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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入蜀之前有一段很無趣的旅程,而士彠也不是天天都可以陪我玩,每到一處,驛站有重要的公文等在那兒,並帶走上站批完的。天氣也很冷,公婆不許孩子們在甲板上瘋玩,怕着涼了,我們只好關在一個房間裡,士彠批文,而我看書,媚娘和麗娘就在我面前的空地上踢着沙包。

“非要在這兒讓她們玩嗎?”士彠放下筆,無奈的看着我。

“娘不讓他們出去。”我故意曲解他的含義,他白了我一眼,看着我手上的書卷。

“其實你可以教他們唸書的。”他想了一個他認爲會安靜一點的玩法。

我戲謔的看着他,想了一下,“你確定?”

“那算了。”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如果兩個孩子一起一次次的唸書可比這個更吵,我不禁大笑起來,麗娘和媚娘停了下來,看我趴在他們父親的書桌邊上大笑,滿眼疑惑。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之。漢之永矣,不可方思。”走在漢江之上,我突爾想到那首《漢廣》,於是對着孩子們念出來。想看她們的反應,麗娘問我:“娘什麼意思?”

媚娘似乎聽到了剛剛士彠的話,她想了想,緩緩的念道:“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之。漢之永矣,不可方思。”

士彠本來已經又拿筆準備再批公文的,可是此時他愣愣的看着我,我也愣了一下,第一反應竟是對士彠說:“我第一次念。”

他呆呆的看着小媚娘,“你第一次聽娘念嗎?”

“不可以念嗎?”她反問。

“不是,你念得極好。”他想了一下,“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醜。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媚娘已知父親在考教自己,當士彠唸詩時,她便很認真的在聽,我把麗娘拉入懷中,靜靜的看着他們。媚娘果然很快複述了出來,士彠那一臉狂喜我真想拍下來,原來作爲父親來說無論古今都是一樣的,此時我敢打賭他覺得媚娘是神童了。不過,想想,如果不是神童,十四歲的媚娘如何能被深宮所知,我微微嘆了一口氣。

“娘怎麼啦?”

“沒事,剛剛娘唸的詩是出自《詩經》名爲《漢廣》,意思是說一名男子在漢江之上看到一個少女在游水,心生愛慕,可是漢江又寬又廣他遊不過去,木伐也過不去,於是很無奈的心情。”

“那爹剛剛唸的呢?”這次問的人是媚娘,我就笑,唉,能搶記,卻不知道意思。我點點她的鼻子。

“以後不許這樣耍小聰明,讀書對女孩子來說是件很快樂的事,可以只讀自己想讀的書,而不是爲了討爹孃喜歡而搶記的。”我正色的對她說道。

“男孩子讀書不快樂嗎?”

“沒有女孩自由,所以娘不會逼你讀,但允你讀。家裡的書你們都可以讀,想怎麼讀都可以,但記住,爹孃不強求。”

“知道了,你沒說爹的詩。”她點頭,但還不忘記要知道那首詩的意思,看來她真想知道。

“剛爹唸的是也出自《詩經》?小雅名《十月之交》的第一段,交指交替。意思是說十月的第一天,天空出現了日蝕,這是上天給於的凶兆,這段說民衆很恐慌、害怕。整首詩很長,說了一個古代的周幽王六年十月初一發生的日食現象,以致後來發生一系列‘百川沸騰,山冢崒崩’的自然災難,提出了對西周王朝政治的警告。進而揭露周幽王寵幸嬪妃,重用奸臣,亂政殃民,給人民帶來的痛苦,還表達了‘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的深刻含意。”

“娘那首比較好聽。”我懷中的麗娘點點頭說道。

“好,娘回頭把整首詩寫下來教麗娘背好不好?”我微笑起來,果然是麗娘,太複雜的東西不適合她,她笑着點頭。

“那爹教我吧!”媚娘轉向了士彠,士彠忙不迭的答應,我看他快開心死了。教個可教之才應該是很快樂的事,我沒反對,因爲我阻止也沒用。有時我很怕媚娘,我不敢真的教她東西,我怕介入歷史,更怕改變歷史,我有時會想,媚娘這樣是不是我的錯?有時又會在心裡默默的推卸責任,可是我自己明白,無論我怎麼想,媚孃的性格已經逐漸形成,我改變不了,更不要指往能糾正什麼,我要做的就是等待。

以後一路之上,他帶媚娘,我帶麗娘,沒有正式的教她們認字,就從他們的詩開始教起來,我比士彠認真,我會盡量的挑一些簡單的字的詩來教,這樣儘量讓麗娘多認些字,所以我們的進度慢很多。而士彠不同,他極享受媚孃的聰慧,把他認爲好的詩幾乎全都教媚娘背熟,再讓媚娘來找我認字,媚娘似乎非常賣力,投入了極大的熱情。其實這不像是小孩子的樣子,我常常會問,‘不去玩一下嗎?’她不肯,常說的就是,‘爹明日還要教新的。’唉!什麼孩子啊?

於是我在麗娘和薔兒的身上投入了更多的時間,我真心的喜歡薔兒,而麗娘實在乖巧懂事,她漸漸的會像媚娘般與我親暱。媚娘因爲有士彠的寵愛,對我的依戀也沒那麼深了似乎覺得麗娘他們有份勸我回家,於是她們和善了很多。只是在我背後,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看着我,讓我很不舒服,可是回過頭卻真的沒人,我沒對士彠說過,心想也許是我自己多心了。

進入三峽就表示我們入蜀了,我不許媚娘再背詩了,讓人在甲板上擺上桌椅,讓公婆還有孩子們一起坐在甲板上看着兩岸風光,寒冬的三峽其實是另有一翻精緻的,我在現代時曾夏日裡坐船遊覽過,當時的導遊就說其實冬季是觀看巫山雲雨的最佳時節。士彠看我這麼雀躍的表情不禁笑我,問我不想吟詩嗎?我搖頭,麗娘問爲什麼?我使勁的親親她說自己唸書太多,念傻了。說完我還不忘記去擰了一下媚孃的耳朵。她挑挑眉,一幅受不了我的樣子,樣子真是像極了士彠。我哈哈大笑,不禁挽住了士彠的胳膊:“你教壞她了,越來越不可愛。”

“有嗎?爹孃,我有教壞媚娘嗎?”他也禁不住挑挑眉,這次公婆都跟着笑了起來。

“難怪最近媚娘看着就怪,大嫂,別讓老大再教媚娘了。”公公故意吹着鬍子說道。

“是。”學着麗孃的樣子對公公說道,大家又一起大笑起來。後來想想,那似乎是我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