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濤找到程楊的時候, 程楊捂着一邊肩膀在路邊一個商店前面的臺階上坐着。
趙濤把麪包車停好，三兩步跑了過來：“你怎麼會碰上那孫子了。”
程楊疼得直不起腰，皺着臉問：“沒跟常老師說吧？”
趙濤扶着他站起身：“沒, 你說不讓說, 我就沒說。”
程楊點點頭, 慢吞吞挪到麪包車前面。
趙濤見程楊上車都費勁, 擔心得不行：“你這得去醫院看看吧, 拍個片子看看有沒有傷着骨頭，小診所沒那些儀器。”
“去小診所。”程楊的口氣硬邦邦的。
趙濤立即妥協：“行行行，聽你的, 去小診所。”
“你車上有充電器嗎？”車子開出去後，程楊縮在副駕位置上問。
趙濤一手扶着方向盤, 一手指了指雜物箱：“有, 不過咱倆手機不一個牌子的, 我的你用不了，你忘了？”
程楊把沒電的手機重新塞回兜裡, 他想應該也不會這麼寸，章頁還能恰好趕這個時候給他來電話，就是真的來電話，他也可以說手機沒電了，是真的沒電了。想到這裡, 他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點, 又叮囑趙濤樹說：“今天的事情也別告訴章頁。”
“啊？爲什麼啊？”
“讓你別講就別講。”
趙濤瞥見程楊的臉色極其難看, 不敢再多問, 絮叨道：“行行行, 我知道了，你是怕他去找呂剛吧。對了, 你不是在學校裡面撞上呂剛的吧？”
剛被打完的時候，天氣冷，受傷的地方是麻木的，現在坐在車子裡面，車裡有暖氣，身體沒那麼冷了，程楊才漸漸開始覺得疼，麪包車的減震很一般，隨着車子的顛簸，受傷的地方就一扯一扯的疼，他眉頭也皺得越來越緊：“不是。”
“那就好，就怕他以後還去找你麻煩。”
呂剛應該能猜到他在讀大學了，雖然他們碰上那個地方離他們學校有點近，不過那一片附近還有好幾個大學，他應該不會一下子就確定他到底在哪個學校，程楊心裡想着，朝車廂裡面看了一眼：“你貨還沒送完？”
趙濤朝後視鏡裡瞥了一眼：“就剩那幾件了，等會兒你看完傷，送你回學校的時候我順路就給送了，不耽誤的。”
那家小診所還是趙濤送貨的時候發現的，收費不貴，也沒大醫院那些繁瑣的掛號流程什麼的。醫生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程楊進到診室後脫了外套，捲起T恤，中年醫生看了一眼，又朝程楊臉上看了看說：“你這是跟人打架了吧？怎麼還動上刀子了？”
趙濤不知道程楊身上有紅傷，他以爲都是拳腳踢打的傷，聽說他忙湊過去看了一眼，程楊肋骨下側那裡有一道口子，一看就是被尖銳的東西劃的，所幸不太深，他登時擔心得不行，只是還沒說出什麼，就被程楊冷冰冰的眼神給制止住了。
趙濤嚥了口吐沫，替程楊遮掩說：“我朋友就是被劃了一下，你趕緊給看看有沒有傷着骨頭。”
小年輕打架鬥毆，醫生也見得多了，再說這些也不歸他管，他低頭在程楊幾處紅腫的挫傷處摁壓了幾下，搖頭說：“沒傷着骨頭。”
程楊放下T恤，又捲起了袖子，流血的地方黏住了布料，拉扯的時候特別疼，他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這個地方可能得包紮一下。”
醫生或許真的是見得多了，看到他胳膊上那處皮肉翻開的傷口，也沒太吃驚，只是看了看趙濤，帶着點揶揄：“這就是劃了一下？”
趙濤咕嘟着嘴，接不上話，陪了一聲乾笑：“您趕緊給看看。”
醫生重新望向程楊手臂上的傷口：“這個地方可能得縫幾針，不然就算用紗布纏了，也很容易裂開。”說罷他有緊不慢地進屋去拿消毒的工具了。
醫生一走開，趙濤的臉色就變了，他咬着牙，壓低聲音說：“都動刀子了，你咋不說呢。”
程楊側着頭看胳膊上的傷口，沒做聲，這個口子確實挺深的，看着嚇人，他一路上摁着，但現在一鬆開，還是會有血流出來，醫生說要縫針，縫了針之後肯定會留疤，他現在發愁的是怎麼跟章頁解釋，怎麼把整件事情瞞過去。
趙濤忍了忍，罵了一聲：“那孫子下手也忒狠了。”
醫生拿了工具出來，把一個不鏽鋼托盤塞給趙濤：“幫我拿着。”又向程楊吩咐說：“胳膊擡高一點。”
程楊緊緊咬着牙關，慢慢把袖子又往上捲了卷，艱難地擡起手臂，好方便醫生給處理傷口，雖然只做了這一點動作，已經疼得他出了一陣子冷汗。
等到傷口處理好，醫生又給了些活血化瘀的藥水和換藥用的紗布消毒棉等物，結完賬，兩人拿着東西出了小診所。
“還沒吃飯吧？”趙濤扶着程楊走下臺階。
“嗯。”
“我也沒吃呢，那邊有個小麪館，咱們去吃點再回吧。”
因爲傷了右臂，程楊拿筷子的時候很費勁，最後索性用左手彆彆扭扭把那一碗麪給吃了，從麪館出來的時候，趙濤說：“你不是說章頁快回來了嘛，你這個傷是瞞不住的。”
這也是程楊發愁的：“晚上我不回宿舍了。”
趙濤點點頭，又說：“明天剛好週末，你這兩天都別回去了，不然就你這一瘸一拐的，你宿舍的同學肯定得看出來。”
“晚上回去常老師應該睡了，明天呢？”程楊看了他一眼。
趙濤被他這麼一說，也想了起來，撓着後腦勺說：“是啊，明天怎麼辦呢，要不你跟我一起送貨去？”
送貨當然不現實，就他這個破車，一顛一顛的，好好的人坐着還屁股疼，何況程楊一身傷，程楊躊躇着說：“明天再說吧，不行我去網吧什麼地方待一天。”
趙濤眼前忽然一亮：“我有個地方，我初中一個同學在這邊打工，她租了一個小單間，要不你去她那兒吧，離我們租房的地方不遠，晚上再回我們那邊睡，把這兩天熬過去了，等週一回學校，走路應該就不怎麼看得出來了。”頓了頓，他又說：“只是這樣的話，章頁明天回來了怎麼辦？他肯定要見你的。”
程楊皺着眉頭，章頁恐怕不光要見他，還不可避免地會有親密舉動，真是愁人。
“實在不行你就跟他說了唄，這也沒什麼好瞞的，就算他知道了真的去找呂剛麻煩，呂剛也是活該，他都把你傷成這樣了，挨一頓不是很正常嘛。”趙濤實在是不理解程楊這樣做的原因，沒忍住，又叨叨起來。
程楊忽地轉過臉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丁點表情，眼神也特別冷：“我在拘留所的事情，呂剛都知道。”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冷冰冰的，還一字一頓，怎麼聽，怎麼滲人。
趙濤彷彿被凍住了一般，半晌才張了張嘴：“哦，你是怕章頁知道你進過拘留所，是吧？”
程楊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如果僅僅是進過拘留所，其實也沒那麼難以啓齒，可是呂剛怎麼會連他在裡面發生的事情都知道呢？呂剛說當時他們房間裡有一個人跟他認識，是那個人出來後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的，怎麼會這麼巧呢？程楊一點都想不通，想不通命運爲什麼要這麼捉弄呢？他好不容易從泥地裡爬起來了，又要把他重新踩回那個骯髒又令人窒息的泥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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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會開到一半章頁就溜了，他改簽了機票，七八點鐘的時候落地A市，司機接到他後問他去哪裡，他交代司機先去程楊的學校，一個多月沒見了，是真的挺想那個人的，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他最近去公寓那邊了嗎？”章頁邊扣安全帶邊問。
“沒有。”
“一次也沒有？”章頁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是的。”
可能是學習太忙了吧，儘管章頁這樣想，心裡還是有點不太舒服，那好歹是他們一起待過的地方，這麼多天不見，程楊一點都不懷念嗎？他沒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從通話記錄裡翻到程楊的電話，撥了過去，想告訴程楊他一個小時後就到他們學校了，孰料電話打過去，卻提示他對方已經關機了。
現在還不到八點鐘，如果說睡覺也太早了，難道是手機沒電了？章頁遲疑了一下，給程楊去了一條信息，希望他在開機後能看到。
車子快到程楊學校的時候，章頁依然沒有收到回覆，他忍不住又打了一個過去，對方仍然在關機，他心裡忽然有點擔心，猶豫片刻，決定打給趙濤問問，他不認識程楊的同學，A市這邊，他和程楊共同認識的人也只有趙濤和常琛了。
趙濤把一個件送到收件人手裡後蹦蹦跳跳從樓道里跑出來，聽見手機響，他也沒看，以爲是催快遞的，直接接通放在了耳朵邊上，好脾氣地說：“喂，你稍等啊，我馬上就送過去了，今天肯定會送到你手裡，你放心哈。”
章頁聽到那些亂糟糟的，皺了皺眉：“是我。”
趙濤一下子沒聽出來聲音：“你誰啊？”
“章頁，”章頁耐着性子，“還沒下班呢？”
“嗯，快了。”趙濤不由得放慢了步子，他想到程楊叮囑他的話，心想一定不能說露嘴了。
“程楊這兩天去你那邊了嗎？”章頁問。
果然是問程楊的，“沒啊，怎麼了？”趙濤嚥了口唾沫，有點緊張。
“我聯繫不到他，他手機關機了。”章頁說。
“是嘛，那我也不知道，他那個，他學習挺忙的哈，有日子沒聯繫我了。天氣冷，他那個手機電量耗得特別快，要不你再等等？他要是發現沒電了，肯定會回宿舍充電的，是吧。你再等等。”
趙濤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想着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行，那沒事了。”章頁掛了電話，有些煩躁地把袖子朝上擼了擼。
司機在前排聽到他打電話，謹慎地問：“章總，現在還要去學校嗎？”
“去。”章頁靠在了座椅裡，他想不行就去程楊宿舍樓下等吧，今天是週五，外面又那麼冷，程楊應該還是在學校裡的。
到了宿舍樓下，司機對章頁說：“章總，我去問一下宿管，請宿管上去幫忙看看他有沒有在宿舍。”
“嗯。”章頁衝司機擺了下手。雖然人在宿舍手機沒電的可能性不大，不過如果是在宿舍睡覺，那自己在外面豈不是白等了。
司機很快就問完跑了回來，陪着小心說：“章總，宿管打電話問他室友了，據他室友說，他下午說有事就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章頁不覺皺了皺眉，程楊到底會去哪裡呢？難道是出去做兼職了？可也沒聽他說又找了新的兼職啊！
“還要等嗎？”司機琢磨着章頁的臉色，又問了一句。
“再等一會兒吧。”章頁說。
“好的。”司機站在了他旁邊。
過了一會兒，司機又體貼地上前問：“章總，你還沒有吃晚飯，要不我在這裡等，你先去吃點？”
“不用了。”章頁搖頭，他不光擔心還煩躁，一點胃口都沒有。
章頁在程楊宿舍樓下一直等到將近十點鐘，程楊終於發了一條信息過來。
【之前手機沒電了。】
果然是手機沒電，章頁想到程楊那個手機用了好幾年，他前段時間買了一部新的給他，程楊還不肯要，有時候程楊在一些事上特別執拗，他也是很無奈。
【你不在學校嗎？】章頁回覆。
【我在趙濤這裡，晚上不回去了。】
可趙濤不是這麼說的啊，章頁下意識咬了咬嘴脣，心裡頭升起更多的疑慮：【剛剛過去的？】
程楊想到趙濤說章頁打過電話，還對他複述了兩人的對話，爲了讓章頁相信，他只好這樣說：【嗯，剛到，趙濤說你打電話找我了，他不知道我過來，我過來之前沒跟他說。】
【那我現在過去。】章頁想了想，回道。
【你回來了？】
章頁回：【嗯，聯繫不到你，在你宿舍樓下等。】
【你別過來了，常老師這邊有點事兒要人幫忙，我明後天都得在這邊，可能沒時間跟你見面。】
程楊靠在牀頭，吸了口氣，這撒謊真的像是滾雪球，雪球只會越滾越大，幸好章頁沒留常琛的號碼，倆人也不會有什麼交集，不然很可能會被戳穿。
章頁不覺皺起了眉，心頭的疑慮也越來越深，手指哐哐哐戳着屏幕：【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能搞定，外面挺冷的，你趕緊回去吧。】
盯着程楊的回覆看了很久，章頁纔回復了一個【好】字，他攥着電話從長椅上站起來，一步步往前走去，心裡有種上不上來的感覺，七上八下的，總覺得程楊似乎有什麼事情在瞞着他，又覺得不應該這樣想，應該相信程楊，繼而又開始擔心程楊會不會是遇到什麼麻煩事兒了？
上車的時候，章頁又想，單潔那邊已經聯繫好了王標潛規則過的新人，那位新人拿着他們準備好的王標公司違法經營、偷稅漏稅的材料，把王標給告了，王標現在官司纏身、焦頭爛額，想必也沒精力再去找程楊的麻煩。除了王標，他實在想不到還能再給程楊製造麻煩的人了。
程楊說是常琛有事需要幫忙，可能就是常琛的事情吧，章頁努力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