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熙覺得自己的心情從來都沒有這麼的沉重過。
在懷瑾開始用他低沉的聲音講述起這個叫做葉藏的男人一生時,她的手就已經不自覺的握緊了。
這,分明就是一個慘劇的開始,人間的慘劇!
本來想象中人生的美好就像是夢幻泡影一般,直接在半空當中破碎,然後在葉懷瑾不斷吐出的文字下面碾成粉末。
眼前的這個少年,他居然撕裂了所有人類本身該有的僞裝,赤裸坦白的內心就這樣明晃晃的擺在陳熙的面前。
在剛纔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陳熙對於葉藏的看法只有這樣的印象,人渣,無賴,一個不配活在世界上面的人!
因爲沒有人會在別人給予幫助以及溫暖的同時,想着去傷害別人。
陳熙出離的憤怒,她很想質問葉懷瑾這樣子有意思嘛?
爲什麼要杜撰出這樣的一個人渣出來。
但是隨着葉懷瑾的臉色不斷凝重以及故事的進行之後,陳熙的眼眶當中開始有淚水在打轉。
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還被幸福所傷。
這句話是葉藏說出來的,但是似乎從葉懷瑾的口中吐出,總感覺就像是葉懷瑾在說着自己的心情一般。
慢慢的,陳熙發現,這個所謂的葉藏,有點像......眼前這個埋沒在夕陽光線當中,隱隱約約露出手臂上面可怕紋身的葉懷瑾。
也有點像是自己?!
陳熙恍惚之間,在這個可笑的男人身上看到了屬於自己的身影,內心很實在的告訴她,這個標籤就是陳熙兩個字,這個行爲就是陳熙做的。
不知不覺之間,她的雙手開始抓住椅子的把手,身子也有些癱軟。
無外乎,她感覺自己成爲了葉懷瑾口中的那個葉藏,那一個連幸福都害怕的膽小鬼,那一個不斷去迎合世俗最後被同化的可憐蟲。
驟然之間,葉懷瑾的聲音消失了,當陳熙擡起頭望向懷瑾的時候,她看到的是一雙無比清澈的雙眼。
而那個眼眸當中倒影的則是:可憐無助的自己。
“爲什麼不往下說下去了?良子怎麼了?”
陳熙有些癲狂,她無法接受良子的遭遇,爲什麼善良的人會被這個世界所傷害。
爲什麼這個世界如此的無情?!
懷瑾看着陳熙的無助,輕輕的搖了搖頭:“我之前說過,不管怎麼樣,都不要施加自己的感情,他們都是杜撰的。”
他很清楚的知道這本書所帶來的負面作用是有多麼的強烈,甚至在之前自己第一次閱讀的時候,都破天荒的誕生出輕生的念頭。
“可是,可是爲什麼他們這麼的真實。”
陳熙不傻。
一個作家想要創造出一個角色,不可能就這樣憑空創造出來,肯定有原型,而這個原型是誰?
是葉懷瑾本人還是她陳熙。
葉懷瑾面無表情,只是沉默的看着遠方不斷下沉的斜陽,陳熙需要一點點的時間來緩解一下心靈上面造成的衝擊。
許久,陳熙像是渾身沒有力氣一般癱軟在了椅子上面,她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我能知道這個故事的名字嗎?”
“名字嗎?”
懷瑾很清楚的知道陳熙的目的,她試圖通過故事的名字來揣測下面的劇情,或許葉藏得到了救贖?又或許良子得到了幸福?
只是,結果沒有陳熙想的那麼美好。
他雙脣微張,用一種十分柔和的聲音說道:“人間失格。”
“生而爲人,我很抱歉。”
葉懷瑾輕輕的伸出雙手,撫摸着陳熙的腦袋,眼神當中淨是憐愛之意,在此刻縱使陳熙的年紀較大,那也是她最無助的時候。
當撕開了全部僞裝之後的人站立在你面前的時候,他(她)不能稱作是人,而是靈魂!
“爲什麼?”
陳熙的腦子此刻就一團漿糊,她都忽視自己的腦袋上面還安放着一隻手。
葉懷瑾環顧四周,最後從牀頭櫃上面選中了兩瓶牛奶,插好吸管之後遞給了陳熙一瓶。
“乳製品能夠緩解悲傷情緒,多喝喝牛奶。”
他想起卡倫·霍妮曾經將神經症描述爲是一種由恐懼和對抗這些恐懼的防禦措施,以及爲了緩和內心衝突努力尋求妥協時導致的心理紊亂。
只有當這種心理紊亂與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共有行爲模式發生極大偏離時,才能稱之爲神經症。
而葉藏恰恰是屬於這類人。
或者說是隻要是人,都有輕度的神經症。
這是作爲靈長類高智商動物的本能反應。
所以,這是一種本能上面的認可以及同情。
陳熙有這個反應,他絲毫沒有感受到意外,而他之所以說出這個故事的原因是,人間失格並不是靈魂的墮落,恰恰相反,它代表着靈魂的深度救贖。
葉懷瑾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的吸牛奶,然後等待着陳熙的原地復活。
有些時候,表現的太多,容易被懷疑。
不過,對於他來講有一個絕佳的優勢,這種優勢別人沒有也無法具備。
精神病人,想法多。
沒有人會懷疑一個精神病人的思維廣度以及深度,只是他們會不會感興趣就是一個問題了。
這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局,在具備優勢的同時又是出於劣勢。
這就很難受。
葉懷瑾不停地咬着吸管,眉頭也是擰在了一起。
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只有慢慢來,況且自己現在的身子不具備長時間下牀活動的條件。
“失格本是一種清洗,但人間卻永遠渾濁。
不論是人的靈魂還是這個世界,只有在這離清淨有距離的世間纔有進步昇華的空間和必要。
所以,你沒有必要在這裡感慨渾濁的世界,只要不辜負了韶華,活成自己想要活的樣子就行了。
現在談這些人生大道理都顯得十分空洞,你就當一次睡前故事吧。”
葉懷瑾雙手插進兜裡,慢慢走到窗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