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卡文的動靜之突然和猛烈,把一旁正在啃着乾糧的桑吉都嚇了一跳。
反倒是李衡頭都沒擡,依舊在查看那幾個維生罐頭。
跪伏在地的如卡文也一動未動,乾糧噎在嗓子裡的桑吉沒搞清狀況也不敢動,場面一時間安靜的詭異。
直到半分鐘後,李衡才轉過身來輕輕得回了句:“我討厭別人下跪”
聽聞此話,如卡文伏地的身軀震了一下, 然後才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李衡目視着他,沒有俯視,只是平靜得望着他:“這世上的人都要爲自己的選擇負責的你懂麼?”
如卡文愣了一下似乎是在理解李衡話中的意思,而後還是堅定得點了點頭。
李衡卻笑了笑搖頭說道:“這個責任你是負不起的,現在的你連說負責的資格都沒有”
他一陣語塞:“我……”
但是即便如此李衡還是打斷了他繼續問道:“況且伱以什麼來作請我幫助的資本呢?還是說你覺得我是一個見不得人間疾苦的聖人,一定會伸出援手?”
他立刻緊張得搖頭回道:“不不……我沒有如此天真愚昧的想法。”
“但我現在也的確給不出什麼保證,而且我也知道自己的請求非常荒唐冒昧, 如今的我們的確給不了您什麼報酬和財富, 畢竟我們連自己都不一定維繫得下去”
他苦笑着說道。
“我只是……只是抱着如此的幻想而已,我只是覺得以您的力量和智慧若能相助,或許我們還有一絲希望,如果……我是說如果未來我們能有所成就,推翻達西家族,重現洪鐸會長的理想,到時我會盡一切可能滿足您的需要”
李衡低垂着眼簾淡淡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做一個‘風投’?幫你們事成後再拿回我的‘投資’和‘分紅’?”
如卡文面色一囧,李衡的話很是赤裸裸但他還是硬着頭皮回道:“差……差不多”
但是李衡卻笑了,既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 只是說了一句:“那如果我的目的是成爲下一個達西呢?”
如卡文愣住了,呆在原地, 一時半會都沒想到如何去回答。
“所以我說了, 你這個決定的潛意識基礎仍然是幻想我是一個‘聖人’”
“會做出這樣的假定和幻想的人是極不成熟的,並且風險巨大, 而這樣的創業者一般是不會被投資人青睞的”
李衡扔下這句話之後便不再理睬他,繼續搗鼓那幾個玩意去了。
如卡文有些急了, 見到李衡不再理睬自己,他神色黯淡失落,但似乎還是沒有放棄。
以近乎懇切般的語氣再次嘗試着說道:“先生……能請您與我一同出去走走麼?”
“同我出去看看再作出決定麼……”
李衡擡起頭來看着他,沉吟了一會才走出這廢墟的門洞:“走吧”
如卡文立刻上前爲他領路,帶着他穿過廢墟和垃圾堆,還有一條條的污水溝到達卡圖鎮的中心。
說是鎮中心,其實不過是聚居在這裡的人比較多而已,破落老舊的石棉瓦屋棚沒有任何章法規次的相依搭建,純靠着各種雜物和垃圾堆集隔離出來的道路,便是鎮子的“街區”,少數幾間算得上民房的建築裡,也都像塞滿了麪包的烤箱般擠滿了人。
交織錯落的掛繩從房頂上垂下,一件件不知反覆洗了多少次連染料都徹底脫落的衣物掛在上面晾曬着,不時地還有污水從下面流過。
這種從荒地垃圾場上憑空建起的村鎮就不可能擁有什麼地下排水系統,橫流的污水帶着惡臭的同時也吸引來各路熱帶昆蟲,在這裡的所有人除了李衡能夠依靠自身散發的“生物勢能”驅散蚊蟲,每個活人都是一個個大血包。
跟隨着如卡文,李衡走進了一間低矮的用石磚碼起來的小屋子,李衡簡單看了看發現這房子根本沒怎麼使用水泥,純粹就是用泥土做粘合劑,毫無安全係數可言。
小屋裡擺着一張牀, 一個小小的身形躺在上面, 在聽到動靜之後從牀上擡起頭來, 然後驚喜叫了起來:“叔叔!你來啦……”
她十分的激動,看起來想從牀上爬起來迎接如卡文,但事實根本做不到。
因爲她沒有雙腳。
如卡文笑着迎上去讓她別亂動,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似乎是飯糰的食物遞給她。
臉上帶着浮腫和灰敗色的女孩欣喜萬分,她用污濁的手撥開遭亂的髮絲,露出了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這是她身上唯一還帶着光彩的地方。
“謝謝叔叔……唔”
大口大口的咬着飯糰,一邊吃一邊笑,同時說着話:“您好久……唔……好久沒來了,我還以爲您不來看我了……”
如卡文摸了摸她的頭髮笑道:“叔叔很忙的,每天都要做很多事,但我肯定會經常來看吉娜的”
“嗯嗯!”
女孩用力的點着頭,然後咬了口飯糰用欣喜得語氣對他說道:“對了叔叔!我感覺我的雙腳好了很多,最近都不怎麼疼了,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下地了……”
“是啊,你就快好了,而且等你好了叔叔會給你買個好看的輪椅,讓你能出去玩”
小女孩癟了癟嘴:“我不想坐輪椅,我能走路……”
如卡文只是笑笑摸了摸她的頭髮。
又給她換了次藥之後,如卡文和李衡離開了這個小屋,讓她繼續休息養傷。
直到離開這裡有一段路之後李衡才平靜得說道:“她快死了麼”
如卡文身形一頓,臉頰短暫地抽搐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我們從老鎮廢墟那發現她的時候傷口就已經發炎感染的很厲害了”
“她是被人丟棄在這裡的,之前一直是在暹羅境內的麥清市被人放在街頭行乞,那夥人切掉了她的雙腳,用來博取那些來麥清市旅遊的外國人同情賺錢”
麥清是暹羅第三大的旅遊城市,每天都有大量的外國遊人,也是一個寺廟衆多,供奉着諸多菩薩佛陀的地方。
“大概是因爲她的感染過重了,所以才被遺棄,因爲那些人並不打算給她治療”
李衡靜靜的聽着,同時點點頭:“她說感覺最近雙腳不再疼痛,其實並非是情況好轉了,而是感染已經嚴重擴散,末梢神經壞死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那浮腫的雙頰和灰敗的臉色,用另一種說法其實就是“死氣上沿”。
如卡文喉頭滾動了一下,頓了許久才吐出一句:“我……無能爲力”
無能,是最大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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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李衡依舊平靜如水淡漠如塵,只是毫不客氣地說道:“所以呢,帶我來看她的目的是什麼?意圖引起我的憐憫之心,還是說要以道德來綁架”
“不”
面對如此刻薄直接的質疑如卡文還是沒有惱怒和氣憤,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反身回望這身後的小鎮,目光掃過這長長的破落街道。
“他”
指向一個屋棚,那裡坐着一個張着嘴巴望着天空一臉癡呆的男子。
“在公主灘上打漁時被古克漁業公司的打魚船用高壓電魚槍擊昏落水,因爲窒息太久導致大腦缺氧從此智力損傷,他的父母去找漁業公司理論,被鐵工會的人在半路上處理掉了”
“那個人”
他又指向一個正在晾曬剛剛撿來的爛菜和水果的中年男人,在他身邊還跟着一個赤裸着上身的小孩舔着手指。
“他有四個小孩,有三個都在這兩年裡失蹤了,兩個月前在黑水灣找到一個小孩的屍體,是他的二女兒,死狀很……很難形容,那是庫圖瓦西家的變態喜歡的玩法,鐵工會定期都會給他們‘上供’他們喜歡的幼童,因爲庫圖瓦西家控制着三座礦場,以及一個淘金場,每年都會爲寮國軍方提供大量貴金屬換取支持,討好了他們就等於討好了一隻軍隊”
“還有他!”又指向另外一個人,如卡文的情緒漸漸有些壓抑不住得激動起來,“全家都被綠河幫殺了,他自己也被強制灌了禁藥染上藥癮,每天生不如死要用鋼針扎自己的手腳來壓制藥癮……”
“還有他、他、她、他、他們……”
如卡文的手指挨個點過這鎮子裡的人,目光遍及之處,盡是一張張麻木、無望、灰暗的面孔。
就好像一羣不知生從何來死往何處的羔羊,要麼是待宰之中,要麼埋頭啃草,沒有明天也不知來日,渾噩而低賤。
“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吧?不應該的吧!”
如卡文的聲音不大,卻有種聲嘶力竭得感覺。
他擡頭仰視着站在一旁依舊平靜如古井的李衡,目中只剩懇切。
“我只是想看到他們像個人類一樣活着……”
他頹然地蹲坐下來,念念碎一樣的絮叨起來。
“我知道我是在異想天開,實在不自量力,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如此幻想,我無法眼睜睜得看着”
“所以我纔會過來求您,尋求這微薄的可能性,哪怕用我的命來做抵押,如果能換取到你的助力……”
“你的命並不值錢”
李衡無情冷漠得回道。
如卡文苦笑了着點點頭:“是的,但我也只有這個了”
李衡看着他目光低垂着,不見憐憫不見同情,看不出究竟在想什麼,短暫的停留後他便轉身離開了。
聽到這腳步聲漸行漸遠,如卡文的腦袋垂落得更低了,無盡的失落與絕望將其纏繞包裹。
但他卻沒有力氣站起來再去哀求,只是頹喪的在地上蹲了許久後才緩緩站起來,朝着破落的民房走去。
“如何了?他答應了麼”
房間裡有同伴向他詢問道。
如卡文搖搖頭,目光暗沉。
同伴嘆了口氣,雖然也猜到大致的結果,但就是不好受啊。
“也對,萍水相逢的一個強人而已,沒有理由和道理的嘛,我們終究還是要靠自己”
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卡文也重新提起些心氣點點頭。
隨後幾人開始商量後面怎麼辦,李衡的出現權當只是個意外插曲,但是屬於他們的抗爭還遠遠未完,並且十分艱難。
“物資沒有奪取多少,反倒死了不少人,這裡恐怕也待不下去了,車隊被劫了達西肯定已經發動多方力量來搜捕我們”
走出低矮的民房,如卡文和同伴商討着是否要離開這座小鎮,如果達西的人找過來,恐怕會連累這裡的人們。
“過了今夜明天就走吧,那些小孩罐頭就留給那個人好了,對我們也沒什麼用,我想想我們可以沿着黑水灣的支流一路到達撣驃境內的野人之山,那裡沒有達西的勢力,我們可以暫避風頭想想如何發展下……”
嘭!
空氣中的一聲爆鳴,打斷了他的話,血花飛濺之中他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
如卡文瞪大了雙眼大吼:“覃斯!!”
一把將其正在倒下的身體扶住,但是已經太晚了,子彈命中了他的心臟。
充血的雙目望向破敗的街區,不遠處站着一個雙手持槍正在發抖的十幾歲少年,口中還在興奮得喃喃自語:“打中了!我打中了!我要升幹部了,哈哈哈,我能得到獎金了!”
如卡文一眼便認出了他,這是鐵工會的一個成員,爲一個畜牧農場做勞工的時候感染了某種禽畜身上的流行病,高燒昏迷,然後被人拋棄在了這裡。
還是他們將這個少年撿了回來,給他提供食物和水還有稀少珍貴的藥物,纔將他救活過來。
可如今他卻對着自己的兄弟開槍了。
“你在做什麼!!”
如瘋癲一樣如卡文衝上去一腳踹翻了那個少年,似乎他偷來的手槍中只有一發子彈,開完剛剛那槍便彈盡了。
狠狠地將他壓死在地上,如卡文無法理解,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戰友會這麼樣的死去,死在他們一心想拯救的人手上!
“我……我不要再吃垃圾了!我不要再喝臭水了……”少年用着顫抖和恐懼的語氣說道,但眼神裡是貪婪和癲狂,“我要回去……我要吃上有雞肉的米飯,我要成爲幹部……”
“只要殺了你們,就有機會……會長說了……只要等到會長的人到了我就有救了……”
如卡文懵了,“有救了”?
到底是誰在救人!!!
但是儘管精神遭到衝擊,但他還是立刻反應了過來。
不能再拖了,達西的人已經到了!
幾乎就是在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已經響起,包裹着鐵皮的越野車橫衝直撞得朝着卡圖衝來!
鐵工會的防衛部門的人已經殺到了,一羣人魚貫涌出從越野車上跳下,喀喇一聲,蘇格里步槍的槍栓已經拉響,彈匣中的子彈只待扣下扳機。
如卡文的瞳孔驟縮,立刻反身就跑,同時心中極度疑惑,這些傢伙怎麼來的這麼快?!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因爲回首時他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從其中一輛越野車上一同下來了。
“瓦吉阿伯?!爲什麼!”
他倒吸了口涼氣,仍舊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個一直幫他們看管糧食的老人,是他們從被匪幫炸彈襲擊後的碎磚爛瓦里把他救出來的!
然後他便看到這個老頭卑躬屈膝得朝着那些工會的大爺點頭哈腰似乎在索要酬勞,然後領頭的那個工會幹部非常爽利得賞了他一顆7.66口徑的瓦格南子彈。
如卡文飛奔着逃竄,他要趕去通知自己的夥伴,讓他們抓緊時間立刻逃走!
但是那些傢伙很顯然沒有放過他們的打算,直接駕駛着車輛衝了進來,那些改裝加固過的越野車無視這座垃圾小鎮的圍牆和街道,橫衝直撞摧毀了大片的街區。
一時間混亂嘈雜的驚叫之聲沸騰着炸開鍋來,車輪傾軋之下污水與垃圾橫飛,一些未來得及逃開的人也被捲進了車輪底下。
那個剛剛被如卡文按倒在地的少年,看到鐵工會的車子後睜大了眼睛從地上爬起來,彷彿看到了希望和未來,那是他的晉升階梯和獎金啊!
他跪坐在地上高舉雙手引起他們的注意高聲喊着:“我打死了他們一個人!我打死了一條野狗,快來接我,我要見會長,我要……”
噗嗤——
引擎狂吼得越野車完全沒有理睬他的意思,直接碾了過去,令他成爲了地上的一攤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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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子裡的普通平民也在被隨意槍殺,但這對他們而言根本無所謂,這羣垃圾堆裡的傢伙死不死的有什麼關係?
倒不如說,跟野狗混在一塊的他們早就該清理了!
根本不用顧及這些鎮民的死活,這裡既沒有什麼記者也沒有什麼“人權鬥士”,不會有人知道今夜發生的一切,就如過去的那些年一樣。
很快局面就發展成爲一邊倒的情況,總共有五輛重型越野車衝了進來,大量的鎮民連同他們那簡陋的房屋一起成了車輪下的墊腳,混合到了一條條污水溝裡,爲那些污濁的流水增添了新的色彩。
二十多個手持步槍甚至還配了手雷的鐵工會武裝部成員,如卡文等人被突然襲擊根本無法逃離,只能翻出藏在這裡的武器選擇和他們硬拼!
交火一觸即發,火光在這片垃圾環繞的世界裡騰騰燃燒,不時有流彈穿梭而過。
但與其說是交火,倒不如說是單方面的壓打。
如卡文一方的火力根本不足以匹敵這羣達西家養了幾十年的野狼,他們當中甚至有從海外流亡過來的傭兵!
“不行了,頂不住的,又有兩個兄弟被打死了”
滿頭是血的同伴頂着無處不在的槍聲,來到如卡文身旁拉着他讓他走。
“四散逃吧!”
如卡文也明白大勢已去,現在能走幾個是幾個,他日再找別處相會。
如果還有他日的話。
“不行啊!那些鎮民根本不願意讓我們從他們家偷偷離去!他們害怕被連累……”
又是一個噩耗,如卡文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他看向一個剛剛把大門緊緊鎖上的傢伙,認出來那是依努,曾經他還從自己這裡領取過救濟糧食。
不只是他,此刻整個卡圖鎮願意對他們伸出援手的寥寥無幾,而那些人有許多都曾受過他們恩惠和接濟。
爲何會這樣?我們的付出和抗爭換來的是什麼?
如卡文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了,因爲就在不遠處他的另一個戰友,被一羣鎮民活生生得從地下廢墟中擠了出來,然後在亂槍之下全身打出了無數血洞。
一眼望去,那些麻木、卑微、灰暗的一張張臉上只有怯懦和畏懼。
如卡文心如死灰,他知道這些人爲什麼不幫助自己了。
因爲他們覺得自己沒有贏的可能,有誰會去幫助一個必敗之人?
可這樣你們就能好過嗎!如此你們便能苟存下去嗎!難道永遠都要這樣嗎!
他想要嘶吼着對這羣如羔羊般的人發問。
從頭皮上掠過的子彈擦出一道險而又險的血痕,讓他踉蹌跌倒,連滾帶爬的避過幾發致命的槍擊。
但他已退無可退,幾百米外就是鐵皮越野車的車輪,正朝着他碾過來。
如卡文此刻嘆了一口氣,彷彿如釋重負一樣,反倒輕鬆了起來,一切都結束了。
正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吱呀一聲,他身後的小屋破門打開來了,一個烏青的小手抓着他的衣服急切得喊道:“快進來!快逃叔叔!”
是吉娜,不知覺間他竟然逃到了吉娜的小屋。
回頭一看吉娜竟然從牀上爬了下來,之前從窗外她就看到了如卡文在被追殺,她急切得用沒有雙腳的四肢在地上一路掙扎前行到門邊,打開了大門想要救他。
整個小鎮,只有這個將死的女孩願意爲自己打開大門。
他笑了起來,莫名的有種釋然,然後一把將女孩瘦弱單薄的重病之軀抱在懷中。
溫柔的對她說:“不用害怕吉娜,叔叔會一直看着你”
女孩帶着烏青的明亮大眼噙滿了淚水,一顆顆如珍珠般滾動下來,只是嗯嗯得點頭。
巨大的嗡鳴聲在其身後逼近,灼熱的氣流已經燻蒸了過來,如卡文閉上了雙眼。
生命這種東西大約就是如此吧,倔強但又無奈。
“我不後悔”
這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他媽的,老子就是看不下去啊”
一聲粗俗的口癖,卻彷彿悲憐的嘆息,熟悉的聲音傳來。
如卡文忽然睜開雙眼,只見街道上被熱氣流涌動的煙塵中,一個人影從中升起,那些強烈的車燈光線照在煙塵中,令這個身影宛如從人間與地獄交界之處走來。
注意到這個突然出現的身影的人自然不止他一個,鐵工會武裝部那羣人更是率先發現了。
“還有野狗!不要放過,會長命令是全部宰了!”
帶着濃重海外口音的吼聲發起,幾輛越野車上十幾只步槍全部對準了煙幕中的那個身影。
但那人卻像不緊不慢地走來,並且順手從一旁的廢墟中順手摺下一根鋼筋,就像折斷一根筷子般容易。
嗵嗵嗵嗵!!!噠噠噠噠!!!
大量的步槍同時開火,像是機槍掃射一樣密集的彈幕交織在一起潑灑了過去,直接在地上揚起了一陣塵暴!
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在這種密集射擊下存活,武裝部的幹部咧嘴笑了一下,媽的,還真把老子嚇了一跳,不知道以爲是什麼呢,連個傢伙什都沒有的虛張聲勢的東西。
然而煙塵散去之後,卻沒有看見路上有屍體的痕跡,這讓他頓時一驚。
“在那邊!”
越野車上的可旋轉大燈照向另一個方向,那裡有個手持鋼筋的身影。
什麼時候?!
二級幹部大驚失色立刻組織開火,但是沒等到他命令出聲,李衡已經動了,就像是在玩投壺一般輕鬆寫意得揮動臂膀,他的手中的鋼筋消失不見。
緊接着劇烈的破風之聲驟然響起!
遠超這世界上最快最強的標槍和射箭速度,這段三十公分長的鋼筋攜帶着宛如一輛飛馳汽車的動能擊破大氣將那些武裝部的人如同燒烤串一樣紮在一起,釘在了他們的鐵皮車上!
“開槍!開槍!fuck!fuck!都給我開槍!”
那個二級幹部像發瘋了一樣狂吼起來,然後從腰間解下一枚破片手雷朝李衡的方向扔去。
然後只見一道黑色殘影極速閃過,那枚手雷在半空就被截下來,在這二級幹部那見鬼的眼神中,李衡手握着手雷直接塞進了他因爲驚訝打開的嘴巴,然後又迅速跳走。
在短暫的幾秒內,鐵工會的人只看到自己的老大從車頂栽了下來,嘴裡還在噴吐着煙霧。
轟——
這種產自德魯士的M309型破片手雷質量就是穩定,連帶着那個二級幹部以及整輛越野車全部炸碎成漫天火花,車輪子飛出數十米砸翻了一個垃圾堆。
指揮官的突然陣亡,讓這羣本就沒法跟正規軍相比的散兵遊勇頓時慌亂潰散起來,要麼胡亂開槍,要麼丟盔棄甲,亂上加亂。
黑暗中,李衡撿起一段沾染了汽油正在熊熊燃燒的鋼鐵長條,如同一柄燃着烈火的聖劍!
緩緩下蹲壓縮着體內的能量,將生物能量不斷積蓄,一直積蓄,直到……剎那爆發!
短暫到只有零點一秒的間隙,他就如同一架正在跑道上起飛的戰機一樣,洶涌向前手中火焰騰騰的“劍刃”斬開這小鎮的漆黑深夜,撕裂這無邊暗幕!
執掌烈焰,燒卻陰霾,粉碎帷天大幕,有我所向無敵!
那最後一輛逃跑的越野車,一路慌亂失措左撞右撞,但還是在十幾秒後被後面那道疾馳而來的“火流星”追上,開車的人看着後視鏡中不斷放大的赤光心中同步放大的還有絕望。
“啊——”
連帶着車體和油箱一併被燃燒着烈火的“劍刃”斬開,劇烈的撞擊令李衡手中的鋼條也支撐不住,炸碎成千百火之碎片,同一時間整輛越野車也帶着熊熊大火失控得撞進一片廢墟中,緊接着爆燃成巨大的火球!
整個卡圖鎮的“中央街區”在經歷了這連番暴擊後,徹底淪爲一片廢墟垃圾場。
儘管它本身就是從垃圾場上建起的。
李衡身影在黑暗中一步步走來,走到這廢鎮的中央,站上之前那輛被自己摧毀的最大越野車,這輛車上裝着一盞巨大的夜間照明燈,由一個大型電極供電。
喀嚓一聲!李衡單手劈碎這探燈,將那噼裡啪啦閃爍着電火花的電極高舉了起來。
然後用低沉但卻能夠傳遍整個小鎮的聲音喝道:“全部出來!”
看着他高舉電光在黑暗中如魔似神的形象,以及方纔那大殺特殺的一幕,任何一個人在聽到這聲低喝之後無不心臟戰慄一下。
吱呀、吱呀的開門聲傳來,淅淅索索的腳步摩擦響起,一個個攢動的人頭探出,這些麻木僵硬的鎮民懷着忐忑畏懼的心理走了出來。
成百上千的人聚集到黑暗中,慢慢靠近過來,沒有人敢違抗,也沒有人敢出聲。
剛剛大戰後到處遺留着火焰燃燒和爆裂聲,但是人們卻沒有一個發出聲音的,極致的嘈噪和極致安靜,也是極致的矛盾。
站在最高處的李衡面色陰暗得垂視這黑暗中的茫茫人羣,此刻他的神色就如同一個殘虐的惡魔,與他一貫的平和中正氣息大相徑庭。
然後,他開口了——
“看清楚了你們這些豬狗們!”
“你們這羣麻木腐爛到無可救藥的東西們!”
“懦弱、無能、卑微、可恥,毫無被拯救的可能性的螻蟻們!”
被無情的嘲諷,肆意的辱罵,被這世上最粗魯惡俗的言語將僅剩,不,是早已被消磨耗盡的尊嚴再次從泥沼中翻出來踐踏!
“你們的心臟和腦子都已經被淤泥塞住,被污垢填滿,毫無覺悟、毫無智慧、毫無靈性,無論是基督的耶穌,還是佛門的釋迦,哪怕是天上的聖人降生都拯救不了你們!”
“沒有可能!”
李衡運動內勁發出的聲音,沒有多麼洪亮但卻低沉綿長清晰可聞,在場但凡沒有耳疾的人都能聽見。
“你們,是隻能夠被支配的存在”
冷漠的語言就如鐮刀利刃一樣剮過大地同蕭瑟的夜風混在一起。
“既然如此,你們便繼續接受支配吧”
李衡的目光冰冷得掃過一張張麻木的臉,一張張愕然的臉,一張張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的臉……
“接受我的支配!”
伴隨着這句話,他猛然捏碎了那個巨大的金屬電極,火花炸裂電光閃爍,無數的光焰在其身後垂落迸射,映照着他的身影,將其襯托得宛若雷霆中的神明!
“你們也可以拒絕,也可以反抗,如果你們還有那樣的心氣的話,亦或者暫時接受我的支配,事後再反叛,等等……一切的可能,於我而言都無所謂”
“只要你們能夠承擔一切選擇的後果”
“儘管你們的選擇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你們臣服與歸順,反叛與對抗在我看來依舊屁都不算”
“甚至我現在所說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於同爲這個星球上的知性生命體的共性同理心態,皆是一時興起的所爲!”
“但這些,對現在的你們而言就是全部,就是一切,就是未來!”
李衡此刻表現出的姿態就是如此的霸道、專橫、無理、高高在上,是惺惺作態的囂狂暴君之姿,是踐踏人性的邪道教首做派,是令人唾棄的無道狂徒惡兆……
但他依舊無所謂,無所謂任何一種眼光和看法。
什麼他媽的民主自由、仁義善智、人權至上……等等冠冕堂皇的主義和口號在這裡都是屁用沒有的東西,是根本不可能拯救他們的鏡花水月。
此刻真正能將他們撈出這無盡的泥潭和深淵的反倒只有強權和……力量!
至於以後會怎麼樣,若干年會如何發展。
那種事情鬼才知道?!
若是連當下都過不去,還談什麼未來。
“聽清楚的話,就都給我站起來!不要再像一坨大便一樣癱在地上!”
“哪怕只是一塊爛泥,也都給我好好的去糊牆!”
“就由我來支配你們,驅使你們,所有你們這些找不到生命方向的人,就由我來定義你們的生存道標,爲我而活!”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全都給我爬起來,把那些長着毒螯和利爪只會吸食人血的蟲豸統統拔出踩爛!”
“而當那些毒蟲反撲時亦不用擔心”
“因爲我,會把它們的爪牙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