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五的家在山坡,兩邊都有山,背後是高山,水池在高山山坡上,山坡上有開闢出來的土地用來種植一些農作物,像玉米、土豆一類的東西。
他整天都在忙碌。
柯南清楚,這是一種生活方式,誰都無權干涉。
院子比較原始,看起來也沒怎麼收拾,院子粉層級,不是平原地帶的大院子,是在坡地上修建,很有層次,院壩不寬,勉強能走一輛輪椅,加上房檐下的距離,勉強可以走兩輛輪椅。
輪椅在山區用不上,因爲路不行,還很危險。
龍五請大家喝茶,柯南不敢喝,擔心茶缸不乾淨。的確,通了水,龍五的習慣還沒改過來,對於喝酒喝茶的搪瓷缸還是沒清洗乾淨,柳紅有些厭棄,她的眼神被龍五捕捉,就說:“自己帶了茶杯,就直接加開水吧。”
這個大家都認可。龍幹事說:“我在想你爲什麼不下山住養老院。”
龍五不理他,招呼柯南自己倒水,他說:“我們認識有三年了。”
柯南點點頭。柯南知道他的話少,也不願意別人的話多,說話只說關鍵的,說完就沉默了。想要繼續交流下去,就非常困難。
柯南瞭解到,龍五日常生活很簡單。除了用搪瓷茶缸用來喝茶,用來喝酒,還用來舀水,用途很多,搪瓷缸子已經磕碰掉了瓷,露出裡面的黑色,長期不用,鐵裸露的部分,就容易生鏽。通過茶缸子就能明白,人一走茶就涼的道理。如果有人不停地續水,就有可能保證有水。
搪瓷缸子上的斑斑點點,不影響龍五的正常使用,他覺得乾淨。他的理念就是不乾不淨,吃喝沒病。過於乾淨,反而受不了。需要花時間去清洗,影響時間去耕種。
耕種沒有牛,都是自己一鐵鍬一鐵鍬地挖土,鬆土,也不用農藥化肥,種下去,全靠老天爺,平時管理,如果發現有蟲,只有親子來捉蟲。
柯南想起了東干事,他爲了表功,說他種植的蔬菜,都是無公害的綠色食品,沒有打農藥。別人來參觀,問:“如果發現有蟲怎麼辦?”
他說:“組織村民來捉蟲。”
他的回答簡直叫絕了。大家都覺得他胡說,那麼多蟲,這麼點人,蟲子不能捉完,等捉完,大部分都已經變成蛾子了,又開始繁殖下一代,成千上萬。
這個謊言,只要稍微有點農業常識的都不信,偏偏有人相信,且作爲先進工作經驗進行對外交流,讓越來越多的人學習捉蟲,建立生態農業產業鏈。
聽着名字好聽,實際上就是綠色蔬菜無公害,很好賣,暢銷,生產的不愁銷路,經銷商不愁貨源,消費者不擔心吃不到無公害蔬菜。當然,這些都離不開信息共享。
龍五這裡,啥都不用管,自己種,自己吃,吃不完,就送人。他走不遠,很少下山,有人給他送鹽送酒,他就送菜,去的人回來都帶着菜,太多,吃不完,分給鄰舍。他非要給別人,如果別人不要,龍五也就不要鹽,也不要酒。
這個酒都是苞谷釀製的,沒有摻假,喝着放心,行走不方便,在家忙的很,一天到晚都有事。
一個人的生活足夠。他的廚房裡到處都黑魆魆的,看不清楚,沒有案板,也沒有菜刀。有一個小南瓜在旁邊,看起來還比較新鮮。
柯南看到一隻破碗,是粗瓷的,看得出來有些年代,大碗缺了一個口子,用這個碗盛水盛飯,只能裝四分之一,裝多了就會漏出來。
看這樣子,龍幹事不可能在這裡吃飯了。看到這種情況,都要哭,哪裡有心情吃飯?
柯南也沒想到會這樣。連菜刀都沒有。
吃小南瓜,需要用一個剪子,將南瓜剪成一塊一塊的,在一口鍋裡放點水,將南瓜塊子放進去,然後升起了火,燒的是柴禾,濃煙上騰,然後煙變淡,明火上來,火舌舔着鍋底,不一會,水燒開,南瓜在開水裡翻滾,他就在鍋上蓋了零一口鍋,上面的鍋就當成鍋蓋,是破的,可以阻止熱量跑掉。
破鍋當成鍋蓋,也是柯南第一次見,柳紅更是嗆得不行,她也沒見過這樣。這種過日子的很少見。
龍五最喜歡吃的除了南瓜粥,還有玉米,再就是土豆,當地都叫洋芋。這些東西都是美味,看着沒食慾,足以養活他的命。他在山上頑強地活着,也沒病,也沒災,不悲不喜,自己得到自由,過得舒服。外表看起來像是拾荒者,撿垃圾的,內心有自己的生活理念,過得舒服快樂。
別人笑話他,他不以爲然,他認真地生活,精緻地對待莊稼,這些不帶着功利性,自己種,自己收,自己吃,苞谷土豆都自由,不擔心被賣,也不擔心顛沛流離,骨肉分別,生與死,都在一塊。如果南瓜和土豆都會說話,肯定願意生於此地死於此地,不肯周遊列國,最終成爲他鄉之鬼。
龍五話少,活多,他的故事不得而知,龍幹事也不說什麼。柳紅更不懂。
柯南從側面打聽,他在年輕時候有過一段婚姻,因爲特殊的年代,他妻子因爲留了辮子,得罪了一些頭頭兒,結果強制剪了她的辮子,她感到受到了羞辱,就瘋了。一直不見好,結果有一天,她不見了,龍五到處找,結果發現在清水潭淹死了,不知道是投潭自盡,還是失足掉進去,總之過了幾天才發現。
當時也就沒有破案,也沒有誰來偵破,這個案子就成了懸案,一直無解。
從那以後,龍五受到打擊,也不愛說話,不參與任何活動,自己將自己封閉起來,整天都在悼念自己的亡妻,沒事就去他妻子墳前哭一場。
這些年一直未婚,也沒有後代,成了孤寡老人,孤獨地在這裡生活。
他的故事很悽婉,不知道錯在哪裡?他的幸福被剝奪,不知道該去恨誰。
他的妻子喜歡漂亮,他覺得都是辮子惹的禍,如果不留辮子,就能留住人。留了辮子,就成爲被打擊的對象,這個道理到哪裡去講?沒有地方可去。他於是對漂亮一直避開,除了房前的梨樹在春天開花以外,院子裡也沒什麼可以圈點的開花的植物。
到了春天,漫山遍野開的都是花,他熟視無睹,唯獨對玉米開的花感興趣,對南瓜花感興趣,對土豆開花的感興趣。他的感興趣的就只有這些,當然,在吃東西的時候,他還是比較快樂,只是不表現出來。
對於柯南解決他的飲水困難,他是感謝柯南的,基本上山上的人都被動員搬到山下,所做的飲水項目這些水池,都成了龍五的私人的東西了,飲水足夠滿足他的需要了。
他最喜歡吃的麪糊糊,裡面放點鹽,就足夠了,唯一的調味品,就是鹽,其他的都不用。偶爾有人給他帶來方便麪,他吃點裡面的調料,嘗完之後,就不要了,他認爲這些調味料是帶着貪心來的,吃的東西就那些,人的腸胃就只有這些能耐,又加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腸胃會反感,會棄之不用。要不然,就是和自己的身體健康作對。龍五對自己的健康非常重視,凡是要吃進肚子裡的食物,都是認真地加熱,他篤信,很多疾病都和人的不良生活習慣有關。如果改正過來,毛病也就會自己離開。
柳紅本來帶着很大希望來了解情況,卻發現了活的啞巴,差不多不說話,從龍五的眼神看出來,龍五非常討厭柳紅,柳紅感到一陣陣頭皮發麻,身上發冷,特別是後背脊樑,感覺很明顯。
這是什麼狀況?
龍幹事也弄不懂爲什麼,柯南就問龍五,眼下,也只有柯南柯可以進入龍五的內心世界,他問:“忘了介紹,這位是我的同事,名叫柳紅,你可以叫她小柳。”
“怪不得看着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哦,想起來了,很像我的亡妻。”
“是吧,你好好看看。”
“我當然確定,我的亡妻我日夜思念。哦,錯了,這個柳什麼,柳紅不是我亡妻,是帶人來剪我亡妻頭髮的人,是個頭頭兒,很積極。她經常帶小將們到處忙碌。沒辦法,文化課沒怎麼教 。上課不好好上,到處亂跑。看起來很有文化,實際是一個流氓。”龍五說。
龍幹事十分驚詫,要知道他從來沒講過這麼多的話,而且每句話都十分有意義。
這個心結,總算找到能解的人。柯南是當之無愧的。他很清楚龍五的想法,龍五也清楚瞭解柯南。憋了很久,沒遇到對的人,滿肚子的話,沒有傾訴的對象。
柯南是當之無愧的好的傾聽者。人們不願意安靜下來,是操心的事太多,慾望太多,想要得到的東西太豐盛,以至於自己拿不動了,所以負擔重了,負重前行,比較吃虧。直至找到合適的苦力,可以儘量交給苦力來辦。
這個目的不是特別明顯,也看不出有什麼陰謀詭計。
龍五信柯南,寧願信外地人,也不信本地人,這個讓龍幹事感到鬱悶,也不可理解。人的內心世界十分複雜,不可能完全瞭解一個人。
柳紅成了龍五的仇人!
龍五將柳紅認成是剪辮子的頭頭兒。
柳紅成了冤大頭。指望別人來解釋不行,只有柯南出面。
柯南說:“龍老,這是我的同事,不是頭頭兒,頭頭兒是我,你看她長得不像頭頭兒吧?她就聽別人指揮來的,我是頭頭兒,她來,是來幫助我的,我指揮她做事,不是她命令我做事。這個弄清楚,就不會擔驚受怕了。我是頭頭兒,我能指揮她,她不能指揮我。在平時,我們都是一樣的。在遇到分歧的時候,由我來決定。”
“哦哦,哦哦,原來是一場誤會!柳女士,對不起了,讓你受委屈了。”龍幹事說。
幹事這麼一說,大家都泄了氣。這可能是女性地位提高的機會,在龍五面前,給了壓力,受到了貶低。這樣做。可能就是讓龍五好受點。他一直對那個頭頭兒耿耿於懷,可能會記恨一輩子,這個恨,會帶到墳墓裡,在他和他媳婦見面的時候,可以好好說說,已經爲她復仇,出了一口惡氣。
龍五的心得到了安慰,這麼多年受到的氣得到了發泄,他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鼻涕眼淚一大把,清淚出來,變得渾濁,臉上拉下一條痕跡,如同蝸牛爬過留下的清亮的足痕。
他哽咽着說:“這些事都過去了,一直憋在心裡,說給誰聽?沒人聽,大家都忙,忙了這輩子人,忙下輩子的,忙上輩子的人,人在世,就是忙,一個人忙,一家人也忙。想通了也沒意思。我就想這麼多年,咋就沒有人來對我說說,沒有人來道歉呢?賠不是,讓我妻子也能合上雙眼。她死得冤啊!爲了頭髮。我寧願替她去死,我願意一輩子都不長頭髮,都長在她的頭上。這些話我在她墳前說了很多遍。我也願意別人來剪我的頭髮,只要能留住她的頭髮。我們住山洞,不會給別人添堵,不影響別人,我們只想好好活着,不希望別人來打擾。我們不需要什麼,只需要吃飽穿暖,啥事不想,我們與世無爭,咋就有這飛來橫禍呢?這個我到現在都想不通。龍幹事讓我搬家到山下,我不能搬,我寧願死在這裡,就地埋掉,不想到人羣當中,去彆扭地活着。我只想過我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不要別人來打攪我。”
聽了這話,大家心裡都不好受。想想自己,也和他說的差不多。忙來忙去,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他每天都在忙,爲的是不想成爲別人的負擔。他活着,就是努力地活着,哪怕在別人看來不太乾淨,可是外在的形象不影響內心。
龍幹事的喝酒打算徹底放棄。
他考慮到柳紅已經坐立不安,季先生也不能明顯得罪柳紅,免得柯南成爲打擊的靶子。龍幹事決定下山。他準備對柯南說明一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