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平凡中漸漸腐爛
“李衡,你真的要走啊?”
工位上正在慢慢收拾東西的年輕人擡起頭來,他的面龐有些消瘦雙頰略微縮了些,但是骨相還在看得出是個頗爲清秀俊朗的小夥子。
“唉,我又少了一個可以上班摸魚的同道了~”
隔壁工位上的小陳小聲嘆着氣輕輕說道。
李衡笑了笑:“這樣的同道往後只會多不會少,不缺我一個”
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
摸魚嗎?
如果說上廁所要掐點計算、拿外賣要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下班點必然開啓總結匯報……這種工作模式下,在人事監理短暫的疏鬆中去樓頂吸兩口新鮮空氣(當然他們是去抽菸)就算摸魚的話~
感覺這摸出來的也是死魚。
很快,李衡就收拾差不多了,現在他才發現儘管已經在這公司待了四五年,但是屬於自己的痕跡真的少。
五年的經營,二十分鐘就收拾完畢了。
“走了啊?唉~我手上還有一堆審批文案,實在沒空下去送你……”
天底下那麼多人都能賺錢憑什麼我就不行?
抖音、紅書、豆瓣、知乎等等各大平臺上炫耀財富的視頻貼子多的能把人淹死,有搞副業二十天賺一輛豪車的、送外賣買車買房的、倒騰球鞋包包掙了打工仔二十年工資的、做自媒體一天收益幾千的、網上寫小說年入上百萬的……
順風車開的很快,不久便回到出租屋,他繼續收拾這間三十來平的房間,整理要帶回去的東西。
至於寫小說,不能說是光明大道,至少也是死路一條吧。
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個人的努力和意志有的時候似乎並不是那麼的有意義?
她的父母其實也挺有禮貌的,不像都市小說寫的那樣勢利眼都寫在臉上,嚷嚷着你也配得上我女兒那種低級龍套話。
畢竟他的位子上擺架的東西太多了,看上去臃腫得很,雖然這麼幹肯定會被人事監理說,但只要暫時沒發現就行,能放一天是一天。
“我是一個失敗者啊……”
看上去他已經惦記有段時間了,李衡微微苦笑一下走出了大門。
曾經的他還看不上這樣的人,但時間長了之後倒也不再惡意看待這樣的人,都是一種生存的方式。
那晚說了什麼談了哪些,自己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唯獨記得的便是陳曦那泛紅的雙目,他不能去回想那雙眼睛,不然就會很難受。
走出公司大門,走出寫字大樓的陰影,來到了外面看着有些灰濛濛的天空,今天的天氣不怎麼樣。
六年前大學畢業離開老家,來到這座國內一線城市——東海市,幾經輾轉進入身後這家頗爲知名的企業,如今又將再次返回原點。
然後他便陸續見到了兢兢業業七八年的老員工因爲“文件字跡不工整”這樣的理由被解僱,收到通知的時候那人失魂落魄的站在人事辦公門前,擡手敲門又猶豫放下,反反覆覆十來次一直在門前站了十多分鐘,最終面如死灰得離去了。
時間長了李衡也感嘆曾經年輕的自己不過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既卷不過那些卷王,也油不過那些滑頭,更比不上真正的二代。
那天晚上見過她的父母之後,李衡就大概有了心理準備。
“你是個好女孩啊,希望以後你能幸福”
可是每天在鬧鈴中渾噩醒來,又在凌晨看着還在發消息的工作羣時睡去,忙碌中點一份外賣解決每日的進食,一場又一場逐漸不知意義的會議中耗去時光……
不過那時的他覺得這不過是剛剛起步而已,這種只是小小的偶然現象,沒什麼大不了,只要他努力上進踏實肯幹總會有被看到的那天。
也有人八面玲瓏處處懂得來事,縱橫遊離在各個領導要員身前,察言觀色消息靈通到連領導兒子喜歡吃什麼牌子的冰淇淋都一清二楚,而當那個領導失勢鬥爭失敗後,他又能那麼果決而狠辣得一腳踹開更換新的高臺大柱。
算一算,女朋友離開已經有快兩個月了吧,往後大約也不再會有見面的可能了,畢竟老家跟東海市遙隔上千公里呢。
李衡表示自己能夠理解,但也想爭取一下。
而那個人事監理就站在辦公室的百葉窗後面冷漠的注視着他。
但現實狠狠地給他教育了一課,讓他明白理想只是“你那麼想”而已。
話說的很簡單,意思也表達得很明確,李衡理解的也很通透。
高鐵一路行進上千公里橫跨數個省市,穿過數不清的山川河流,看着這窗外的連綿景色,李衡不由得暗歎一聲。
收拾好所有的東西,最後發現也不過就是兩個行李箱和一個大包,這就是自己在這座城市所有的痕跡了。
這髮卡屬於一個名叫陳曦的女孩,跟他在兩年多之前認識。
所有人彷彿都在假笑着裝作開心得過着毫無變化重複的日子,並且算計着一絲一毫可能的利益,辦公室裡就連使用碎紙機的順序問題都能讓同一個部門的人分成七八個小羣去暗中腹誹。
好歹也就只有他還跟李衡打個招呼,其餘的人無不是在岸上埋頭,鍵盤噼啪作響,電話鈴聲叮個不停,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裡空了一個工位。
然後便從牀縫裡找到了一枚粉色髮卡,看到這個東西他一陣悵然。
“嗯,也不希望她以後的生活負擔過重”
至少過程還是比較客氣的,但當打聽過李衡的家庭背景、個人資產、工作狀況之後,微微皺了皺眉,然後簡單的說了兩句。
有人說人生就是一個圈,但李衡沒想到這個圈這麼短。
兩人的生活很快樂,這個髮卡他還記得是之前認識沒多久自己給她買的,後來不知道掉哪去了,她還着急了很久,沒想到最後在這裡發現了。
能說不羨慕,不嫉妒嗎?那是假的,總感覺天底下的財運難道都匯聚到你們身上了嗎?能不能分一點給我呢,分一點點就好。
李衡也收到過他請得咖啡,但是沒能喝得下去,太苦了。
而真正的原因實際上是部門領導更換了,新任領導自己組建了一批班子,至於老員工?
呵呵。
但真要說這個公司企業有多麼多麼黑暗殘酷,是吃人的剝削工廠倒也不至於。
自己,不過是個凡人。
聽到他這麼說,小陳也就嘻嘻哈哈得應下了。
曾經的自己也是滿懷期待和憧憬,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初到之時看着滿城花火燈紅酒綠,高樓大廈如森如林,一心以爲自己的人生必會再次綻放,開出絢爛的花朵。
事實上在那之前,她的父母就有意無意地給他透露過他們給自己女兒張羅的各種相親對象,有家裡開了小廠的,在自家廠裡做總經理的;有考編制家裡安排到體制內的公務員;有做淘寶店在東海市賺了個實體店面的;還有捧着一大摞年終獎金的某房產銷售冠軍……
李衡如此評價自己,他退縮了,認輸了,同是社會中人,既沒有背景又混不過他人,如何能不敗北?
年少的自己大概從來沒有想到過長大後的他是如此的平凡普通,甚至面對人生大事也無能爲力吧。
他們會一起做飯、一起打掃衛生,收拾這區區三十平的出租房,她也會嘲笑自己燒的魚太腥,而自己也會笑話她的菜薹都沒燒熟,然後兩個人一起下去點了份炒麪。
李衡只能表示嗯嗯,如果能有這種生活自己也就不用來找你了。
但是這一切都不可能永遠的持續下去,就連李衡自己心裡也清楚,他不過是在害怕這一天的到來罷了。
放下手中的粉紅髮卡,他沒有帶上它,將它留在了這裡,留在過去。
“回去吧,回家吧……”
現在那簡陋的梳妝檯上空空蕩蕩的,李衡看着覺得心裡也空蕩蕩的。
分那麼一點足夠延續自己的愛情就好。
她還會給自己刮鬍子、修眉毛,說他太不講究,李衡還不服氣還嘴說她瓶瓶罐罐買太多了,她說都是打折的不貴。
他時常也在不見星光的都市夜景中仰頭凝望,發出這種不可能有人給得出答案的問題。
選擇離開回到老家,也是迫於身體壓力,數年如一日的加班、熬夜、吃快餐、情緒焦慮……已經讓他的身體出現了種種隱患,每到秋冬之際他便感到胸悶氣短呼吸不暢,尤其是東海市那種陰雨連天的潮溼氣候,讓他有種肺裡塞了棉絮的感覺。
並且事實也證明了,這個社會和環境確實更適合這種生存方式,同樣是種能力,自己不如人罷了。
李衡的掙扎最終也就只是一頓掙扎而已,送外賣並不能掙車掙房,至少在十年內不行,而一個連朋友圈都不怎麼愛發的更倒騰不好微商,做自媒體學着做視頻看着那點擊量從個位數上升到兩位數的時候確實挺高興的,但也就僅止於此了。
坐上高鐵看着舷窗外飛馳退後的景色,李衡腦子空空沒什麼能想的。
作出決定的那個晚上他帶着陳曦去一家挺貴的西餐廳吃了一頓飯,平時他們可捨不得來這裡。
李衡搖搖頭微笑着道:“不用了,你忙吧,公司安排的活有多少我也清楚,不必浪費時間”
有時候現實裡是沒有那麼多戲劇性衝突的,就是那麼幹脆單純,簡單直接卻又傷人。
最後他只能選擇面對現實,然後接受現實。
“我們還是希望女兒能夠在東海市定居的”
在醫院看過,醫生也只說就是體質太差,並且呼吸道有慢性損傷,需要長期調理保持輕鬆愉快,不能過度勞累,並且營養要能跟上。
他的實習期最大成就便是達成了請部門的人喝了一個星期的咖啡,從此以後他的實習任務統統“意外”得分流到了李衡和其他幾個實習生那裡,而他只需要在那裡和辦公室女同事開心得聊着這個季度又出了哪些新款,那些拗口的外文名李衡連聽都沒聽過。
初入這大型企業之時,他便看到了世界的參差,同樣的部門同樣都是實習生同樣都是業務員,正常六個月的轉正期有人只需要三個月。
是因爲那個人聰明能幹?是因爲那個人業務熟練?
直到後來從其他同事口中得知了他的叔叔是公司的一位B級客戶,畢業之後在家不找工作,臨時安排過來的。
李衡認識到了自己跟別人的差距,這種能力是他所不具備的,某些事情是他這種人做不來的。
不過現實就是現實,該有的不會少,該來的總會來。
爲什麼呢?
不過,當李衡走出大辦公室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發現小陳正樂呵呵得把自己位子的打印機、小型自熱茶水機、外賣盤都放到了李衡的工位上。
那時自己還會跟她不停地暢想未來,時常關注着東海市各大樓盤的信息,有事沒事就從樓下保亭要一份樓市速報,然後看着一天更比一天高的房價兩個人一起發愁,最後兩人一起去涮一頓麻辣燙消消愁。
茫茫天地如此廣大,爲何一個人卻活的這般狹隘憋屈。
大半天過去,他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省份,然後坐上了大巴接着又轉乘鄉間小客車,輾轉數個鄉村他終於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村子。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路途有些長低血糖發作他在下車的時候突然眼前發黑腦袋一暈,倒在了路旁。
一片黑暗中,李衡的意識深處涌起一道不可形容的光華,它像是數不清的億萬萬螢火聚合在一處,又像是天地開闢之初的無名色彩,最終在和李衡的意識記憶結合後化成了四個大字——化凡入聖!
若能證得一世超凡,何苦在此人間腐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