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滿天,月色灑滿征途。夜色寂寂,蹄落無聲,將軍夜帶刀。
夏夜的長風吹拂在柳隨風的臉上,癢癢的,竟微微有些涼意,說不出的舒服。
“軍師,庫巢一戰,我們大獲全勝,已然對蕭如故那五萬人馬形成了最後的合圍之勢,何不等士卒休息一夜,待聯絡好王定將軍,明日再行出戰?”與他並肩而馳的趙虎問道。
“病貓,要知兵貴神速,而且此刻我們士氣正盛,怎麼可以不乘勝追擊?若是能乘蕭如故不備,將其活捉,我們立刻就能飲馬雲河了!”說這話的卻是張龍,這傢伙是個戰爭狂人,一天不上戰場就不舒服。
雲河是蕭國首都雲州附近的一條大河,張龍言下之意是要滅了蕭國了。
“雲河豈堪飲馬?”柳隨風心頭笑了一下,卻沒作聲。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普天之下,真正知我者,怕也只有那個混蛋了吧。天河尚且不堪飲馬,何況雲河?我柳隨風要的是提鐵騎十萬,張弓雪蘭城,飲馬齊斯河,重複我大鵬盛世。士爲知己者死,柳隨風雖然未必肯爲李無憂死,但白髮傾蓋,早日投鞭齊斯河卻是二人共同的志向。此刻大勝可期,爲何要再拖半刻?這些心思,又能與何人說?
“軍師,你說是賀蘭凝霜先攻下憑欄,還是我們先擒住蕭如故?”見柳隨風沒作聲,趙虎知趣地轉移了話題。
“哪還用問嗎?”張龍顯得很沮喪,“憑欄只有五萬蕭軍,西琦兵力二十萬,又剛得到了匠神支援他們的二十架攻城梯,再加上梧州那邊有陳過的十五萬精兵夾攻,庫巢就在憑欄眼皮底下,這樣的情形下,賀蘭凝霜要不能比我們先獲勝,那老子就半年不進明月樓!”
值得一提的是匠神就是段冶。他的土木機關之學在這次庫巢保衛戰中大展神威,贏得了全軍上下的尊敬,因此以匠神呼之而不名。
“切!別說半年,臭蟲你要是半個月不進窯子,哥哥我就給你寫個服字!”做兄弟這麼多年,趙虎對張龍這色鬼那還能不瞭解。
“嘿嘿!可我又怎麼會輸呢?”張龍腆着臉道。
趙虎笑道:“那可未必!憑欄關的險峻,你是沒有領教。當日戰神曾憑三萬人馬,將忽必烈百萬大軍拒於關外達一月之久呢!”
“那又怎樣?”張龍依舊不服,“你以爲蕭五是戰神轉世啊?還有,不能力敵,難道不能智取嗎?陳過可不是個笨蛋,現在蕭人還不知道他也和我們達成協議,難道他不會詐取嗎?”
“你以爲陳過真的和我們達成協議了嗎?”柳隨風忽然插了一句。
“這是老寒當着我們的面親口說的,難道還能有假?”張龍一愣。
“他是親自說過!”柳隨風眼光閃爍,“但這是說過賀蘭凝霜聽的。當日李元帥派他秘密出訪梧州,希望能和陳國和西琦都達成協議。這傢伙梧州是去過了,但卻沒把握說服陳過那個老頑固,於是去之前以重金買通了陳過的僕人,打聽清楚了陳過的喜好,他回去就仿造了一隻陳過最喜愛的茶杯,和談的時候,他順手牽羊就將陳過的杯子給偷龍轉鳳,並假裝失手將那隻假的杯子給摔碎。和議失敗後,他就帶着那隻杯子去見賀蘭凝霜,謊稱自己已然和陳過達成協議,呵呵,賀蘭凝霜本就對蕭如故不滿,哪還不一拍即合?”
“啊!”張趙二人都是大驚,“那也就是說陳國依舊還是我們的敵人了?”
柳隨風點頭:“目前算是。”
趙虎恍然,難怪軍師要連夜出征了。張龍卻沒聽出弦外之音,只是道:“老寒這傢伙,可真是會偷奸耍滑!”
“偷奸耍滑?”柳隨風冷笑起來,“你以爲在十五萬敵軍營中,敢當面打碎敵軍主將的心愛之物並且能全身而退的人,偷奸耍滑四字就能形容的嗎?”
“不錯!”趙虎也點了點頭,“那需要莫大的勇氣和卓絕的智慧。”
“沙場征戰,江湖爭雄,哪樣不是步步詭譎,死中求活?也只有這樣敢玩險弄詐的人才能化險爲夷,笑傲天下。幸好寒參謀是自己人,若是爲敵的話……你被他算計了,還得把他當大恩人供起來!”柳隨風淡淡幾句話,卻讓張趙二人全身都是寒意。卻也正因爲這絲寒意,他們卻沒能領會到柳隨風話外之意:能讓寒士倫這樣一個人甘心爲他賣命的人,豈非更可怕麼?
從庫巢到潼關的路,雖然有百里,但由於是羣山環繞中的平原,柳隨風又只帶軍中輕騎精銳,所以他們黃昏出發,子時的時候已然離潼關不足五里。無憂軍的士卒出發前都將馬掌加厚,並以棉花包裹,在靜夜裡,竟是聲息全無。
“殺啊!”一個高亢的聲音如一柄利劍,忽然劃破了寂寂長夜。緊接着,胡笳鳴響,一隊白盔白甲的蕭國騎兵忽然從封狼山上冒了出來,彷彿是一道白色的閃電,猛然襲向柳隨風的隊伍劈來。
“糟糕!中埋伏了!”趙虎低喝了一聲。
柳隨風卻淡淡道:“蕭如故和獨孤千秋倒沒讓我失望。”手一揮,下達了迎敵的命令。卻在此時,右面的單于山下密林中蹄聲濺雷,如從天降!
卻又是一聲胡笳響起,一排紅色的騎兵猛衝過來,彷彿是赤色的紅潮,滾滾捲來,竟然是左右夾攻。
“停下,準備變陣!”柳隨風將手中令旗舉起。
此時左右的蕭軍離楚軍兩翼前鋒已不足二十丈,長夜裡,忽有一尾白光疾閃,彷彿是天際的流星,劃破這寂寂夜空,猛地朝柳隨風射來。他舉旗時,這一箭才射出,但他旗舉起時這一箭卻已然近在咫尺。
“鏘!”一道同樣燦爛的白光猛然從柳隨風的背上跳了出來,堪堪抵住那道白光。
下一刻,流光溢彩,金鐵交鳴聲中,那道射來的白光忽然分作三道,繞着柳隨風的身周旋轉,後起的白光卻化作了一條長龍,不分先後地再次擊中那三道敵光,發出三聲驚天動地的銳響,所有光華同時消失。
“好個柳隨風!”
“好個蕭如故!”
林驚草溼,長夜裡,月色下,蕭如故收弓,柳隨風回劍,卻同時喝了聲彩。
這兩聲才一落,柳隨風手中的令旗卻已然揮了下去,而同一時刻,蕭如故卻也將手中的一枚煙花直射長空。
煙花爛漫,弓弦聲卻也同時大作,天空忽然同時一亮,鋪天蓋地的白光,彷彿是一場壯闊的流星雨,朝無憂軍落了下來。
“這就是名震天下的流星箭雨了嗎?”柳隨風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依然驚得目瞪口呆。
但這陣流星雨的效果,卻也讓蕭如故同樣目瞪口呆。箭雨發出的剎那,眼前那三萬楚軍竟然已然迅速變陣——奇怪的“二”字陣形,看來似乎是某個太極卦相,將無憂軍分作兩個直隊,而在中間騰出了一大片空地,加上楚軍將士幾乎人人帶着一面盾牌,由三萬支箭組成的流星箭雨的殺傷力達到了不足三十人的歷史上第二低點(第一低點是被李無憂全數移上了石壁)。
蕭如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說停就停,說變就變,能在如此短暫的剎那完成變陣,這些人真的只是李無憂那無賴訓練出來的新軍?
他以前一直搞不清楚爲何蕭未和蕭承,甚至賀蘭凝霜都無法耐無憂軍何,此時真真正面交鋒,這才領會到這支軍隊的可怕。
同一時間,柳隨風卻是嘆了口氣,看起來,那混蛋當初讓士兵們操練八卦陣並非是爲了某種宗教信仰。
雙方主帥這一驚一嘆,不過瞬息間事,雖然註定不會在大荒3865年七月的這次潼關會戰後記入史書,但卻正是從這一驚一嘆開始,日後縱橫天下的無憂軍終於正式登上了歷史的舞臺,並將隨着李無憂的傳奇而爲後世人津津樂道。
蕭軍這雷霆一擊不中,氣勢不泄,再次拈弓搭箭,從兩個方向,鋪天蓋地一般,朝無憂軍捲了過來。前方鐵騎帶刀,後方箭雨傾盆。
無憂軍臨陣不亂,一面用段冶發明的特製軟盾抵抗敵軍箭雨,一面也放箭還擊。
蕭如故自然不會讓自己的部隊按原式衝擊到中心讓對方反包圍,長劍一揮,左右兩軍頓時合擊一處,專攻楚軍“二”字陣形的前路。
但柳隨風卻在他合擊未成之前,又將軍隊變做了坎位卦行,三隊平行,獨留中間斷開,蕭如故的軍隊終於自己撞到了一起,隱然反被楚軍包圍。
這當然是蕭如故所不允許的,硬是以流星箭雨開路,破出一線,變做一字長龍之陣。
“好個流星箭雨!我若是也有這樣一隊輕騎就好了!”柳隨風暗自讚歎一聲,令旗一揮,再次變作坤卦陣形。
兩位深知陣形於野地作戰之重的絕代名將,就這樣在這片廣闊的草原上,開始了針鋒相對的陣勢爭奪。雙方的部隊也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二人指揮起來也是如臂使指,每個人都總能出現在他們需要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