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了!”老爺從外頭進來,臉色也不好,看到婆婆的樣子不禁眉頭皺得更深了。婆婆白了他一眼,側過頭去,咽咽的抽泣起來。
“哦,老爺,今兒有好玩的事,您二位的孫女可是不得了!”我忙找着話題,總不能讓兩個人當着我的面嘔氣吧。不過這事兒倒也真是好玩,看來古代的小孩子們也不是省油的燈。
今天在寺裡,雲孃的大女兒凝霜跪在大雄寶殿母親的靈前,可是她似乎想不通爲什麼母親總也叫不醒,也想不通那些討厭的和尚們在嘰嘰喳喳的念着什麼,父親已經幾天沒說過話了,她只能來一個人對那個人磕個頭,她還沒磕過這麼多頭呢,平日裡就算是過年也沒這麼磕過頭啊。我想着是不是過去幫幫她,可是沒走到跟前,她竟跑了,我跑過去想追,不一會兒,才發現前頭二弟也跟在了後頭,想離開,這是他們父女之間的問題,兩歲失去母親,想想也怪可憐的,幼年喪母,無論放在誰的身上,無論在哪個時空都是可怕悲慘的事。他們也許應該談談,孩子也許不懂,可是,總得有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死亡是什麼。不過這只是我的想法,可是也許古代人不一樣?想想我還是跟了上去,我想知道他們會談什麼,怎麼談。
可惜的是,二弟比我想的更糟,他只是跟着女兒,保持着距離,他只是想遠遠的看着她,知道她沒跑出去,沒被人牙子弄走就行。這是什麼父親?我都恨不得踢他兩腳,再上去抱孩子回來,也許她只是想讓人抱抱。不過沒等我上前有個豔麗的少女站到了凝霜的面前,那女孩好像覺得凝霜好玩,擋着她的去路。凝霜想繞過去,可是她往哪走,那女孩就擋在哪人方向,從那女子的服飾上看,應該也是出身不錯,十幾歲的年紀不該逗弄兩三歲的孩子,更何況這孩子還身着重孝,我不禁有些生氣了,就算在現代這麼對一個孩子也該被罵。不過凝霜先罵人啦。
“給我滾開!”她的聲音很脆,很好聽,字正腔圓,看來平時我小看她了,她一點也不像她母親那麼惟惟懦懦。也許是想看古代的小孩吵架,也許是想知道古代父親看到小孩吵架有什麼反應,我沒有動,靜靜的等待着。
“你有點意思,你家誰死了?還有別人嗎?不如跟我回家吧?我家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還有一隻小狗可以借你玩!”那女孩抱起了凝霜放到能平視自己的欄杆上讓她坐着,凝霜也怕,抱着柱子看着那女孩,有些好奇了。
“什麼是死?”她問那少女,是啊,什麼是死,凝霜問過我,我含糊其辭混了過去,我想其它人也許也都會用我相同的處理方式吧,如何向一個兩歲的孩子解釋死亡?而這些答案凝霜應該不滿意,所以還在追尋答案。
“我娘說是登上西方極樂世界,佛經說上說是好人的話那個地方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你家誰死了?”
“我娘在家也有吃有喝啊?我家也是極樂世界!”凝霜怒目而視,似乎覺得那女孩騙自己一般。
“我說了,是我娘說的,我又沒說是我說的!”那女孩跳上了欄杆陪她坐着,大唐民風雖不嚴謹,可也不會真讓一個女孩這麼沒規矩吧?
“你娘死了?那到我家吧,我娘只有我一個,她特喜歡寶寶,一定喜歡你,她有桂花糖,見了漂亮的寶寶就給糖吃。”她還不忘記把凝霜拐走。
“我有娘,我娘好香。”
“我娘也很香,總是把衣服上弄得香香的,真是想不通。”那女孩一臉不以爲然,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麼會和兩三歲的孩子談和這麼開心?
“死了就回不來了嗎?”
“對!我的鸚鵡死了,我娘說回不來了,要給我再弄一隻?我沒要,我要了一隻狗。”那女孩搖搖頭,“我想娘死了應該沒法再找一個,不如換一個,比如我娘,我娘挺好的,就是很煩,我想多一個孩子應該就沒那麼煩了吧?”她自言自語,我笑了,獨生女的苦惱,她拐孩子回去只是想分擔母親的注意力?
“那和尚在念什麼?爲什麼要念?”
“在念往生咒,讓你娘能快點去西方極樂世界,”那女孩側耳聽了一下,回答了她看來這孩子對佛經很熟悉。
“我討厭他們,我恨他們!”凝霜盯着大雄寶殿的方向恨恨的說着,我心抽了一下,我覺得心疼,什麼讓一個兩歲的孩子這樣,我害怕凝霜以後的日子會變得極端,我能改變她嗎?我只能任她發展下去,我不能插手。我第一次覺得我從事的是個無情的工作。
“我也不喜歡他們,知道嗎?我娘每月帶我來兩次,真討厭!還吃齋,吃齋?等一下,寶寶,我們去做點什麼事吧?”那女孩跳了下來,順便把凝霜抱了下來,拉着她跑了起來,二弟跟了過去,他沒有阻止,我呢?我能阻止嗎?我跟了過去。
她們一起偷偷的走到了積香廚,不到吃飯的時間,不過裡面有人,她們想了一下,那女孩帶着凝霜去了偏殿,那裡沒人,但案臺上有善男信女們供奉的油雞、豬頭等。那女孩偷了一隻油雞,我替她向佛說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跟隨着她們的腳步,事情好像越來越好玩了。
女孩把油雞撕成了雞絲,皮和骨頭包在帕子裡過埋在了香灰裡,擦擦手,向佛陀默唸了什麼,拉着凝霜又跑回了積香廚。我想我知道她想做什麼了,還真是孩子,這種小兒科的把戲,能捉弄到誰?她們等到沒人了,跑了進去,遠遠的不知道她們在做什麼,不過,猜也猜得出來。我更想看二弟是什麼表情,繞了一下,找個可以看到二弟的地方,他和我一樣,不相信這兩個小孩子能搞成什麼樣,所以他在原地靜等事態的發展。仔細想想,我好像從沒有這樣認真的看過二弟,他應該是二十多歲吧,比雲娘大幾歲,可是因爲眉頭一直緊鎖着看上去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大得多,大有歷盡滄桑的味道。那比他大三歲的哥哥不知道老成什麼樣了?不敢想,再看一下,二弟的表情有了點變化,回頭看看,那倆孩子出來了,正躲着等着看好戲。再看二弟,他也在等着,又過了一會,可能吃飯的點到了,積香廚外慢慢的聚攏了僧衆,大家排隊坐好,等着端飯,那兩丫頭踮着腳看,凝霜就算是踮起腳也看不見,急得直跳腳,那女孩也沒不管她,抱起了凝霜,吃力的在那兒看着什麼。我不能走近,只能從他們的表情中尋找着蛛絲馬跡。
可是什麼事也沒有,我看到二弟又皺起了眉,想了一下,我似乎又有所頓悟,因爲什麼事也沒發生纔有可疑。那女孩似乎也想到什麼,放下了凝霜,趴在窗臺上看了起來,和尚們用完膳退了出來,他們的表情如常,也看不出什麼來。
人走光了,那女孩拉着凝霜走了進去不一會兒,她端着托盤出來了,一手端着托盤,一手還不忘記拉住凝霜,可不一會也許是覺得一手拿盤有些吃力,她把凝霜的小手放到了自己裙子擺上,讓她抓緊,囑咐準了,才雙手端上盤子繼續往前走,二弟微笑了一下,似乎對那女孩的細心而表示讚許。
那女孩帶着凝霜去了方丈室,方丈玄弘法師正和一位貴婦交談着,看到女孩和凝霜進去,那兩人一起微笑起來,那貴婦看到凝霜不禁仔細打量,說了幾句什麼,便一把抱起了凝霜,想是知道了凝霜剛剛失去母親吧。那女孩和老方丈說了什麼,還攪動了那碗粥,應該是向方丈投訴,很快,門口沙彌跪下了,另一個沙彌跑了出去,應該是叫人,看看二弟,他的眉頭還是皺着,想來這不是他喜歡的方式,但他沒有動,我想想敲敲門走了進去。凝霜從那貴婦懷中掙脫出來,撲回了我身上,我抱起了凝霜,對那貴婦道謝。
“您是……”那貴婦也起身向我回禮。
“吾乃是這小兒的伯母,小兒讓夫人受累了。”
“她還有伯母?!”那女孩失望的叫了起來,看看那女孩再看那貴婦,兩人很像,不過貴婦眉宇之間透着秀雅,而女孩有一絲頑皮的模樣。
“傲雪!讓您見笑了,小女頑劣,想是看你家寶寶可愛才會帶來吧!讓您憂心真是抱歉,貴府熱孝,等過了七七,老身親往府上至歉。”
“傲雪?真和我們這孩子有緣,我們這孩子叫凝霜,是冬日霜降時生的,小姐愛惜陪着我們凝霜我們才真的要向貴府道謝纔是。”
“少夫人不見怪纔好!”
“方丈大師,積香廚主事到了。”
“午膳吃的什麼啊?爲何送來的湯麪,而這位小施主端來的是粥?”玄弘法師畢竟是有道高僧,即使生氣也如平常說話般細語輕言。
“大師恕罪,大師恕罪,小僧不知粥中爲何會有肉絲,可是寺中僧衆已經坐下了,改做來不及了,大師恕罪啊!”
“伯母,爲什麼粥裡不許放肉絲?爲什麼明知道粥裡有肉絲他們還吃?”凝霜看着我有些疑惑,我沒法回答他,只能看着她笑了起來,這些爛事我也不想讓凝霜知道,抱着她對方丈大師點頭微笑了一下,準備離開。可是凝霜不肯走,盯向了方丈。
“大師,如果說他們吃了肉粥是犯了戒律,那我娘還能去西方極樂世界嗎?”我愣住了,看着才兩歲多的孩子,想了一下,笑了笑,這孩子還真不是一般的聰明,如果在現代,受好的教育,將來說不定能當總統,生在古代,還身爲女兒身,真是可惜了。我不禁心生感嘆。
“凝霜,我們回去吧,多陪你娘一會!”我勸道。
“不!”凝霜固執的看着方丈,弘法大師微笑起來,也看着凝霜,輕輕摸着她的額頭。
“小施主又想如何?”
“你能讓我娘回來嗎?”
“阿彌陀佛!老納無法。”
“那我要你打他們一人十下手板!”凝霜恨恨的說道,說時眼圈都紅了,大師又笑了。我也是,在凝霜心目中打手板就是最嚴厲的責罰了,往日裡做了錯事,二弟要責罰於她時就是打手板,還要這個求情,那個摸淚,最終只打過一次,還只打了一下而已。看來真是記憶猶新,真是小孩子。
“阿彌陀佛,老納也無法!”弘法大師再次搖頭,屋內之人都吃了一驚,打十下手板這個要求並不過份,弘法大師爲何這也不許?貴婦站了起來,想是猜到了什麼。
“大師,錯在小女,望大師慈悲!”
“阿彌陀佛,夫人言重了,老納管的是出家人,既不能守戒,就不算出家,老納怎可亂罰呢?小施主,老納親往令慈靈前做法念經,送令慈一程可否。”那老和尚還是一幅雲淡風清的模樣,可驚得那貴婦人和古靈精怪的傲雪一下子跪下了,積香廚主事,和另兩位沙彌更是不停的磕頭,驚恐萬狀。
“大師,小女頑劣,不聽教化,事情已然如此,請大師以慈悲心教化僧衆,豈能一氣處之,圖個一勞永逸呢?世人多罪障,大師乃得道之人,怎可爲小女多添罪障,多惹惡業呢?大師慈悲!”二弟進來言之切切,弘法大師合什稱善,事情總算是過去了,指往我估計只能看着他把全寺的和尚全攆出去,那時當和尚的大多是家裡活不下去的窮家子弟,在廟裡好歹能弄兩餐飯食,但凡有點辦法誰家又真肯把孩子送到廟裡?把和尚們趕出廟,別的地方更不肯收了,只能逼着他們要麼做惡,要麼餓死,不然大家怎會一臉驚恐呢?二弟說的沒錯,真的趕了出去只是爲凝霜多添惡業,我雖不信,可是爲了孩子,寧可信其有了。
事情完了,我們準備離開了,那跪着的女孩突然站了起來,對着凝霜一臉不捨,“你能到我家玩嗎?”
“不知道!”
“給你,上面有我的名字,你讓人帶你到我家去哦!”那是個金鐲子,還好不是整圓的,傲雪把鐲子套在凝霜的手上用力一捏,鐲子牢牢的套在了凝霜的手腕上。鐲子的內側刻着君傲雪三字之外還有傲雪的生辰八字,我不禁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這是不能亂給人的嗎?
“少夫人,小女至小孤寂,對小姐難免心生憐愛,讓您見笑了,不如將來結個異性姐妹,這玩物只當文定也行。”薑是老的辣,這位君夫人一點也不比我家婆婆省事,但願她家沒兒子。哦,對了,她說了,她是隻有一個女兒,萬幸啊!我該怎麼說?同意,還是不同意,這可是關係到武家的歷史,也許是關係到兩家的歷史,我不能開口,我只有笑了笑,看向了小叔。
“凝霜的爹在這兒,您和他談吧,君小姐,這玉佩是我婆婆給的,雖不甚珍貴,可圖個吉利祥瑞,送給你。”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人家給了金鐲子,我總不能一毛不撥吧。來廟裡守靈,怎麼可能穿金戴銀,玉佩是掛在腰帶上,才帶了出來。我抱着凝霜出去了,我什麼也沒做哦,我只是交換了一下禮物,不算什麼吧!
“才三歲啊,也還算是虛歲,也就兩歲上下的事吧,話都沒學全呢,真真的讓她搞出事來,不過也不全是她的事,一個孩子,再能幹也有限,可巧了,愣是有一個混世魔女與她搭橋做事,寺裡今天可算是一場劫數。娘不會怪我把玉佩給人吧?”我說得繪聲繪色,兩老和其它僕婦們也聽得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