。
他含笑看着他們,佟思成心口掠過一絲黯然,還是笑着說:“坐,堯堯呢?”
在佟思成看來,堯雨必然是舍不下許翊中,又不好意思說明,所以才關掉了手機。他深濃呼吸,清瘦的臉上笑容依舊,只要她好,又有什麼關係呢?
蕭陽神情凝重,看了眼許翊中沒吭聲。許翊中盯着佟思成,突然說:“你精神不錯。”
“是,你轉告堯堯,我很好,不是絕症,她,不用來陪我!”佟思成坦然地看着許翊中。
他的話讓許翊中疲憊的心燃起驚怒。他不是絕症?!他一早知道?!他卻留住小雨!他……許翊中目眥欲裂,所有的悲痛與絕望此時齊齊涌上心口,他上前一步猛的揮出了一拳。許翊中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佟思成,就算是堯雨去照顧他,也沒恨過。可是他恨,他恨不殺了他!要不是他,小雨怎麼會連夜趕回去,要不是他,小雨壓根兒就不會自己去開車!
蕭陽嚇得一愣,衝過去拉住了許翊中:“你幹什麼!”
“放手!”許翊中惡狠狠的瞪着微笑從地上爬起的佟思成。
“阿陽,我還給他,”佟思成抹去嘴角滲出的血,許翊中的憤怒在他意料之中,是的,他欠他,也欠堯雨。是他自私想留住堯雨,但是,他不後悔,“你好好待她,她喜歡你。我沒什麼對不起你,我欠,也是欠她。”
“你是欠她!欠她……”許翊中聲音發哽,收起拳頭掉頭就走。走到門口他頓了頓,想起堯雨母親的吩咐,深吸了口氣回過頭冷冷地說:“跟我走吧,再去看看她,免得……後悔!”如果不是堯雨母親的請求,如果不是小雨,他連殺他的心都有。
佟思成皺了皺眉,目光看向蕭陽。
“堯雨,在醫院。昨晚上出車禍,去B市的高速公路上。”蕭陽輕聲說。
佟思成懵了。
他望向許翊中。許翊中眼睛裡充滿血絲,鬍子茬冒了出來,滿面憔悴,他正冷冷的看着他。
“在無菌室,伯母請你去看看她,如果……再看她一眼。伯母想,小雨會希望這樣。”許翊中轉開了頭,想起那堆管子儀器裡埋着的堯雨,眼睛就酸漲得不行。
一聲悶雷在佟思成頭頂炸開,他低吼出聲:“什麼叫如果?什麼叫再看她一眼?”
許翊中再也忍不住大吼道:“如果你不是瞞着她沒得癌,如果她不是擔心你,如果她沒有連夜送了慧安又開車去B市……你他媽還在這裡磨嘰!”
蕭陽趕緊攔在兩人中間,兩邊的火氣都旺,他飛快地看了眼佟思成,他滿臉驚恐與悔恨,再看看許翊中,一身的煞氣。“要去看她嗎?”
佟思成和許翊中怒目而視,蕭陽嘆了口氣又問了一遍:“堯雨一個人在醫院。”
佟思成什麼話也沒說,沉着臉跟着許翊中就出了門。
堯堯,他自責,許翊中沒有說錯,如果她不是連夜趕回,如果不是想趕回來照顧他……他轉開臉看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陽光,是這樣燦爛,這樣的燦爛,他的堯堯,怎麼可以有如果,有萬一,有讓他去看最後一眼的時刻!
佟思成咬住了拳頭,狠狠地咬着,任由心酸和傷感在心裡激盪,他無法再往下想。她是爲了連夜回來照顧他,他反反覆覆地在心裡念着這句話,恨不得自己去代了她去。
“你就是佟思成?”堯雨母親看着他輕聲問道。
佟思成低下頭,堯堯長得真像她的媽媽,鼻子一酸:“是,伯母!”
“啪!”堯雨母親擡手給他一巴掌,“這是替堯堯打的!你知不知道她因爲你兩年不回家,一個人在外?春節我們去看她,她哭着說,你嫌我們家窮,你不肯和她一起努力,你拋棄她出國!你本事啊!你回來就回來,你還得什麼病?!你讓堯堯去買菜做飯,我,我和她爸這麼多年連一口她做的菜都沒吃過……”堯雨母親近乎崩潰地哭了起來。
她捧在手心的寶貝就因爲這個男人變得沒有一點生氣,甚至看不清人樣!許翊中搶上一步扶住了堯雨母親。
佟思成默默地站立,是的,是他的錯。他無言以對。
“翊中,你,你們去吧。”堯雨母親無力的坐在椅子上哭。她一早就來了,只看了一眼就難受得像誰剜了她的心。
“你們去吧,我陪陪伯母。在一號。”許翊中不想和佟思成進去,他不想看到那堆管子埋住的堯雨忍不住對佟思成動手。
蕭陽和佟思成走了進去。
蕭陽擔心的看了眼佟思成。他形若枯槁,嘴角高高的腫起。往常冷靜清明的眼睛溢滿了淚水。他默不作聲的跟着佟成思往裡走。
佟思成的腳步越來越快,走過長長的走廓,右邊一排玻璃窗。佟思成擡頭看了眼號數,猶豫了下,走近了窗戶。蕭陽往裡面看了看,心裡一驚。聽到悶悶的哭聲從佟思成喉間發出來。
他似乎用了所有的力氣控制自己,身體猛烈地抽搐着。蕭陽輕輕拍了拍他:“師兄!”
“阿,阿陽!”佟思成抱住了蕭陽,他知道他不該哭這裡禁止喧譁,但是他忍不住,他無法相信他眼睛看到的,他甚至瞧不到她的臉。牀上那個是堯堯嗎?他的可愛的活潑的開朗的有生氣的堯堯?她渾身上下,他就只瞧見了一隻手。那隻手上還戴着她的戒指!佟思成從來沒有這樣後悔過,他從來沒有這樣恨自己。
他跑了出去,咚咚的腳步聲引起護士不滿的瞪了他一眼。
佟思成一口氣跑出去,一下子跪在堯雨母親面前:“你再打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好,我沒照顧好她……”他趴在堯雨母親腿上哭得孩子一般。
沒有人能知道他的心情,他的悔恨。他的錯,是他的錯!他想過各種和堯雨的結局,卻沒想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如果可以,他願意代替她承受這一切。他覺得命運這般無情,她是這樣好這樣好的人,怎麼會就偏偏落在了她的頭上。
堯雨母親才平靜下來的臉上露出悲痛,眼淚又流了下來,攬住佟思成的頭“哇”的一聲又一陣大哭。
“你們小聲點,這裡本來是不準進來的。”護士長嚴厲地喝斥着。
許翊中對蕭陽使了個眼色,一人拉一個,許翊中沉聲說:“沒事,再等一天,她會醒過來,會好的。她一定會好的。”
堯雨母親靠在許翊中身上一口氣沒接上來暈了過去。
這一夜,許翊中和佟思成還有蕭陽默默的坐在外面,誰也不想離開。
得到消息趕回來的千塵也來了醫院。時間太晚,她看不到堯雨,坐在蕭陽旁邊陪着等天明。
“醫生怎麼說?”
“等明天,傷到頭了。醒了也……說不清。”蕭陽輕聲回答,他看看千塵,兩人離這麼近,此時卻是真的遠了。
“千塵,我送你先回去吧,明天有消息就通知你。”蕭陽看見千塵眼睛有一抹青色,知道她坐了三四小時的車才從B市回來。心疼油然而生。
千塵不想走,準確說,她不想讓蕭陽送她。她對堯雨的擔心,對婚姻的失望,她害怕在蕭陽面前渲泄。如果說愛一個是希望他幸福,那麼千塵對蕭陽的愛就是不讓他爲她擔心。
許翊中擡頭看着她:“我送你回去,我兩天沒睡了,得回去睡會兒。蕭陽,你多呆會兒。”目光已落在沉默的佟思成身上。
蕭陽會意輕點了下頭。
“這裡就麻煩你們倆了,明天我來。”許翊中沒看佟思成,他只有一個信念,堯雨會醒過來。
他送走千塵,又開車回了醫院。躺在車裡,眼睛望向住院大樓。許翊中想起每一次在堯雨家樓下等她的情景。想起她的嬌憨霸道溫柔刁蠻,想起她眉宇間露出的那股傲氣那抹善良那麼自信。是的,每次都是他等她,每一次,如同今晚。
小雨,我在這裡,一直在這裡。他閉上眼睡了。
天矇矇亮,許翊中就醒了。他去買了早點回來,佟思成還是他走時的樣子,癡癡的坐着,面無表情。“吃吧,吃了睡會兒,我來。”許翊中不想再責備他。
一切都已無意義。
又是一個豔陽天,醫院的這處角落依然清冷。一整天過去了,從無菌室出來的醫生對他們搖搖頭。
夜晚降臨,佟思成搖晃着身體站起來,啞聲說:“阿陽,你也累了,我們走吧,明天我來。”
蕭陽嘆了口氣,他是放心不下佟思成,就算不是癌,估計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他陪着佟思成離開。
今天就是後天,堯雨還是沒有醒。許翊中慢慢走到窗口往裡面看,沒有絲毫動靜。他伸出手撫摸着這處她的臉所在的地方,目光落在唯一能看見的她的手上。透過玻璃窗,堯雨中指上的戒指閃閃發亮。
許翊中眼睛慢慢紅了。她還會站起來,像第一次見着她時穿着印有史努比的蓬蓬裙,滿不在乎的坐在衣香鬢影裡?她還會氣呼呼地和他擡槓摔門就走?她還會飛他鴿子一再給他閉門羹吃?她還有她的古鎮遊記沒寫,她的客棧還沒有開張……他想起她的熱情她的主動她在懷裡呢喃撒嬌……他還想娶她,還想陪着她一起走遍全世界……他還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愛你!
他猛吸一口氣,將衝上鼻腔的酸意逼了回去,他怎麼能落淚?他怎麼能放棄?她沒醒,可是她也沒死。許翊中佇立在外面,感激上天。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三天過去了。堯雨的父母親戚,除了沒告訴慧安,該來的都來了。許翊中被堯雨的堂兄陳業狠狠的揍了一拳:“堯堯做夢都叫你的名字!”
許翊中知道是她離開的半年,陳業一直陪着她去古鎮。他沒有還手。下巴真痛,痛快淋漓!痛得讓他清醒,他已經疲倦到了極點,就需要這樣一拳將他漸漸消失的信心打醒回來。
他老爹和大哥也趕了來。“這樣守着不是辦法啊,翊中?”
“她會醒。”許翊中堅持,“我要她醒來能看到我。”
“你回去休息,每一時間會告訴你。”
“不。”
許翊中從來沒有這樣堅持過。他哀傷地看着堯雨,她會醒還是不會?他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他只想守在她身邊,只要她在,他就一直守下去。
佟思成每天都來,靜靜地坐一天,然後離開,第二天繼續。
許翊中就呆在醫院,累了找了間病房睡。醒了坐着等。
兩個男人慢慢開始說話。佟思成回憶堯雨的一切,許翊中也回憶她的一切。嘮嘮叨叨都記不得堯雨的點滴是自己說的還是對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