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突圍只有二十分鐘了,小貓兒趴在我耳朵邊跟我說了幾句話,我的心裡一涼,我叫他不要聲張,然後我拉上神仙,我們三個人悄悄退了出去。
我輕輕打開了地下室的門,裡面的燈還亮着,我可以清晰的看到裡面有個兵。
那個兵在翻那些死去兄弟的口袋,他從那些血淋淋的口袋裡掏出來一沓鈔票,然後裝到了自己的兜裡,一個接着一個翻。
我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我沒有想到,真的會有人做這種事情。
戰爭財誰都想發,可我們能去拿日本兵的,怎麼能去拿自己兄弟的?
那個兵沒有發現我們,我往後退了兩步,我腦子亂的厲害,前幾天我剛槍斃了兩個臨陣脫逃的兵,那是神仙架着我開的槍,上百個兄弟盯着我,我別無選擇。
可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自古以來,掠民之財即爲匪,即使我的兄弟們都自殺了,可他們的東西也還是他們的,我們沒能護住他們的命,難道他們死了我們再讓他們被搶掠一次?那是對英雄的褻瀆。
那是對軍人二字的侮辱,我們絕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我在一瞬間拿定了主意,我看看神仙,他盯着我,我看看小貓兒,他也盯着我,我是軍官,他們在等我的命令。
這是一名軍官必須承擔的責任。
我掏出了手槍,裡面有整整二十發子彈,沉甸甸的手槍壓在我手上,也壓在我心裡,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軍靴踏在水泥地上啪啪作響,那個兵驚了一跳,扭過頭。
我擡起了槍,對準了他的腦袋,我打開了保險,指頭壓在了扳機上,我已鼓起勇氣,我要槍斃他。
他剛回過頭來,我一腳就踹在了他的臉上,把他踹的滾了出去,我的槍口頂在了他的腦袋上。
“你?!!”我驚呼一聲,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偷了死去兄弟錢的竟然是我營裡的兵,而且還是和我整整混了三年的老兵,趙鐵貴。
他是天生的六指,可我沒想到,他竟真的做了六指。
我的心在疼,我咬着牙,我不想讓怒火衝了我的腦袋,我質問他,我咆哮着質問他“你他媽還是不是人?這些死了的每一個人都是我們的兄弟,你他媽去偷自己兄弟的錢?啊?你他媽真是畜生啊?啊?他們可是跟咱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你怎麼就能伸的出手啊!”
我咒罵着,我揮起手一巴掌就摔在他臉上,他的嘴裡噴出了血,我衝上去,抓住他的衣服,拳頭猛的砸他的臉。
“你他媽說話啊,你告訴老子,爲什麼?爲什麼?就因爲我們護不住他們,他們已經被我們逼的開槍自殺了,你居然還要偷他們的錢?啊?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
砰!砰!我用勁了力氣砸他的臉。
我想起了這些兄弟拿槍頂上他們自己腦袋的樣子,那些鐵骨錚錚的山西后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自己打穿了自己的腦袋,他們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你知道不知道,官兵偷盜,那是要槍斃的?啊?就爲了這點錢?你就連自己的兄弟都不要了?啊?你看看他們,你看看他們!”
我拉起他,把他按在死去兄弟的身上,我讓他看着這些兄弟死不瞑目的臉,“他們舍了自己的命就是想讓我們能衝出去,他們是用他們的命在換我們的命,你他媽還偷他們的錢,你是人不是人?啊?你是人不是人?”
我已忍不住了,我拿起槍,我要開槍,我要殺了他,我不殺他我就沒辦法跟這羣死了的兄弟交代。
我站了起來,我現在就想要一個理由,我問他“告訴我,因爲甚要偷?告訴我!!!”
他的半邊臉都被我打爛了,他晃着腦袋,說了一句話“我就是想給他們立個碑!”
我蒙了。
我震驚的望着他。
他說的話才真正的讓我羞愧,他說“我就是想給他們立個碑。”
“你!”我不知所措。
我的淚瞬間又流了下來,是啊,我們應該爲他們立個碑的。可我卻從沒有想到。
“啪!”我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不,我覺的不夠,這一巴掌不夠我冤枉趙鐵貴的,我又一巴掌抽上自己的臉。
“啪!” “啪!” “啪!” “啪!” “啪!”
我一巴掌一巴掌的抽着自己,我恨我自己,爲什麼,爲什麼我總是這麼魯莽而武斷,爲什麼我總是容易被怒火衝了頭,爲什麼我連我自己的兄弟都不相信。
“通。”我跪在了趙鐵貴腳下。
我這個時候就想死了算了,我真的想死了,我就是一個無能而愚蠢的軍官,我不配有他們這樣的兄弟。
我舉起槍,對準了自己的腦門,我像地上那幫子自殺的後生一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我想死了,那種羞愧讓我無顏再苟活,我眼睛一閉,扣向了扳機。
“砰!”槍響了。
可我還活着,因爲在我扣動扳機的那一刻趙鐵貴撲了上去,他把槍口舉到了天上,子彈打在了地下室的屋頂上。
小貓兒和神仙聽見槍聲衝了進來,他們下了我的槍,架着我拖了出去。
我悽然的笑了一聲,對鐵貴說“兄弟,對不起。”
他搖搖頭,“不,你是個好官,真的好官。”
我不知道爲什麼這羣兄弟會這樣包容我,可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讓我連死都沒臉死了。他說我是個好軍官,可我他媽就是個混蛋。
有士兵架起了兩面旗幟,一面34軍軍旗,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
所有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全副武裝。
縣鎮府大門已經被炸的不知道去了哪裡,外面經過了一天的激戰已經滿目瘡痍,姜旅長看了下手錶,命令通訊兵。
“給司令部發電,我部將在三分鐘後突圍,請求支援。”
我們在沉重的黑暗中等待着,電臺在發完報之後被銷燬了,所有的文件也被銷燬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湊上前去問我的旅長。
“旅長,士兵名冊還在嗎?”
旅長點點頭,他望着外面,對我說“軍部有名冊,我身上還有一份,爲安全見,我身上的這份必須保存,這次戰鬥除了我們196旅,還有後來衝進來救援的四百多兄弟,這些兄弟,不能白死啊。”
196旅陣亡的有4300多人,再加上這400人,原平一戰我們竟然陣亡了4700人!
我看到了葉曉雪和另一個護士,我把她倆叫了過來,夾在了我們兄弟中間,五十八團只有6個人了,我,神仙,小貓兒,趙鐵貴,還有兩個我叫不來名字的兵。
我們是一個整體,若是突圍不利,我們將分散突圍。
我湊到趙曉雪耳邊,對她說了三個字,“跟着我。”
“嗯。”她很乖巧的點頭,還對我笑了笑,我便記住了她是愛笑的,因爲在這樣殘酷的戰場上還能笑出來的人着實不多,至少我現在是絕對笑不出來的。
我看向其他人,看到趙鐵貴的時候我心裡一虛,他只是對着我肯定的點頭,我想那是認同的意思,他認同我是一名軍官,他的軍官。
他們已經將命都交給了我。
時間在嗒嗒嗒嗒的走,三分鐘,兩分鐘,一分鐘,三十秒,十秒。
五,四,三,二,一!
姜旅長手一揮“出發。”第一個衝出了大樓。
縣鎮府院子裡一地的彈坑和屍體,我們在飛快的衝刺,我們跳過彈坑,越過屍體,翻過障礙,燃燒着的屍體映紅我們的臉,刺刀閃着火紅的光,我們在奔跑,我們已決定,放棄我們的陣地。
一百多人的衝鋒會爆發出一股氣勢,尤其是這樣一羣抱着必死之心衝鋒的勇士,他們散發出來的力量匯聚在一起,轟轟烈烈的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