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梁老祖和薛平治真的停了手。
其實在剛纔那般局面下,後者氣盛之下,走了極端,前者則是被逼無奈,他們要的也只是一個緩衝的時間和下坡的機會吧。
但由此也能見出俞南的地位。在穀梁老祖衆弟子中,他不是資質最好的,卻是公認根性最高的。換句話說,俞南此人,性情純粹,有着強大的意志力和決斷力,他輕易不說話,可一旦開口,就是穀梁老祖也要認真聽取,正如此時一般。
俞南前面逼走屈成,還在這片空闊地層的外圍,距離他們還有些遠,但話音朗朗而至:
“玄黃殺劍,絕頂劍器,毀其劍靈,何其難也。非十年二十年不可竟全功。弟子不才,願留守此地,直至功成。”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邵長平、駱玉娘等人,都被弄得糊塗了。薛平治不提,穀梁老祖倒是在沉吟。
俞南終究不是個故弄玄虛之輩,離得近了,他直接向餘慈道:“劍靈初生,何日可成?”
一句話直指核心。
此時玄黃在“熔爐”之中溫養,其靈識初生,卻要駕馭十二玉樓天外音這等神妙劍意,不啻於三歲小兒舞大錘,等到它完全“長成”,能夠駕馭的時候,要多長時間?
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
對玄黃殺劍這類存在來說,千百年時光,大概也就是睡一覺的功夫,餘慈又哪能給出確切的答覆?
他遲疑,俞南卻是乾脆到了極點:
“那就十年吧。”
這話聽得穀梁老祖眉頭皺起。
俞南卻暫時繞過他,從薛平治這邊着手:“除那門心法外,元君當別無所求。”
薛平治深深看他一眼,略微點頭。
俞南又望向餘慈,兩人目光相對,倒也沒有那些鋒芒交錯的感覺:“道友欲保玄黃劍靈,至於天遁宗,雖勢必不會善罷干休,但既然已經得罪,無所謂傳授與否,餘道友想來也不在乎。”
餘慈微微一笑,算是認可,心中覺得這位穀梁老祖的首徒,當真氣度非凡,行事也出人意表。
俞南這才轉向穀梁老祖:“至於老師,請恕弟子直言,一場交易,順水推舟,財貨兩訖,也就罷了,拆東補西,沒什麼用處。”
什麼交易?
除了俞南和穀梁老祖以外,所有人都很是好奇,可俞南明顯不準備深入解讀,緊接着便道:“若玄黃劍靈十年不鳴,直至世事變遷,老師完全可以交待過去,如今所慮者,不外乎難以保證一事而已。”
稍頓,他躬下身去:“弟子不才,願以此咒爲據,當一箇中人。”
“哦?”
穀梁老祖方一開口,俞南頂門處,便騰起一道血光。
隨那血光顯現,周圍修士都眯起眼睛,那血紅顏色,出奇地刺眼,一旦放出,地層之間,便有沉沉壓力附着,似乎幽暗之中,有哪個絕世大能突然關注此地,肆意掃描探究。
邵長平失聲叫了句“大師兄”,卻沒了下文。
血光照射下,俞南面目表情卻也沒什麼變化,他就這麼自然而然地靠近,使濃烈的血光,一層層鋪染在穀梁老祖他們身上。
這是元神血咒。
以根本元神爲質押,賭上道基、性命的誓約。
“一不做,二不休。弟子願在此立咒發誓,爲此中人,咒應誓現,若有違誓者,弟子便是轉爲天魔,散化魂魄,永淪於天道之中,亦當維持公道!”
他目光依次轉過幾人臉上,別的不說,穀梁老祖眉頭幾乎鎖在一處。
這次俞南直接找上了他:“老師,十年之內,不做任何傷害餘道友及玄黃劍靈之事,可否?
穀梁老祖瞑目,在令人窒息的一段沉默後,終於開口道一聲“可”。
他明明同意,氣氛卻更爲緊繃,只因隨他應這一聲,俞南頂門那道血光,倏然延展,在這片地層空間中一掃,尤其是在穀梁老祖頭上抹過,就憑空壯大了一圈。
穀梁老祖真的立咒了……
俞南看向薛平治:“期間元君應維護二人性命,事成之後,當秉持中立,可否?
“可。”
元神血咒又漲,此時總算輪到餘慈。
“至於餘道友,十年之內,不使玄黃殺劍現於人前,不使劍靈所知所見,流露隻言片語,並確保元君修煉成那門心法,可否?”
餘慈深深看他一眼,點頭道:“可以。”
眼下這情況,已經是意外之喜,雖然還有許多環節沒有明晰,可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爽快答應之後,餘慈正想順着血咒,有所動作,卻陡然停滯。
血紅光芒映照過來,投影分身都被穿透,半實半虛,不類真人。
便在此刻,餘慈突然想起一個要命的問題,元神血咒需要動用元神根本,他此時分身在此,哪來根本可動?
不是他不願意,而是在三方元氣封鎖之下,本體形神,遭受禁錮,分化出幾個念頭,都要耗費一年時間,元神根本,更是想動也動不得。
他甚至都沒法解釋,想推遲一點兒都不成。
當此微妙局面,任何一點兒猶疑,都會導致前面的成果毀於一旦,而且,人們定會懷疑他的動機,原本不屬於他的壓力,也會一股腦兒地傾倒過來,那時候,薛平治的態度,想必不會像現在這麼堅決。
退一萬步講,就算解決掉這個問題,將元神根本融入血咒,彼此感應,是否就代表着穀梁老祖等人,可以順藤摸瓜,鎖定他真身所在?
這個念頭突兀地跳出,看似多慮,其實卻是他心神運化時,一個極具前瞻性的判斷。
餘慈不由深深注目身前的俞南,而那位依舊神色平淡,可這一切,怎麼看都像是在他的算計之中。
這等人物,當真可畏可怖。
心念電轉,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兒,在周圍人等感覺出異樣之際,餘慈嘿然一笑,眼中放出幽光,受其吸引,化形血咒撲上,直接衝入投影分身之中,轉瞬又從背後穿出,放出尖利嘶鳴。
竟然成了?
俞慈真有些意外之喜,但很快看到俞南視線在他身上停駐,有些意味不明,忙收斂心情。
元神血咒這是修行界最高端的兩種誓約之一,另一個就是天應誓願。
一個是彼此協議,互相剋制,一個是賭咒發誓,天心響應。但究其本質,都是借天地法則意志的特點,主動引來威脅,強迫立誓人完成約定。
天地法則意志最“喜歡”這種東西,因爲這是立誓者主動放開的縫隙,就算是最堅固的堡壘,也能透過這個,加以腐壞。
即使對長生中人來講,這也是能夠直接抹殺一切的危險手段。
正因爲如此,賊老天非常“樂意”給予元神血咒以“便利”,像是四人結咒的語言並不嚴密,可是咒誓卻能自動微調,最終形成一個各方都認可的正式“協議”。
就目前來看,這是一個四方妥協的計劃,餘慈得到了十年時間,同時受到約束,失去了部分自由;薛平治很可能要繼續承受危險和折磨,並欠下兩個人情,“還賬”並不容易;穀梁老祖則是要推遲踐行承諾的時間,有生意告吹的危險;而作爲倡議者,俞南承擔了本不應屬於他的危機。
此時,那飛出的血光迅速扭曲盤轉,凹凸塑型,不會一兩息功夫,竟然形成了一個約略的人形,像是大胖孩子,圓滾滾的很是可愛,觀其氣機,卻是有惑亂心神之能,顯然,這是一個“魔頭”,外形並無意義,真到了違逆咒誓的時候,它可以化爲任何一種形象,引來天地劫數,取人性命。
那血咒孩兒嘻嘻一笑,跨空而去,就此不見。
應咒四人心頭,莫名都多了一份壓力。
又過一息,穀梁老祖嘆笑一聲,鐵鑄似的臉上,真是少見這等豐富表情,但也很快平復,也不打招呼,身形驟然不見。那屬於大劫法宗師的強烈氣機感應,不一刻遠去百里開外,這是真走了。
當真是乾脆利落,而俞南則是青出於藍。
駱玉娘急趕到薛平治身邊,問起感覺,此時,邵長平才能湊上來,在俞南耳邊低聲埋怨:“何至於此,若是五師兄在,必定阻攔……
俞南神色不變,但道一句:“秘傳難得而易流變,本心易失而難再求。”
說罷,他向餘慈這邊點點頭:“不打擾了。”
他就這麼離開,邵長平等人自然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駱玉娘遲疑了下,也遠遠退走,頃刻間,這邊只留下餘慈和薛平治兩人。
餘慈走了神。
那位平治元君將自己壓抑太過,難以感應,很多時候,一個恍神,就可能當她不存在了,餘慈現在就是如此,但覺地層靜寂,不起風波,那必死之局,到目前這地步,直如在夢中。
等他回神的時候,薛平治依舊保持着原有的姿態,沒有任何改變。
餘慈沒有秘技自珍的想法,雖然血咒中約定是在“十年之內”教會,現在他也不以此爲依仗,早教會早心靜,可問題是——
你怎麼讓一個不精符籙不諳劍術不知玄元根本氣法的人學會遍涉這些領域並充滿個人色彩的心法呢?
整整一日之後,餘慈明白,他在自己最不擔心的地方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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