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力冷笑道:“夜將軍如此說話,那對方纔出手傷害王將軍一事又作何解釋?”
“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你大哥怎麼教你的?”夜夢書輕斥道,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他聲音已陡地一高:“王將軍不是錯,而是大錯特錯!聖人言‘飽暖思淫慾’,諸位想一想,這淫慾乃是六慾之首,是人最基本的需要,這尚且要以飽暖爲前提,那其餘諸事,又怎能不以此爲基礎?在下不遠千里而來,途中風餐露宿,早已是餓壞了,再和諸位商議正事之前自然要多吃些東西填填肚子,喝點酒潤潤嗓子,又有何傷大雅?但王博將軍卻譏刺在下是酒囊飯袋,諷刺我所仰慕的李元帥,在下初時以爲王老將軍天生異賦從來不事飲食,纔出此惡言,但觀將軍斗酒彘肩,顯非如此!在座諸位將軍多是出生貧寒,大家說,像這種飽漢不知餓漢飢的可恨行徑,是否該狠狠打擊?”
一席話雖然歪理,但卻句句入耳,衆人若非立場各異,早已大聲喝彩,更有人暗自對王博隱隱有了鄙視之意,軍中原本打定主意死不投降的一派人,已有多人開始動搖。
“荒謬!”忽有一人大聲道,“夜將軍此來乃是代表朝廷議和,先是帶刀入席,後又當衆以酒罈襲擊我方大將,屢屢以武犯禁,挑起事端,顯然是想以武力逼迫我等投降,一絲議和誠意也無,竟然還在此強詞奪理,當真是視我馬家軍無人嗎?”此言一處,衆人立時神色一變,各自暗指夜夢書腰間大刀議論紛紛。
馬大力假意斥道:“周先生休得胡言!夜將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嗎?人家年方弱冠,沒見過什麼世面,想帶把刀防身以備不測,又何錯之有?方纔偶然失去控制酒罈傷人,也只是年少衝動,人之常情,先生怎就不能理解一二呢?”
這番話表面是爲夜夢書開脫,但人人都聽得出來是暗指夜夢書貪生怕死,又年少衝動,根本不適合作和談使者。
夜夢書不理馬大力,見挑起事端那人是一名叫周棟的謀士,在謀士團中地位僅次於虛若無,卻假作不識,笑問道:“這位先生是?”
“區區揚州周棟是也。”周棟傲然道。
“哦!原來是周先生,失敬失敬。”夜夢書笑了笑,端起一碗酒徑直走了過去,“聽說聽說當日大王攻破雅州城,便有先生你的獻計大功!小子雖然遠在潼關,但聽聞此事,也恨不得早日見到先生這樣的英雄人物,來,來,小子敬你一碗!先乾爲敬!”說時也不待後者同一,咕咚咕咚就將那碗烈酒乾了下去。
周棟雖然是個文弱書生,但最喜裝豪邁,聽他說起自己生平得意之作,誇讚自己是個英雄人物,心頭頓時大喜,說聲“不敢”,也端起面前酒碗喝飲起來,酒剛一半,猛見面前光亮一閃,立覺手中酒碗頓時把持不住,掉落下去,脖上一涼,夜夢書手中一把鋒利的馬刀已經逼在了他咽喉。
“砰!”地一聲,酒碗落地,卻不是碎片亂濺,而是從中心整整齊齊地分成三十六塊!方纔這刀光一閃間,他竟至少已出了十八刀,而刀上除破力之外,尚有一道平衡地粘力,這才能保持酒碗墮地而不碎!好精妙的刀法!
衆人先是大驚,隨即反應過來,將夜夢書團團圍住。
“夜將軍,你這是作什麼?再不放開周先生,休怪本王手下無情。”馬大刀大喝道。
“哼!夜某爲了蒼生社稷,不遠千里前來議和,諸位卻一再爲難在下,莫非當真是欺夜某年幼,朝廷無人嗎?”夜夢書慷慨道,說時刀鋒向前微微一送,一絲血紅立時自周棟脖子上流了下來,“罷了!既然周先生覺得夜某沒有議和誠意,夜某這就將你斬殺,然後自盡在諸位面前,讓元帥再派良人。也讓天下英雄看看我無憂軍中是不是有貪生怕死之輩!”
周棟嚇得臉色慘白,忙道:“夜將軍千萬不……不要衝動!學生方纔只是玩笑之語,作不得數,你千萬別當真!刀劍無眼,你還是先將刀放下,議和一事,咱們慢慢再談不遲!”
夜夢書忽然聞到一股騷味,眼光微微向下,便瞥見周棟褲子已溼自溼了一大片,顯然是將尿都嚇了出來,將馬刀撤回,指着周棟褲襠哈哈大笑道:“各位,到底是誰貪生怕死?”
周棟滿臉羞慚,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當即奪門而去。
夜夢書“鏘”地一聲隨手插到地上,環顧四周,大聲道:“大王,軍師,各位兄弟,你們中誰要敢說自己不怕死的,就儘管上前來,夜某一刀將他了斷,然後自刎在此!”
場中諸人見他雖然無刀在手,但顧盼之間神威凜凜,單薄身軀中似乎有種說不出的震懾力量,各自對望,一時誰也不敢接口。
“不錯!沒有人是真正不怕死的!”夜夢書正色道,“我也怕死,但爲了天下太平,蒼生少受戰火荼毒,我依然要隻身來此虎狼之地談判!之所以要帶刀入席,爲的不過是讓自己的生命多一分保障,諸位要是因此覺得破壞了朝廷的和談誠意,那夜某無話可說!諸位請立刻動手,將在下亂刀分屍,夜某若是皺一下眉頭,就不是大楚兒郎!”
場中鴉雀無聲,那人傲立當場,靜夜裡只如一朵淡淡盛開的曇花,看來一觸即謝,卻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勢,讓人只可遠觀而不敢有絲毫褻瀆。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竟是誰也不敢上前。
靜了片刻,馬大刀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各位,我等能與夜將軍生於同代,實是邀天之幸!夜將軍請座,我們立刻便談議和之事。”
“且慢!”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大廳外傳來。夜夢書隨着衆人齊眼看去,卻見一名婀娜多姿的美貌少婦,腰肢輕搖,款款步了進來。
“參見夫人!”廳中衆將齊齊行禮。
夫人?難道這娘們就是馬大刀畏若猛虎的老婆葉三娘?***,你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好躲在裡屋做做針織女紅,相夫教子,跑到大庭廣衆下來發什麼騷?夜夢書不禁大恨。
馬大刀皺眉道:“三娘,你不在後堂休息,跑到這來做什麼?”
此言一出,夜夢書不禁暗自叫好:“***,馬破刀,算你還有點見識,能與老子英雄所見略同一回。”
葉三娘煙視媚行般走進廳內,對馬大刀徐徐一福,道:“大王,奴家此來,是爲了免你被奸人所矇蔽,貽笑天下啊!”
“議和之事,爲夫心意已決,三娘你無須多言,還是請回吧!”馬大刀當然不是傻瓜,當即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那知葉三娘卻笑道:“大王既然已下了決心,小弟又怎敢反對?奴家此來,是專爲大王你們和議獻策而來呢!”
“哦!是本王誤會你了!”馬大刀愁眉盡展,面上露出了笑容,心想你不是來搗亂,本王就放心了,忙問道,“那夫人方纔所言的‘貽笑天下’,又作何解釋?”
“大王!議和一事,當然是勢在必行!”葉三娘微笑道,“但什麼人都成,卻絕對不能與這位夜公子商議!因爲這個賤人不配!”
“啊!”滿廳的人都是一驚,一時炸成一鍋粥,夫人當衆侮辱朝廷使節,難道是存心想和朝廷開戰嗎?有人已經暗自準備,打算一舉將夜夢書擒下,一會好向葉三娘邀功。
“夫人,請你慎言!”馬大刀嚇了一跳,忙向夜夢書道,“夜將軍,我夫人她生性粗野,多有得罪,還忘將軍莫怪!”
“大王不必如此。”夜夢書尚未說話,葉三娘又已搶道,“這個夜夢書,並非什麼李元帥使節,而是潼關軍中一名小小的馬伕,借了李元帥的名聲前來招搖撞騙!大王若是信了他,與他簽訂了和約,不是貽笑天下又是什麼?”
“什麼?假的!”這一次,所有的人都是吃了一驚!開什麼玩笑?小小一名馬伕竟然也敢前來冒充元帥使節?有想象力豐富人士更是立刻聯想到夜夢書那份玉瓶裝馬糞的獨特見面禮,當即“恍然大悟”,連聲長嘆“難怪,難怪!”,隨即懊惱地想:“老子怎麼先前沒有想到?”
“哈哈!夫人多慮了。”馬大刀一愣後大笑起來,“夫人想必是被以訛傳訛的流言所誤了,那份見面禮不過是夜將軍給本王開的一個小玩笑。方纔進大廳之前,本王已經拿到了夜將軍呈的李無憂元帥的親筆信,並有印鑑爲證,經虛先生鑑定,並無虛假。”
“書信固然是真的。但夜將軍卻很有可能是假的!”葉三娘冷笑道,“試問李無憂元帥又不是不識輕重的人,議和這等大事,怎麼會交給一個身份低微的馬伕來做?”
馬大力一聽精神大振,卻假作不信道:“夜將軍如此一表人才,怎麼會是馬伕?王妃,你會不會弄錯了?”
“對,對,事關重大,夫人千萬不要胡言亂語!”馬大刀遲疑道。
葉三娘笑道:“呵呵!是真是假,問問夜將軍自己,不就清楚了嗎?”
數十道眼光立時全數集中在夜夢書身上,卻見後者依舊面帶微笑,一直氣定神閒地喝着酒,彷彿葉三娘所說,絲毫和自己沒有關係一般,只是他內心卻早已驚起滔天巨瀾:自己身份固然不是什麼秘密,但這頃刻之間,葉三娘又是如何知道的?當日李元帥讓自己當着衆人面前假死,秘密派遣自己出使馬家軍,應該說是做得天衣無縫,但怎會有第三者知道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