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多百姓都已散去,不過大晚上這麼大的動靜,還是引起了不少街坊鄰里的注意,許多人都把側門打開,悄悄看過來。
“吱呀……”
三花娘娘將門關上,懷裡脹鼓鼓、沉甸甸,走回石桌前。
桌上碗筷還放在那裡,燈盞也搖曳着,照出桌面和旁邊一小片範圍。
不過此時的她暫時卻沒空去理會這些碗筷了,而是從懷裡掏出銀錢,一塊塊一把把,全都放在桌上,對着光細細看,認真數。
“好多錢!”
“是啊……”
這裡光是完整的十兩制的束腰蜂窩銀就有兩塊,被從中間剪斷的又有兩塊,看樣子加起來一塊有多,加上一些剪碎的小銀塊,銀豆,粗粗一估就已經有三十多兩的樣子了,至於那些平常被三花娘娘視若珍寶的銅錢,如今已經可以忽略不計。
這還是宋遊只取了一半的結果。
不愧是陽都,不愧是東城。
“你怎麼只要了一半?”
“那時剛好就想要一半。”
“好多好多!三花娘娘要釣好多好多魚來賣才能賺這麼多錢!”小女童不由說道,“要是你全部要了,就又有這麼多了……”
“三花娘娘不也沒有反對嗎?”
“唔……”
女童聞言卻很自然,搖頭晃腦道:“三花娘娘只是你的貓而已……”
“三花娘娘是我的旅伴啊……”
“但是三花娘娘聽伱的!”
“這是因爲三花娘娘年紀尚小,剛好我癡長三花娘娘一些年歲,剛好三花娘娘又是隻善於聽勸的明貓,所以暫時常常聽我的罷了。”宋遊平靜而真誠的對小女童說道,“我有時候不也會聽三花娘孃的嗎?”
“是哦……”
“而且三花娘娘難道沒有注意到嗎?隨着三花娘娘慢慢長大,又勤奮學習,慣於思考,我聽三花娘孃的話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多了。”
“是哦……”
小女童稍一回想,好像還真是這樣。
一時不免愣了一下,心中有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
其實平常自己說什麼而道士聽從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有種成就感了,有些小驕傲,如今再將所有片段串起來,一起回想,細細品悟,尤其是與最開始那隻什麼也不懂的三花貓一比對,便覺得奇妙極了。
奇妙的地方在於當初那隻小小的三花貓竟然真的變得厲害了,而變厲害的過程便都在自己此時的腦中,隨時可以再看一遍。
當初那隻什麼也不懂的、什麼都要聽道士學道士的三花貓,竟然有一天,道士偶爾也會聽它的話了。一隻貓兒,竟然能替人做主了。
而最奇妙的地方莫過於自己得到的是道士的親口認可。
這與別人說來顯然是不一樣的。
“這也都是三花娘娘自己得來的。三花娘娘本就冰雪聰明,智慧過人,偏偏還這麼勤奮好學、慣於思考,成長自然很快。”自家道士悠悠然的聲音很快又傳進了他的耳朵,“再是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恐怕大小事情就都可以由三花娘娘來做主了。”
“!”
小女童呼吸也爲之一滯。
垂下的一隻手已經悄悄握起了拳。
看來還得再接再厲。
“對哦!”
小女童忽然又回過頭,把他盯着:“那你掙錢怎麼不叫上三花娘娘?三花娘娘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因爲三花娘娘在外面賣魚還沒回來,而且我也沒有出去打妖怪,只是借了一支竹杖,替他們出了個主意而已。”宋遊對着還擺在石桌上的碗筷揚了揚下巴,“我不是一直在家做飯嗎?”
“那爲什麼他們對你那麼尊敬?”
“以前三花娘娘還在當貓兒神的時候,當地百姓對三花娘娘不也十分尊敬嗎?”道人微笑,“不過是以真心換真心罷了。”
“唔……”
小女童若有所思。
只是想着想着,不知想到什麼,她又神情一凝,轉頭盯着道士:“可是你的柺棒被別人給偷走了。”
“人心複雜,有貪慾是常事。”
“三花娘娘幫你找回來!”
“不急。”
“你不要了嗎?”小女童睜圓眼睛把他盯着。
“自是要的。”宋遊並不着急,“只是不急着拿回來,且先看看。反正也丟不了的。”
“呼……”
小女童這才鬆了口氣。
三花娘娘是個念舊的人。
八年前在南畫縣做的三色衣裳,現在會用法術變了,人也長高長大了,可衣裳還是那個樣式。剛出安清用巴茅編的球,一直玩到了散架才依依不捨的將之捨棄,還埋了起來。剛到長京做的三色布球,現在還在她的褡褳裡。這褡褳也是在安清做的,好些年了,時間越長越喜歡。
這種念舊一方面來源於本性,一方面也來自於自家道士,所以她理所當然的認爲道士也是個念舊的人,也會和自己一樣想。
那麼多年的棒子丟了多心疼啊。
“那我去洗碗了。”
“麻煩三花娘娘。”
“你把錢放好!”
“一定。”
小女童這才抱起碗,走向竈屋。 道人收回目光,也收起銀錢。
“霍二牛……”
宋遊口中唸叨着這個名字。
這種事情他倒還是第一次遇到。也正是因爲沒有遇見過,不免覺得格外有趣。
這年頭在民間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傳說,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着人們對這個世界、仙神法術與奇異之事的認知。
離宋遊近的,好比那鄭溪縣鄭家先祖與分水刀的故事,在民間傳說中,鄭家將分水刀據爲己有的那位先祖也只是拿着分水刀遠離隱江,於是那麼了不得的隱江水神便真的找不到他了、也奈何不了他了。
這都算挺有邏輯的了。
還有更荒謬的。
有一地傳說此前曾有一位天翁,也就是天帝,天宮之主,本是凡人,只是德行出衆很有魄力,當時掌管天上神仙的天帝十分嫉妒他,屢次派出神靈加害他而不得,便親自下界查探,而那凡人便找了個機會,偷了天帝的龍攆,駕車上天,罷黜百官,重新選拔,於是成了新的天翁。
在那小小的一縣之地,這個故事還傳得很廣,不少農戶窮人都相信。
自然,傳說大多不全不實。
不過即使這位霍二牛受這些傳說影響再大,也還是一個膽大莽撞之人,至少絕大多數正常人是做不出這種事的。
宋遊不慌不忙,回屋睡覺。
……
次日清早。
宋遊迷迷糊糊,還在睡夢中時,便聽自家貓兒推搡問他今天要不要去找竹杖,他仍是答了一句不急,便繼續矇頭睡覺。
隨後屋中有些聲響傳來。
等他睜開眼睛,三花娘娘已經爲他煮好了早飯,並一手舉着釣竿、一手提着木桶,背後揹着斗笠,邁着步子往外走了。
可這時候天都才矇矇亮。
“三花娘娘去哪?”
“三花娘娘出去釣魚~”
“可天都還沒亮。”
“這時候纔好釣呢。”小女童停下來轉頭看他,嚴肅說道,“三花娘娘給你煮了稀飯,你睡醒之後記得吃。”
說完就準備繼續往外走。
“可是……”
“唔!”
小女童便又停了下來,轉頭看他:“可是什麼?”
“可是我們昨天剛掙了一筆錢。”宋遊也沒有說“剛掙了一筆錢,所以不急着用錢”這樣的話,他知曉自家貓兒對於賺錢和釣魚的執着,那樣三花娘娘不是會對他說那筆錢是他掙的而不是她掙的,就是會說掙再多錢也會坐吃山空之類的話,還會講得很有道理,他只是說,“賺了錢我們難道不是應該吃頓好的嗎?”
“吃頓好的?”
“而且最近天氣正好,春光明媚,我還想出去踏踏春呢……”
“踏踏春!”
“三花娘娘覺得如何?”
“唔……”
小女童一手提着桶,一手拿着釣竿,側身轉頭把他盯着,眼光閃爍,猶豫不決,終於還是走了回來,將木桶釣竿都放下。
“那好吧。”
“很榮幸三花娘娘願意爲了陪我踏春而放棄釣魚,不過三花娘娘傻了。”宋遊說道,“陽江自西向東,穿城而過,城外可還更好釣呢。”
“!”
小女童瞬間又把木桶釣竿拿了起來,仰着頭面無表情,也一聲不吭只緊緊的把他盯着。
“須得等我吃完早飯。”
“好的!”
宋遊這才慢吞吞起身。
三花娘娘提桶拿杆,把他盯着。
宋遊慢吞吞洗漱。
三花娘娘提桶拿杆,緊隨其後。
宋遊盛粥剝蛋,吃飯洗碗。
三花娘娘依舊沒有放下手中木桶釣竿,寸步不離跟着他,目不轉睛。
宋遊終於吃完,出門而去。
小女童依舊跟得很緊。
沒有繮繩的棗紅馬跟在後頭,燕子飛在天上,一路走過,不少街坊鄰居都以異樣的好奇的眼光看他們。
宋遊卻是不急不忙,還順道去了李家院子,探望了李姓男子那已經瞎了眼的二叔,見果然沒治了,便問了問那霍二牛平日裡的爲人、李姓男子二叔和父親走夜路撞邪的地方,這纔在三花娘孃的目光監督下,買了些醬肉、饅頭與糕點,隨即出城沿江而行,踏草一路東去。
城外春光明媚,遍地野花,盡是生機,但其實已經有些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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