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見我跟你說的話沒有?你能不能有點反應?你成天除了看報紙和電視新聞,你還會幹點其他的事兒不會?”
這的確是魏麗的聲音。
但已經不是卓羣上一世熟悉的,那溫柔的、平和的聲音了。
與之不同,這種語氣裡帶着挑釁、焦躁和不耐煩。
而且這個聲音也太過刻薄和尖利,單純的譏諷只爲了給人以壓迫。
這完全就是另一個人的聲音,來自於另一個平行時空,曾對生活極其不滿的魏麗。
卓羣清醒的時候,發現正在東四環自己曾經貸款買下的蝸居里。
窗外的天色已經擦黑了。
而他當時正坐在客廳的簡易沙發上看電視。
他除了聽見魏麗的牢騷,還從電視屏幕裡,看見了《新聞聯播》中滬海世博會開幕儀式的畫面。
只是根本沒等他真正看仔細,魏麗就大踏步的走了過來,拿起遙控器直接中斷了電源。
跟着如河東獅一樣瞪着眼睛衝他吼叫。
“姓卓的,我也許是家裡的廚子,可不是你的老媽子。我也要上班的,不比誰低一頭。你別讓我做完飯再跟你費口舌!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就把這些飯菜倒掉,我可不想把自己時間都浪費在給你熱飯熱菜上……”
卓羣還在努力適應這個新環境,試圖分辨到底是什麼狀況。
面對這樣暴跳如雷的魏麗,他只能盡力撫慰。
“魏麗,你別這樣好嗎?說實話,我確實還不餓。要不這樣,我們先……”
哪知這些根本沒用,魏麗露出一臉極爲不悅的神色打斷了他。
“什麼什麼?你不餓?你是嫌棄我做的飯菜不合胃口吧?也許你想來頓牛排大餐,要不來頓明珠海鮮?告訴我,你這位大主任是不是已經吃不慣家常菜了?”
“對不起,這可沒辦法。你能跟着領導去外面胡吃海塞見世面,我一個小職員可沒這樣的機會,自然不懂什麼飯菜才能叫你滿意。”
“別廢話了。假如你不想吃這些,你就去外面吃吧,我還懶得伺候呢。但前提是你至少得把房貸、車貸先繳足,別讓我這個只能留在家裡吃飯的人,連去超市點排骨都得精打細算……”
卓羣感到自己的腦仁都疼了起來。
他的記憶裡,像這樣的魏麗,脾氣暴躁至極,口中除了牢騷就是抱怨。
“魏麗,拜託了,你能不能剋制一下情緒。我們需要……需要好好談談。”
“我的情緒怎麼了?難道我在單位看別人的臉色,回來也不能痛快的說話?這是我的家,我想怎樣就怎樣。我的大主任,你是不是在單位養尊處優慣了,回來還想跟老婆繼續耍威風?少給我擺你領導的臭架子,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變的。”
魏麗的這種說話方式沒法讓人不生氣,這擺明了就是故意要激怒他,奔着吵架去的。
可卓羣仍舊盡力再做和平的努力。
“我們不吵架好不好?其實沒什麼好吵的,都是小事。我告訴你,現在不一樣了……”
“哦?真的嗎?哪兒不一樣了?我怎麼沒看出來?”
魏麗故作誇張的驚歎,用手一指他們倆簡單的居所和那些寒酸的傢俬。
“你倒是跟我說說,到底有哪裡不一樣了?除非你打算告訴我,你又升官了,或者你有可能調動到好一點的部門去……”
“我沒說工作有變動,那一點不重要。總之,我們再也不會爲錢的事兒發愁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中五百萬了嗎?”
卓羣非常無奈的嘆口氣,“我沒法跟你解釋,但你要相信我,我們再不會有什麼財務窘迫的問題了,就這樣。”
然而魏麗卻以更讓人難堪的態度不依不饒的翻舊賬。
“你說的倒是好聽。說漂亮話是你的專長,不是嗎?從很久之前,你就是這麼敷衍我的。”“什麼沙灘、海浪、藍天白雲,什麼要帶我飛到南方去度假,什麼要讓父母過上安樂的日子,什麼你要用十年進入報社最高決策層。”
“天,只有買一棟房子的許願,是勉強實現的。可那還是靠我跟孃家開口借了十五萬。別跟我吹牛了好嗎?我早就不相信你了,什麼許諾你也做不到。”
卓羣簡直感到自己的腦袋要爆炸掉了。
“求你了,別說了。魏麗,你這樣的態度對我們沒有一點好處,對我們關係一點幫助也沒有。你明不明白?”
“是嗎?你是不是又要說孩子的事兒了!好吧,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一家。你不希望我開口,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我永遠閉嘴好了吧!”
魏麗以極爲委屈的暴怒衝進了廚房。
隨後卓羣就聽見了歇斯底里的發泄聲響,魏麗先是故意把盤子碗弄得叮噹亂響,然後用力的拿掃帚和菜板那些傢什摔摔打打,最後是使勁的摔上了廚房的門,自己一個人啜泣起來。
這就是她最擅長的“冷戰”手段。
這樣的習慣不知是何時養成的,而且隨着一年年的過去,冷戰時間不但越來越長,也越來越頻繁。
他們之間的爭吵似乎總是爲了錢,但這其實只是表面上他們失和的原因。
真正的問題根源還在更深的地方。
除了魏麗做過手術已經無法再有孩子的絕望之外。
溝通上的障礙也成爲他們最大的失敗。
現在的他們無法瞭解彼此內心的需求,也無法彌補他們中間已經長期存在的情感撕裂。
卓羣瞥了廚房的門一眼,裡面仍舊明顯傳出魏麗期期艾艾的哭聲。
只是她哭得雖顯可憐,卻並不讓他真的感到可憐。
卓羣難以避免的懷念起上一世剛醒來,魏麗叫他吃早餐時體貼至極的樣子。
他的腦海中也浮現起魏麗帶着孩子出席《全球圍捕》公映典禮時,在臺下衝他揮手的可愛神情。
他此時此刻清楚的意識到,那不是一樣的魏麗了。
上一世,即便沒有透露過重生輪迴的秘密。
但從開始起,他就和那個溫柔的魏麗始終分享着內心的情感,他們有着難以割捨的彼此關心。
而現在,他和這個冷淡魏麗之間完全形成了相互的嫌棄、厭惡和傷害。
他們對重要的事閉口不提,卻總會因爲小事大吵大鬧。
就算是世上所有的金錢擺在他們的面前,恐怕也無法再挽回他們糟糕透頂的關係。
或許這就叫破鏡難圓。
毫無疑問,卓羣很難在這樣的家裡再待下去了。
他拿上了自己手機、充電器,身份證和汽車鑰匙,都放在了公文包裡。
還特意帶上購買汽車的發票和門口衣櫥裡的一件大衣。
然後一聲不吭的出了門,靜靜的撞上了鎖。
下了電梯,坐到自己的車裡後,他已經有了初步的打算。
他的身上有一千多元,這兩天可以先住到旅館去。
至於這輛車,他會在二手市場低價賣掉,儘快籌措出一筆資金。
然後他用這筆錢以最快的速度賺到錢,以確保魏麗可以有足夠的經濟保障過舒服的下半生。
但也只有這樣了。
他在報社的工作會辭去,他和魏麗的婚姻也是不可能再存續的,他不會再勉強自己留下來。
唯一的問題是,現在距離貝璐真正回來肯定還有好幾年。
這段時間裡,他一個人又該怎麼熬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