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噗……”
燕子也飛了回來,站在房檐上梳毛。
黑壓壓的人頭連成一片,火光燈籠亦匯成一片,照得影影綽綽。有的在院子裡,有的在門外,行禮的行禮,跪倒的跪倒,全都高聲道謝。
“諸位快快請起,卻是拜不得。”道人站在前邊,連忙將跪倒的人叫起來,尤其是面前一位飽受邪法折磨的老叟,得親自將之扶起,“既然諸位找到了在下這裡來,又真有妖邪作亂,斷然沒有不管的道理。既然也真的幫了一些忙、出了一些主意,諸位道的謝在下便收下了。不過只是一些舉手之勞罷了,卻萬萬不可施以大禮。”
“多虧先生啊……”
“諸位敢與妖邪相鬥的勇氣,亦是捉拿妖邪的重要原因,非要謝的話,也得該謝謝諸位自己。”宋遊微笑道,“不知諸位現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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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劉三爺以身試險,當先撕掉膏藥,如今我等皆已將膏藥撕掉,無傷分毫。”李姓男子看了眼身邊一名虛弱的老人,頓了一下又不禁面含期待的看向宋遊,“只是我那二叔雙目失明,卻不知神仙有沒有妙法……”
“在下不是神仙。”宋遊搖着頭道,“不知別人如何,在下沒有。”
“唉……”
“那邪物如何了?”
“我等一氣之下,已將之活活打死。”李姓男子此時說來仍忍不住話中,不知是興奮還是畏懼,“說來玄奇,我等將之打死過後,那乞丐竟化作一塊黑漆馬虎的大石,火光映照,隱隱有些剔透。”
“大石……”
“正是!”李姓男子回答道。
“此前我等圍捉它時,棍棒打上去倒是和打米袋一樣,可刀斧利器砍上去,便如砍在石頭上,還往下掉渣,那東西也疼痛不已。”站在李姓男子身邊的另一人也補充道,“當時急,天色也暗,倒沒看掉下來的是什麼,後來拿燈籠火把一樣,全是黑色的石頭渣子。”
“諸位如何將之打死的呢?”
“用的先生的竹棍兩棒子就敲死了。也砍了不少刀,將它砍得稀爛。”
“原來如此。”
那定是跑不掉了。
這根竹杖從明德二年春開始,跟隨宋遊也八年了,宋遊常常借它施術,自然能驅邪降魔,尋常妖怪少有幾棒打不死的。
只是宋遊卻皺了皺眉,不由問道:“那諸位打死它之前,可有問過它從哪裡,爲何要來城中作亂呢?”
“自然問過!”
李姓男子連忙又站出來,拱手說道:“我等雖然氣憤,但也不至於如此魯莽,在打死他之前,就問過了它。那東西說它古時就在了,只是原先一直睡在城外地下,直到被家父與二叔走夜路踢醒,這才迷迷糊糊,跟着家父與二叔到了陽都城來。
“一來就害人,實在可恨!
“街坊們聽完之後就再也忍不了了,當場就把它給打死了!”
衆人聽着,仍是不解氣,咬牙切齒。
“那還好……”
宋遊倒是鬆了一口氣。
就怕這些人一時怒火攻心,什麼也不管就將那妖邪給打死在當場,好歹問了兩句。
“那石頭倒是也給先生帶了些來,給仙師看看。那塊大的現在還躺在巷子裡,冰冰涼涼,邪氣得很,今日天又晚了,我們不敢妄動,當捕役的廖家大郞說明天搬到衙門去。”後頭有個壯漢從兜裡掏出幾塊碎石,在火光映照下,果然黑漆漆的,身邊其餘人都怕,連忙避開,待他壯着膽子將之拿過來遞給宋遊,其他人又都圍過來,“仙師若想看看那大石頭,明早搬去衙門前,我們便先搬過來給仙師看看。”
“……”
宋遊也低頭細細查看。
幾塊石頭加起來也只巴掌大小,烏漆墨黑,但也不是全黑,如今火光映照下,隱隱半透,若在白天太陽最盛時,應是深灰或者深褐色。除非很大一塊纔會呈現出墨黑色。
不知是什麼石頭,但確實靈韻濃厚,陰氣邪氣都逼人,那壯漢血氣方剛,將之拿在手上,也不由得前後晃動,似是感覺凍手。
確是成精的死物無疑了。
“死物成精……”
宋遊眯起眼睛,喃喃自語。
死物成精最是不易,往往條件苛刻,不僅要在靈氣濃郁靈韻玄妙的特別之處,還要很長的時間,慢慢吸取天地造化、日月精華才行,宋游下山這麼多年遇見的死物成精也並不多。
古時便有,今時才醒……
宋遊倒也不懷疑那邪物臨死前扯謊,因爲這和他猜得也差不多。
“邪物雖死,但陰氣邪氣過於濃重,人接觸久了對身體有虧,要麼深埋地下,要麼就放燒瓦燒陶的窯子裡終日焚燒。”
“哎呀……”
壯漢立馬一驚,差點將之當場丟掉。
其餘人也連忙離得遠了一些。
宋遊想了想,這才說道:“諸位今日有勇氣與妖邪相鬥,十分難得。須知妖鬼也好、邪魔也罷,都沒有那麼可怕。人齊心,可斷金。今後若是陽都城還有別的怪事發生在諸位身上或身邊,諸位雖不可過於莽撞,卻也不能一昧的畏懼害怕,若求人不得,還得求己。”
“我等知曉了!”
“謹遵仙師教誨!”
“多謝仙師指點……”
“既然諸位如此膽大。”宋遊正好一笑,“在下有幾句話要交代給諸位,若是以後還有妖鬼,說不得用得上。”
“仙師請講。”
“血氣旺膽氣大者,妖鬼也怕。但凡妖鬼邪魔有所長定有所短,有剋星也有弱點,諸位不可莽撞行事,卻也可以設法與其相鬥。”宋遊說着環視衆人一圈,繼續說道,“若是妖物精怪,刀槍必入,刀槍不入,只是力氣不夠大地方沒砍對,若是鬼物陰邪,年輕人與武人的血,還有別的至陽至剛之物,塗在刀刃上,都可斬之。”
“我等記下。”
“還有更重要的——”
“洗耳恭聽!”
“雷公廟將成,周雷公勤勉,實在對付不了的妖邪鬼物,也不可不自量力,可去廟中燒香請願。請願時事情要說詳細完整,何處什麼妖邪如何害人害了幾人都要說清楚,連說三遍,要是不行,就天天唸叨。”宋遊說着,突然一笑,“此乃上計。”“謹記於心!”
衆人連忙答應下來。
隨即那李姓男子往後一招手,又有一個和他七八分相似、長得年輕些的人捧着一個托盤走上前來,蓋着紅布。
“這段時日以來,空費了不少錢財,卻一直拿那妖邪沒有辦法,還得求到仙師這裡來,不然還不知要費多少被那妖邪折磨多久。”李姓男子一邊說着一邊揭開紅布,裡頭是幾塊紋銀和一些散碎銀錢,“都是家家戶戶湊的,有錢的多湊一些,困難的就少湊一些,算是我們的謝意,也是我們對仙師的孝敬,請仙師務必收下。”
道人身邊的女童抱着碗筷,站着不動,卻是踮起腳尖,往托盤上看,一剎那間,眼睛不由睜大,呼吸也爲之一滯。
“請仙師務必收下……”
衆人雜亂的喊着差不多的話。
“足下既說是謝意,也說是孝敬。謝意是可以的,孝敬卻是不可的。”宋遊想了想才說道,“那在下就收一半。”
“……”
李姓男子聞言一愣,頓時懊悔不已。
身邊幾個老者都扭頭把他瞪着。
只見道人伸手在托盤上一劃——
“嘩啦……”
所有銀錢從中間開始,自動分爲兩邊。
身後那漂亮得不似凡間娃娃的女童連忙把碗筷放回石桌上,飛快的跑上前來,從李姓男子手中將一半銀錢撥進自己懷中。
剛好一半,只恨不能多拿,卻是一枚銅子也少不了的。
“在下的竹杖呢?”
又見道人笑眯眯看向他們。
“仙師的法器先前交予了霍二牛。”李姓男子一邊說着,一邊直起身,左看右看,又回頭往後,尋找着那霍二牛。
身後衆多人也都回頭看去。
“?”
李姓男子神情忽然一僵。
那霍二牛本來身強力壯,長得惹眼,應該不難找纔對。況且自己來時給他說得好好的,跟在自己身後,他也應得好好的,如今怎麼沒了。
只見衆多火把燈籠連成一片,照得院裡院外影影綽綽,卻哪有霍二牛的身影?
“霍二牛!”
“霍二牛在哪?”
衆人連聲呼喊,都無人迴應。
剛收下錢財的女童神情又是一凝。
唯有一陣輕微風聲,一隻燕子從身後的房檐上飛到了近處的房檐來,一張開嘴,竟口吐人言:“那漢子拿着先生的竹杖跑出城去了。”
衆人聞言皆是一愣,無一不睜大眼睛。
這無疑是沒人能想到的。
甚至只顧着驚訝於此事,一時忘了驚訝於會說話的燕子。
“壞了!”
李姓男子傻在當場,連忙拜倒。
“啊?”
“他怎麼敢的?”
“這二牛癡傻了不成!”
“這等江湖潑漢,本就沒腦子的!”
“你這李大郎!你說說你!仙師把法器交給伱,你怎能隨意交給那別的人?”
“仙師恕罪……”
“請什麼罪?這得去找!”
其餘人亦是驚怒不已,議論紛紛。
“仙師恕罪啊!仙師此前交代將法器交與藝高膽大之人手中,小人便交給了那霍二牛,那霍二牛膽大,曾爲百文錢夜宿墳場與鬼宅,今日打完妖邪後小人本想將法器拿回,可他說小人體弱,鎮不住仙師法寶,小人才讓他拿着跟在後頭,可哪曾想他的狗膽竟大到了這地步!定是趁着今日黑燈瞎火之時,想竊仙師法器!”
李姓男子害怕不已。
一邊說一邊擡頭往上看。
卻只見女童一臉嚴肅,燕子則在房檐上懶洋洋梳理毛髮,而那先生走過來,溫和將他扶了起來。
“無妨,這種意外誰也想不到的,非足下之過。諸位也不必管了,今日辛苦,又受了驚,便回去好好休息吧。”道人微微笑着說道,“在下喜歡與性格獨特的人打交道,那人竟敢如此,想來也非常人。”
“那仙師的法器……”
“自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