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樂意。”
聽到劉溫延說的這句話,朱鳳清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惋惜。
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挺有趣的一個孩子。”
這是他在聽完葉懷瑾說的理由之後發表的獨屬於他的評論。
這個人,稱得上是一個……有趣的人。
刑學林倒是對自家老師能夠給出這樣的一個評價很感興趣。
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朱鳳清會說一個人很有趣。
這樣的話說出來之後,會顯得尤爲的親暱。
就好像是兩個人之間並沒有那種陌生人的隔閡一樣。
不過也由此說明,朱鳳清很看重葉懷瑾。
“也罷,他不高興去參加,就不去了。
估計是以爲用這本書去參加那個賽事,會讓他有一種掉身價的感覺。”
“掉身價?”
老劉想不通朱鳳清是怎麼解讀出來這樣一層意思的。
“當然也只是我個人的一種想法,他不願意這本書被那些人評論,或者說是那些人也沒有任何資格去評論這本書。
他把這看作是凌駕於人類之上的一種哲學觀念。
一切人,皆是局外人。
而局外人看自我永遠都無法看懂。
所以……”
接下里的話,朱鳳清沒有再說下去。
沒必要。
劉溫延和刑學林兩個人自然是都能夠知道他在說什麼。
被朱鳳清這麼一說,劉溫延也是能夠體會出那麼一點點的意思出來。
他有些慚愧。
之前還說他是最瞭解葉懷瑾的那個人。
“我當然不瞭解他,只是可能這屬於……同一種傲氣吧。
他骨子裡面還是很高傲的。”
朱鳳清擺擺手,說完話的同時,手指又重重的在身前的這本書上面點了一下。
“不過我認爲能夠寫出這本書的人值得有這樣的傲骨。
當然這麼說也不是很完善,畢竟用傲骨傲氣這樣的詞來形容他也是對他的一種褻瀆。
我想,應該是用一塊天生的玉石,應該再好不過。”
聽着朱鳳清老人家給葉懷瑾的這句評價,劉溫延和刑學林都有些恍惚。
這樣的評價實在是太高了。
一塊天生的玉石?
溫文爾雅同時內心芳蘭。
正是應了懷瑾的那兩個字一樣,懷瑾若瑜兮,心若芷萱。
說到這裡的時候,朱鳳清又忽然轉變了話題。
他看向了刑學林:“還記得你之前說的最喜歡的那一句話嗎?”
“當然記得,人生在世永遠也不該演戲作假。”
朱鳳清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很好,接着又看向了劉溫延。
“你呢?你最喜歡的?”
劉溫延思考了一下,然後十分篤定的說道:“我喜歡那一句:呆在那裡,還是走開,結果一樣。”
“不錯,都是很不錯的句子。”
聽得劉溫延的話之後,朱鳳清笑得十分的開心。
接着,他有些感嘆。
“我並不是認識葉懷瑾,不過我這幾天仔仔細細的讀過這本書之後,我瞭解到了……”
“他?”
老劉在心中這樣想到,如果是通過這本書瞭解葉懷瑾的話,是否顯得有些管中窺豹?
不過正當老劉在內心當中對朱鳳清的這般話語做出惋惜之後,朱鳳清的回答讓他大吃一驚。
“我想我只是瞭解到了這個人的冰山一角。真期待有時間能夠和他見一面。”
看到刑學林和劉溫延眼神當中帶着的那種疑惑。
朱鳳清不以爲然的笑了一下,然後手指指向了放在桌子上的那本書:
“局外人的眼光完整的還原了這個粗糙、漠然、無理性的世界。
愚昧和死亡混雜的氣味滲透在生的每一個細節裡。
生活中所有令人難以忍受的細節都被語言的慢鏡頭放大和重現。
這本書真的意義上能夠讀出的東西遠遠超過你所能想象的。”
也沒有等劉溫延和刑學林再次走出什麼反饋。
朱鳳清直接自顧自的講了下去。
這也是他這幾天下來,鑽研出的心得體會。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和這兩個小輩分享這本書。
這本書,是的,對於愛書愛思考的人來講,無異於是一場巨大的饕餮盛宴。
就像是這個被安排在炎熱夏季發生的故事一樣……
“這個季節充斥着令人發狂的暴烈陽光以及衆多無所事事躁動不安的靈魂。
鄰居的混混與姘頭在做*愛時將口水吐在對方的臉上;在骯髒狹窄的樓道里尖叫着廝打,滿臉是血;遲暮的老人與他渾身長滿瘡痂的狗相依爲命,最終失散;不管是人與人還是人與動物,都是這樣相互依賴又相互憎恨着。
一瞬之間,似乎可以看見生命可以多盲目,存在可以多荒謬,傷害可以多徹底!”
朱鳳清說話的時候,眼睛緊緊了閉上了。
他把自己代入到那個炎熱的夏季,變成了那麼多躁動不安的靈魂當中的一員,然後也成爲了那個局外人……
“主角之所以成爲對世界疏離的局外人,歸根到底是對這個世界的厭倦。
厭倦的姿態甚至算不上是拒絕,只是一種無數次嘗試後,最終認命的惰性。
這厭倦來源於對生活本質的認識,因爲認識到生活不能因爲人的作爲而有所改變,於是放棄了與外部世界的互動。
只求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所作爲的活下去,活着,就是生命唯一的意義。
於是他在這樣的世界裡,選擇做一個局外人。
他不再關心生命的去向與意義。
比起生命的意義來說,感官的慾望纔是我們每一天無法迴避的事實。
與一羣行將就木的老人整夜守靈帶來的疲倦與困頓,足以淹沒母親的死亡所帶來的,早已經有預料的悲傷,在真實的感官面前,一切矯飾的感情都沒有存在的價值,他不想掩飾,也無所謂掩飾。
就像那個女人問他,是否愛她,是否願意與她結婚,他說,怎麼樣都行,縱使他曉得她會不高興,然而這就是他內心真實的回答。
其實,這何嘗不是每個人內心真實的回答!”
朱鳳清的聲音很是平靜。
不過他所吐出的每一個字,連接在一起之後,所構成的那一句句話都不再是那麼簡單。
刑學林和劉溫延沒有吱聲。
他們所看見的是那個主角被朱鳳清放上了解剖臺,然後一點點的拆分。
此刻,向他們展示的,就是一個人爲什麼會淪落到成爲一個局外人的地步。
說到這裡的時候,朱鳳清感嘆了一下,接着眼神也有些迷離。
不過他依舊沒有停下話語。
“這個世界已經充斥了太多被誇大的感情與道德,人們統統活在別人的目光中。
我們的行爲不知不覺的已經帶上了濃重的戲劇化和形式化而不自知,我們害怕別人認爲我們偏離了主流世界的價值觀,害怕被隔離化被邊緣化。
所以強迫自己成爲這個世界認可的人,
耗盡一生的心力去爭奪那些榮耀的標籤。
縱使有許多人標新立異嚷嚷着做出各種叛逆的舉動,卻不過是對這個世界另一種更爲時新的媚俗。
但其實,這一切並不是我們的錯。
葉懷瑾說,“這不是我們的錯。”
這個虛假粗糙的世界像一臺絞肉機,他不能允許任何真實獨立的個體和感情的存在;他機械殘忍的,日復一日將這些個體絞碎在羣體中;成爲面目模糊不分彼此的肉泥。
最終的結局是我們一起老去死去,成爲那個與狗作伴的孤獨老頭;那些在養老院裡散發腐朽氣味的老人;那些在墓地中靜靜躺臥消失的白骨。
一再的呼喚,世界固執的沉默,生命與它無關,我們的痛楚與它無關,最終發現,世界真的只是一架荒謬的機器,於是接下來的結局就是我們漸漸變成放棄世界的局外人……”
話語剛落,劉溫延和刑學林都感覺自己頭皮發麻,猛然炸裂。
內心當中更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原來……是這樣的嗎?!
這就是局外人?!
然而,朱鳳清並沒有停下。
他仍舊再說:“主人公最終因爲人們的指控被剝奪自由,判刑處死。
他甚至不是什麼鬥士,也從來沒有控訴和反抗過什麼,但仍然被強大的粉碎機毫不留情的毀滅。
所以說到底,並沒有人能夠成爲一個真正的局外人。
一個人都不可能。
我們都在這片生之荒漠上艱難跋涉,暴烈日光劈頭蓋臉的炙烤着這具肉身。
清涼的美好終有一天還是像所有的水滴般蒸發,消失無蹤,但我們不能停止,我們仍將繼續。
哪怕只是爲了這些荒謬的意義,爲了這些殘忍的溫柔。”
說到這裡的時候,朱鳳清猛的往前一傾。
眼神也是變得無比的凝重。
接着重重落下最後的一句話:“所以,這就是局外人!
而這,就是葉懷瑾,就是存在主義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