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在她走後很久的日子了,自從那日之後,再也沒有看見過那個少女的身影了。
九條織香站在開得火紅的楓葉樹下,看着樹上的一片片火焰似的楓葉隨風而落,忍不住伸出手接住了其中的一片,安靜而無憂,似乎有什麼,在這取捨之間被人們遺忘了一樣。
獨孤弦,也亦是叫做百里夏然重。九條織香抱着手中的書本,輕輕地將剛剛那一片落下來的楓葉夾進了書頁之間,然後慢慢地走到了樹下坐着,仰着頭看着頭頂上的火紅,看上去是那樣安靜。她就這樣子,慢慢地,慢慢地,沉澱在漫長的時間裡,就像是在做一個美麗的夢一樣,永遠都不願意醒過來……
阿重,我的阿重。吶,你看見了嗎?現在啊,已經是秋天了呢。九條織香安靜地坐在樹下,嘴角邊上的弧度不減,似乎是在輕聲低喃着什麼,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但總是,沒有人給予她迴音。
從她走了之後,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那個存在一樣,都不記得百里夏然重這個人了。只有她,只有九條織香一個人,還記得。在起初的時候,還有着四五個人記得,但時間久了,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一開始她還沒有發現,直到後來有一次打球的時候,男籃隊的幾個人對她說:“九條啊,上次聯誼比賽你可打得真好啊,把天藍學園的那些人殺得個片甲不留!”她迷茫,她什麼時候把天藍的人殺的片甲不留了?那不是阿重打的比賽嗎?看着她一臉疑惑的樣子,那個人有些古怪地說道:“哎哎,你這是什麼表情啊,上次那比賽我們全校都看見了啊,你最後的那三分鐘打得好帥氣啊。”語氣裡有着一絲毫不掩飾的崇拜。
她一驚,大聲反問道:“那不是阿重打的最後三分鐘嗎?”爲什麼會說是她?那個男生有些疑惑,“誰是阿重?”“阿重啊,百里夏然重!”她有些慌亂地說道。那個人抽了抽嘴角,說:“百里夏然重是誰啊?”
這一句話幾乎是震驚了她,他居然說……不認識阿重!怎麼會!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亂從心裡升起,她連忙去找了他們班的同學。怎麼會呢?怎麼會不認識阿重呢?但是,隨後她卻發現,不止是那個男同學,幾乎是所有的人都不認識阿重了,就連吉川俊樹也不記得她了,只是說:“難道女籃隊的領隊不是你嗎?”
幾乎阿重所有的事情,都變成了她做的。在同時做着九條織香這個角色的任務的時候,百里夏然重這個人物所做的事情,都變成了她。不管她怎麼對那些人說,他們就是說不記得百里夏然重這個人了。
真的是好殘忍吶,連記憶都不肯留給她。一瞬間眼淚就要滑落,但卻被她忍住了。她,已經長大了。
然後,她開始做起阿重以前所做的事情,開始模仿着百里夏然重在她生命裡的那些動作,開始變成冰冷的人,開始學會當初她打敗牧野夜一的後仰跳投……這時候,九條織香才發現,原來牧野夜一,也不見了。跟着阿重走的那一天,原來牧野夜一也不見了,相同的,也沒有人再記起牧野夜一這個人了。都像是消失了一般,只有她一個人還記得。反正,也只需要她一個人記得,就好了。
阿重,想你的說的,讓我忘了你,我做不到。我沒有你那般狠心,因爲現在,只有我一個人記得而已。
然後,到後來,記憶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記不清以前的那些東西,百里夏然重漸漸地在她的記憶裡消退着,那張清冷孤傲的面容開始變得模糊,她拼命想去看清楚,卻怎麼也找不到源頭。然後,那張臉在她的記憶裡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最後淡到她幾乎都要忘記了,都要記不清這個人是否存在了。
每天都回去想她,幾乎時時刻刻都有想着她的名字、她的樣子,卻還是慢慢地變得模糊了。
到後來,再怎麼想,她也想不起阿重的樣子了,只能每天一遍又一遍想着她的名字。但是,到最後,幾乎連她的名字也記不清,只記得有一個叫做阿重的女孩子,曾經對她來說,很重要。
那個陪伴了她五年的女孩,對於她來說就像是天使的存在一般,被人救贖,但卻只是,曾經來過。
那封信,她至今還留着,那根潔白的羽毛,就一直這樣存放在信裡,就算是許久都不去理會,它也還是那一樣潔白,沒有一絲灰塵。她一直相信,這個羽毛的主人一定會回來。慢慢地,慢慢地,就這樣,在很久之後,九條織香連阿重也記不清了,只是一味地叫她天使……
再這樣,很久之後,這封信被她收了起來,慢慢地,被人遺忘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不曾被記起。
很多年後,當九條織香站在自家陽臺上,看着窗外的陽光照進了自己的房間裡,然後落到了桌面的那封信上,一如既往地溫暖。脣邊勾起一抹笑,像是想起了什麼,在那個女孩離開過的那一天,似乎也是這樣的場面,羽毛被壓在桌子的信上,沒有被吹起,而是一直停留在這個地方。
——天使不曾來過。
想着這句話,九條織香笑了。或許吧,但她會一直等下去,等到下一個天使——出現在她的生命之中。
————孤歌的話————
在寫這個番外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很恍惚,覺得其實我虐的最深的其實是織香吧。在誰也不記得的情況之下,只有她一個人記得,但是到最後,她最想記得最不想忘記的人她卻不記得了。我一直都覺得織香是個很好的女孩子,起碼在我的筆下,她是純真的、善良的,然而又帶着一絲小小的霸道與得意的。“天使不曾來過”,這個題目,是我爲織香破例了吧,我打破了之前每章的標題都是四字的規律,而爲織香寫下了這樣的一個故事。突然,我覺得自己的罪孽好深。
——但,我卻認爲,這樣的結局,即使是錯過,也是值得被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