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人小的時候也不會走路,只會在地上爬!”三花娘娘說道,“我還以爲人就是站起來走的,生下來就會站起來走!”
“和貓小的時候一樣嗎?”
“唔……”
三花娘娘仔細看了看小江寒爬動的笨拙姿勢,果斷搖頭:
“一點不一樣!”
“……”
“那人走路需要學嗎?”
“不需要學。”
“真的?”
三花娘娘懷疑的盯着他。
“自是不敢欺瞞三花娘孃的。”宋游回答道,“人小的時候不會走路,是因爲身體發育尚未完成,下肢力量也不夠強,這時候強行教她走路並沒有效果,教育之心過切反倒會影響生長髮育。事實是小孩只需要長大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能站起來,看見別的人走路的模樣,自然而然就能學會走路。”
宋遊說着頓了頓:
“就像小貓看見大貓狩獵、舔毛、磨爪子,自然而然就能學會一樣。大人只需要在她走路不穩的時候稍加留意,在她動作姿勢不對的時候稍加糾正即可。”
“三花娘娘是大人!”
“這是自然……”
宋遊誠心誠意的對她說道。
至於那個還在羊毛氈上爬動的女嬰,道人只是轉頭瞄了她一眼,就將目光收回了。
世間有緣分,世事有定法。
伏龍觀的傳人自有自己的造化。
當年老道就是這樣想他的吧?
道人不禁如是想道,思緒又飄遠了。
“篷……”
身邊一聲輕響。
吃完飯的三花娘娘丟下碗筷,化作了原形,只叫道士吃完叫她,她去洗碗,便跑到了羊毛氈前,陪同女嬰玩耍了。
這個世上少有小孩能不喜歡一隻毛絨絨的漂亮貓兒。只是對於小江寒來說,三花娘娘也許要更嚴格一點,更強硬一點,會在她衝上去的時候擡起爪子把她的腦門抵住,會開口說人話,對她的錯誤行爲進行糾正,教她該如何做,更像是一個長輩,而不是家中餵養取樂的一隻寵物。
女嬰尚小,既不懂事,也不記事甚至分不清人和貓的邊界,只覺得貓兒本就是這樣,甚至有時覺得自己也是一隻貓。
道人默默吃着孔乾飯。
米飯粒粒分明,既有油水又有鹽味,還有臘肉和燕豆焦黃的香,完全無需別的菜,也能吃得很滿足。
肚子裡迅速暖和起來。
偶爾餘光一瞄,見到三花貓在羊毛氈上爬動,身後一名不到一歲的女嬰學着她的樣子,跟在她的後面,同樣在毛氈上爬,三花貓遇到放置在羊毛氈上的褡褳,輕巧一跳,將之跳過,身後女童跟着爬過來,低頭看看褡褳,又擡頭看看貓兒,也努力一跳,卻根本不具備跳躍的能力,反倒摔在了褡褳上。
三花貓聽見聲響,回頭看她,只停下來等她,並不覺得有什麼。
女嬰同樣不覺得有什麼,甚至好像不覺得痛,笨拙的爬起來,再次看看褡褳,看看前方貓兒,便又爬着跟了上去。
真像是一隻大貓帶了一隻幼貓。
道人繼續吃飯,並不理會。
待得刨盡碗中最後一粒米,他站起來,拿起鍋碗筷勺,本想去江邊清洗,卻被貓兒瞬間衝過來阻攔,化成人形接了過去。
“三花娘娘來洗!
“你好好養傷!”
羊毛氈上只留下一名女嬰,趴在毛氈的最邊緣仰頭盯着跑往江邊的女童,擡手又收了回來,只得扭過頭,看看身邊道人。
“好好吃飯,好好長大,你就也能夠站起來變成人、和人一樣走路了。”宋遊平靜的對她說道,“等再長大一點,就可以學習更多三花娘孃的本領和技巧了。”
“呀~”
“三花娘孃的品性也是上佳的,你可跟着她多多學習,尤其是勤勞好學這一點。”宋遊爲了自己回到陰陽山後,能夠過上和當年老道一樣甚至比當年老道更加悠閒自在的生活,決心從娃娃抓起。
“耗子~”
“這個別學。”
“呀~”
女嬰根本聽不懂,只用一雙烏黑如夜的眼睛將他盯着,稍作猶豫,便朝他爬過來。
道人坐着一動不動,任由她爬過來,爬到他懷裡縮着。
宋遊這身道袍已很舊了,歲月將布料揉得柔軟,加上他的體溫,似乎讓這小東西很是喜歡。
道人帶着笑意,低頭看着她。
貓兒是很愛乾淨的生物,也是少有的很樂於幫同伴保持乾淨的生物,小女嬰被三花娘娘擦得很乾淨,臉蛋白白嫩嫩的,既沒有了半個月前的烏紫與凍傷,也沒有一點灰塵,配上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只覺得格外可愛。
“耗子……”
女嬰含糊不清的說。
“……”
道人臉上的微笑化作平靜。
沒有多久,三花娘娘洗碗歸來。
“在下的傷也恢復了大半了。江邊雖然風景好,可水汽寒意都太重,不適宜小孩久留。”宋遊對她說道,“從今日起,我們便可以慢慢朝鼎山去了。”
“恢復了大半!”
三花娘娘抱着鍋碗,將之倒過來,挨着挨着將水倒乾淨,直盯着他。
“這裡離鼎山不算近,即使走最近的路,走到鼎山也要一些時間,等到的時候,在下想來就恢復得差不多了。”
“伱可以走嗎?”
“自然可以。”
“那這個小人兒呢?”
三花娘娘將倒完水的鍋碗拿在手上,另一隻手又伸手一指,靈力所至,法術亦至。
“篷……”
一篷火焰憑空出現,將碗中僅存的水分也烤乾了。
小女嬰縮在道人懷中,扭頭看得目不轉睛,此時的她已經沒了第一次見的害怕,習以爲常後,反而覺得有趣,笑出聲來。
“在下揹着即可。”
“三花娘娘來背吧!三花娘娘背!三花娘娘可以背!”三花娘娘神情嚴肅,眉宇間自有一種責任感。
“不會累着三花娘娘嗎?”
“不會!”
“那便麻煩三花娘娘了。”
“不麻煩!!”
宋遊瞄着她的神情,露出微笑,又補充了一句:“三花娘娘真是越發有責任擔當、越發的可靠了。”
“!!”
三花娘娘神情一凝。
正好小女嬰見她回來,又有了空,便又從道人的懷裡爬了出去,爬向她。
三花娘娘低頭一看,心中更是有種莫名的東西油然而生。
一行稍作收拾,便往鼎山而去。
道人仍舊拄着竹杖,挎着褡褳與錦袋,沿着山路緩步慢行,若是不看道人眼中的滄桑,腳步幾乎和十九年前無異,身後跟着一名身着三色衣裳的女童,已有半人多高,女童背上揹着一個背裙,卻是一名抓着魚乾的女嬰。
前方有城,名爲疏影,道人在此暫留,置辦一些嬰幼兒的衣裳與需要的用品,便繼續上路。
三花娘娘修行有成,道行不淺,雖然人還不大,但一名嬰兒的重量對她來說完全沒有負擔,只是女嬰畢竟尚小,帶上她比不帶上她的時候要多了不少麻煩事情,一行人走得更慢了。
凡事有利有弊,帶上這名女嬰後,也爲三花娘娘這一路增加了不少趣味。
不覺冬季已到末尾。
寒冷似乎早已到了盡頭過了巔峰,便往下退去,幾個晴天下來,這天地間倒是多了不少暖意。
山路之間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道是個清清細細的女聲,吐字乾淨,語氣嚴肅,另一道是個模糊不清的幼兒音,說得不清楚,卻也學得努力。
“說三花娘娘!”
“山花娘娘~”
“說道士!”
“道四~”
“說燕子!”
“燕紙~”
“還會別的嗎?”
“耗子~”
就最後一聲說得最清楚。
女童身着三色衣裳,也拄着一根竹杖,扭頭看着道人:“道士你看三花娘娘厲害嗎?”
“厲害。”
道人語氣簡短極了。
“撲撲撲……”
一隻燕子飛了過來,停在林梢,低頭看了看路上的幾人。
“先生,前面就是扶光縣了。其實現在找一處小山坡,就已經能看得見鼎山了。我們是先去扶光縣,還是直去鼎山?”
“先去扶光找間客棧吧。”
“明白。”
“辛苦了。”
宋遊繼續往前走着。
自己雖在重整登天路的過程中留了一道後手,使得自己也能借由登天路登天而去,可畢竟是上天宮,不能帶上三花娘娘。如今自己一行中又多了一個小傢伙,外界嚴寒,自然不能讓她像是以前一樣,跟隨三花娘娘與燕子在山下露天等待。
沒有多久,一行便進了城。
扶光縣本是一座小城,不過憑藉着一座鼎山,城中倒也還算熱鬧,常有五湖四海的人慕名而來,在城中停留。加之這裡本是關中平原與逸都的中間站點,來往客商也多,因此城中旅店是不缺的。
道人隨便找了一家,要了一間房,上樓放下行囊。
三花娘娘也將女嬰放在牀上,任她在牀上亂爬,先命令她不準隨便下來,然後又在不聽話的她要爬下牀時將她重新抱回去。
撿到女嬰許久,女嬰還未學會走路,爬行的功夫倒是越發精湛。
“三花娘娘便在此等我吧,照顧好這小東西,不要養死了。”
“知道了!”女童點着頭說,又看向他,“你的傷好了嗎?”
“好了。”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用不了多久。”
“好的!”三花娘娘信誓旦旦,“等你回來的時候,小江寒就會說更多的話了!說不定也會走路了!”
“但願如此。”
道人微微一笑,只拿了一根竹杖,出門而去。
上次到鼎山是駕鶴而來,雖然並不急,卻也難免匆忙,並未到山下這座縣城中來,如今正好穿城而過,本想看看城中景象,卻聽見城中仍然留着自己當時駕鶴而來的傳說。
嚴格來說,是三花娘娘駕鶴而來。
這裡地處昂州,大晏腹地,離長京八百里,倒是與陳將軍祖籍所在的珠玉縣有些相近。
大抵是出過太多官員,這邊官仕氛圍濃厚,人們喜好討論天下大勢,人間風雨,宋遊一路走過,茶館酒肆不少,每每聽見感興趣的話,若有若無的從某一處飄來,他都會停下來聽幾句。
偶爾聽說北邊的鎮北軍已在籌措軍糧,似乎距離反叛也就一步之遙,而珠玉縣的陳家人一夜之間不知所蹤,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又聽說何地妖魔作亂,被人斬了,哪裡有位英雄,名叫什麼什麼,在當地與周邊頗有聲望。
細碎的言語勾勒出天下的風雨,乃是世道變化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