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難入眠(下)
佟思成照常給堯雨電話,堯雨沒聽見。佟思成便買了早點按門鈴。
堯雨皺了皺眉沒有理會。然而門鈴聲一聲緊接一聲,她睜開睡眼朦朧的眼睛,下牀開門。
佟思成緊閉着嘴,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昨晚幾點睡的?”
堯雨低下頭讓他進屋沒吭聲。
“堯堯,說過很多次了,熬夜不好,怎麼就是不聽話呢?”
“思成,昨晚,昨晚我失眠。”堯雨心裡發虛。
佟思成放下早點,伸手拉住她,語氣柔和起來:“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失眠又起來上網了?”
“嗯。”堯雨順口撒謊。
“手指怎麼了?”佟思成看到她大拇指上的那點破皮傷痕。
堯雨瞟了一眼,收回手,轉身往衛生間走去:“起來不小心弄傷的,沒事。”
“小心點嘛!”佟思成抱怨了一聲,拿了個包子邊吃邊走到書桌旁。桌上蒙了一層細灰,他用手指摸了摸,灰濛濛的石粉從指尖滑過,他似沾到什麼髒動西迅速地縮回了手。眼睛已看到放在一旁的書法辭典,鮮美的包子就哽在了喉嚨口,他嗆咳了幾聲方纔平靜了呼吸。佟思成擦了擦嘴,似下定了決心:“堯堯,我媽說她想見見你,今晚還是明晚?”
堯雨正在刷牙,聽到佟思成的話愣了愣,嘴裡含糊回答着:“刷牙,等會兒。”
她洗完臉放了熱水洗澡。她該怎麼回答他?這次她該怎麼回答他?堯雨仰起臉讓熱水衝着。她從來都討厭曖昧,可現在她的態度卻曖昧不明。她算是和佟思成和好了吧,爲什麼心會是這般難過?
熱水衝在手上,帶起一點刺痛。佟思成上進,理智,對她很好。他單純的就對她好,他爲她費盡心機,他找她找到西藏……堯雨閉上眼由熱水從臉上衝下,沖掉心底裡那股叫心酸的東西。
走出衛生間,佟思成接過毛巾給她擦着頭髮又問了一遍:“我媽她想見你,你看哪天合適?”
“今晚不行呢,慧安不是請我們了嗎?”堯雨記起慧安請客。
“明晚行嗎?”
堯雨轉過身看着佟思成:“明天再說好嗎?”
十月是個好日子,張林山今年工作特別順利,有小道消息原周副局長因爲東南國際的事情下課後他是內定的副局長候選人之一,慧安和他想起許久沒約朋友玩了,今晚四個同班畢業的同學,加上佟思成蕭陽和許翊中不折不扣正好四對便聚在了一起。
堯雨想起去年在良木緣的相聚,六個人多了佟思成和杜蕾,似乎更顯得平衡。四個女孩子都打扮過了,身邊的男伴各有特色。似乎一切都如表面的美好。
慧安笑呵呵地說:“咱們今天全民參與,搶骰子。八個人七個骰子,一齊伸手搶,誰最後沒搶到誰喝,有人幫着喝也成,不過,不能幫喝完,留一滴酒也成!”
於是服務生拿來一隻大盤子,七粒骰子在靜靜地躺在盤子裡。說好輪流發令,慧安又搶着開了令:“我喊三聲開始!”
她今天異常的活躍,一改平時的斯文。堯雨和千塵對看了一下,都笑了,以爲是慧安難得和老公一起玩。
慧安轉轉眼珠,慢慢地喊:“一,二……”
所有的人都盯着盤子等她喊三,慧安卻遲遲不喊,看到有人眼神瞟向她的瞬間:“三!”她已搶先下手拿到了一顆骰子。
衆人一愣神手就伸向盤子,轉眼間一搶而空。千塵哭喪着臉說:“慧安,你太壞了,趁我分神才喊三!”
“沒事,就一杯酒嘛,”佟思成笑逐顏開地把酒端到蕭陽面前:“可以幫千塵喝,但不能喝完,一滴也要滴出來!”
蕭陽笑着喝酒,留下一小口遞給千塵,嘴裡嚷着:“瞧瞧,這酒喝得多親密!還是不要搶到好!”
第二輪千塵學慧安發令,這下衆人誰也不敢分神了,“三”字剛出口,大家的手都伸了過去。
爭搶在一瞬間完成。堯雨心裡卻猛的一跳,她本來是搶不着的,而那隻手卻故意慢了一拍,讓她拿到了。她垂下了頭,只聽許翊中哈哈大笑起來:“杜蕾,幫我喝酒,留一滴給我也行!”
大家都笑了,張林山忍俊不禁:“都說幫喝是照顧女士,怎麼你好意思叫人家小杜幫你喝?!”
“可沒說不能,是吧杜蕾?”
杜蕾也忍不住笑,慢慢地傾出一滴酒:“有一滴,看清楚了啊!”她把裝有一滴酒的酒杯端給許翊中,兩人笑着碰杯就喝了。
堯雨心跳得厲害,她仔細注意着聽發令人號令,生怕再出現方纔的情形。越是緊張越是要出錯。下一輪,她手一伸,抓了兩顆在手裡,沒等她放掉一顆,一隻手碰着了她的,堯雨手一抖,許翊中迅速的收回手掌。
堯雨也縮回手,竟忘了自己拿了兩顆。也就一瞬間的功夫,她盯着手裡的骰子呆了。桌上的人也愣住,笑聲突然就起來了:“這杯說啥也得堯雨喝,沒搶到的人作陪。”
堯雨瞧着面前的酒笑了:“是啊,我一緊張就多拿了。”
“笨,我幫你喝唄。”佟思成示意堯雨沾沾脣接過酒看了看遲疑了下一飲而盡。
一晚上賓主皆歡。
這天晚上之前一切似乎都在維持着表面的歡笑與自然,然而該來的總會來。席終人散各自回家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發生着變化。
蕭陽送千塵回家的時候,看到了千塵母親。他微笑着招呼:“伯母好。”
千塵母親也笑了笑:“謝謝你送千塵回來,千塵,你等等,我和蕭陽說幾句話。”
蕭陽鬆開千塵的手,順從地和千塵母親走到一邊。
千塵母親收斂了笑容,目光銳利地看着他:“蕭陽,你人不是說不好,但是做父母的總是爲子女着想一些,你和千塵不適合。我從沒當面告訴過你,現在,我想請你不要再和千塵來往,也不要想着掇唆她離家出走,除非她不認我。”
蕭陽默默的聽着,背挺得更直。如果不是千塵在場,他不會努力地還維持着臉上的笑容。
千塵在遠處瞧着暗暗心驚,不安的猜測着母親會和蕭陽說些什麼。
一會兒工夫,母親微笑着走過來:“走吧,千塵。”
千塵看了眼母親,再看了眼蕭陽。
蕭陽也微笑着:“千塵,晚安。”
他的微笑千塵看過千萬遍,似乎和平常一樣,又似乎多了些什麼內容。不安的情緒在心裡翻攪。她急於知道談話的內容,母親和蕭陽的微笑像蒙娜麗莎一樣神秘。“我給你電話。”她輕聲說完轉身回家。
母親當剛纔事情不存在似的,千塵也沒問直接上樓給蕭陽打電話。
“你母親只是叫我不要打牌,不要有賭性。”
蕭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並未消散千塵的懷疑。她又一次覺得自己踩在兩極的中間,一晚的歡樂就這樣輕易地消散了。
慧安和張林山回家,她靠在張林山的肩上:“今天很開心。”
“慧安,要是我們有個孩子就好了,多好玩啊!”張林山感嘆了一句。
慧安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他都三十五歲了,他事業有成,真的太想要孩子,她閉上眼心裡難受得不行。“你是在怪我麼?”
“我那有,你又多想了,多說一句你就敏感!”
慧安沒有再接嘴,坐直身體,頭轉向了一邊。
許翊中開車送杜蕾,到了樓下,他笑着說再見。杜蕾回頭衝他一笑:“翊中,你今天搶骰子反應好慢呢。”
許翊中愣了愣笑道:“天熱口渴,想喝酒。”
“沒喝夠啊?想再喝麼?”杜蕾笑着邀請。
“算啦,改天吧,好好休息。”許翊中輕描淡寫的說。
杜蕾笑了:“好的,改天,再見。”
許翊中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不見。他實在不喜歡杜蕾的話裡有話。聰明的女孩子太聰明瞭也不是件好事。
他怔怔地看着杜蕾離開。在拉薩,杜蕾突然飛過來找他,他責備地問她怎麼就這樣跑過來。杜蕾揚起漂亮的臉幽幽地嘆息:“你問過我,你說,做你女朋友我會不會開心。我說讓你想明白堯雨的事再說,翊中,你還沒有想明白嗎?”
許翊中望着天上的明月,清泠泠融進了心裡。不由他想明白,天意如此!這裡的神指引着佟思成先找到了她。他微笑:“我想明白了……”
今晚他是讓着堯雨,他連一滴酒都不想讓她喝,雖然佟思成會幫她,他就是不想,下意識就讓她了。整個晚上,他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然而人只有這麼多,空間也只有這麼大,不管他想不想,他都看到了堯雨淺淺的微笑,應和着佟思成,兩人之間有着一種自然的和諧。
許翊中開着車,覺得還是不要見堯雨的好,省得笑着太累。然而,他卻發現神使鬼差的正開往從前堯雨租住的房子。
這條路,從這裡上去拐個彎再往左,他閉上眼都能知道這條路的方向。
他剎住車,什麼也顧不得了,拿起了電話。
佟思成送完堯雨走路回家。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看號碼,接聽:“好,酒巴見,看來都沒喝到位。”
杜蕾衝佟思成揮揮手:“這裡。”
佟思成笑了笑走過去:“怎麼想要約我出來?”
燈光淡淡地灑下來,杜蕾晃了晃手裡的杯子,她的手與手中的杯子顯出淡淡的紅色,神秘而又誘惑。一雙眼睛貓似的晶瑩閃爍,她微微一笑:“你真不知道?”
“什麼?”
杜蕾輕笑出聲:“得了,你心裡明鏡似的,若不是瞧出來了,你會來麼?”
佟思成沒有吭聲,也沒有喝酒。他坐在杜蕾對面,眼睛裡又露出深思。
杜蕾感嘆了一句:“其實我們是同一類人,不是麼?”
“你說對了一半,我和堯雨在學校時見到你,我和你只需一眼就明白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只不過,我現實歸現實,愛她卻不是因爲別的現實條件,她就是她。你不同,你什麼都講條件,許翊中若是沒錢你會喜歡?”
杜蕾嘆了口氣:“堯雨看來真的是找到她想要的了,”她又笑了,“我衷心地祝願你們倆,現在我不是喜歡和她爭,是不想她來與我爭。你明白的。”
佟思成瞟了眼杜蕾:“今晚你約我出來就是想祝願我和她?謝謝你了,我和堯雨現在很好。”
“呵呵,你可真是自信,”杜蕾眼中露出一絲譏誚,“那一瞬間,你看清楚了,我也看清楚了,翊中呢,是讓着她,堯雨呢,若是心裡沒鬼,她笑得那麼假?一晚上那笑容就似長她臉上一樣。”
“杜蕾!”佟思成低喝一聲,眼神冰冷異常,“你家世好,人漂亮,聰明,中文系的高材生,堯雨與世無爭,也胸無大志,你不用和她比。”
“我不用嗎?”杜蕾眼中露出一絲嫉妒,“我爲什麼約你,你就不肯承認?不肯承認堯雨對你已不是從前那樣死心塌地?”
佟思成驀然站起,眼睛裡露出刀鋒般的利芒:“我和她之間的事不用你插手!你想得到許翊中的心最好不要有太多這種小聰明!”
杜蕾並不着急,她輕笑着:“佟思成,不想讓我幫你?我可是太瞭解堯雨。”
“你到底想說什麼?”佟思成厭惡地看着她。
“我和你無冤無仇,我只是希望你能早點和堯雨在一起,早點結婚。”
“這個不勞你費心!”佟思成擡腳要走。
杜蕾一句話又把他拉了回來:“可惜,你錯了一步,纔會是今天的局面。除非……”她擡頭看着佟思成,美麗的杏眼裡閃動着意味深長的神采。
佟思成沒動,他靜靜地看了杜蕾良久,終於說:“許翊中就算不喜歡堯雨,也絕對不會愛上你。他比你想象的還要老練。杜蕾,他條件是好,但找他,你只會痛苦。”
“許翊中喜歡誰都行,堯雨不行。”杜蕾冷笑。
佟思成嘆了口氣坐了下來:“杜蕾,我不明白,你爲什麼這麼在意堯雨。”
“因爲,我想要的,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而且,還不在乎。”杜蕾一想到這個心裡就難受。
她看得清清楚楚,許翊中一晚上正眼都沒看堯雨,但兩次,出手搶骰子的時候許翊中讓着堯雨,她看在眼裡,她下意識的瞟向佟思成,她又看到了這個男人眼中的深思。
杜蕾淡淡地說:“如果你能和堯雨訂婚,她必不會反悔。不過,佟思成,你有這把握嗎?”
佟思成銳利的看了她一眼,杜蕾太聰明,聰明直白得讓男人難以招架。他嘆了口氣:“杜蕾,你不過是想讓我和堯雨早點定下來,因爲你看不上我,以後你找的人會比我強,這樣去強過她,這樣你心理就平衡了對嗎?”
杜蕾呵呵笑起來:“我就知道,在學校那會兒認識你時我就知道,你一眼就能知道我想的是什麼。不過,也只說對一半呢,佟思成,剛開始是這樣想的,現在嘛,不一樣了,她想要的,我偏不讓她如願而已。”
“如果許翊中喜歡堯雨,堯雨接受他,你憑什麼不讓她如願?”佟思成不緊不慢的問道。
“你!”杜蕾逼視着佟思成,“我知道,堯雨狠不下這個心拒絕你的好。”
“哈哈!”佟思成笑得咳嗽,他使勁控制自己,放緩呼吸,“如果我放棄呢?”
杜蕾眼中露出狡猾與興奮:“你不會放棄的,你捨不得,我想告訴你……”
她看着佟思成離開,安靜地喝酒。許翊中在拉薩說,他想明白了……他想明白他愛堯雨,就算是得不到,他還是愛她。
“杜蕾,你很好,這樣對你不公平,也沒意思。”許翊中直言不諱。
她哭的那麼傷心,她以爲他見到佟思成和堯雨會死心。她給他訂去拉薩的機票同時通知了佟思成。佟思成回報她的消息讓她那麼開心,不顧一切坐了最近一班航班去拉薩見她。許翊中給她的卻是這樣一個答案。
他對她很好,是回報她對他的好。她想要的他的心,他半分都不給。
杜蕾輕啜着酒。很晚了,酒巴里迴盪着輕飄飄的音樂,她覺得自己隨着音樂也在飄。
突然有人重重地坐到了她對面。杜蕾嘿嘿笑了:“怎麼,你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