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以前，有人對章頁說，你會追着別人讓人家對你說‘不哭’，章頁肯定會覺得要麼是對他說這話的人瘋了，要麼是他自己瘋了。
或者說，特別奇怪地糾纏於一個人的一句話，就算是小時候，這樣的行爲也會讓他覺得挺無聊的。
但是這一刻，他並不覺得自己給程楊發這樣一條消息有任何違和與不妥。
程楊依然沒有立即回覆他，在意料之中。回來的路上他打開劇務羣看過，知道程楊晚上要拍到很晚，現在應該是還沒有收工，所以他發完信息就把手機收了起來，關掉房間裡的大燈往牀邊走去。
可能是因爲發完了那條消息，把藏匿在心裡的東西都放了出來，在忘了帶催眠神器的情況下，躺了一會兒他就睡着了。
長久以來形成的生物鐘即便是在陌生的城市也依然起着作用，早晨六點零幾分的時候他就醒了，醒了之後他迷瞪了一下，第一時間拿起了放在牀頭的手機。
一夜的功夫，通知欄裡躺着好多條未讀信息。
章頁打開微信，先點開了和程楊的對話框。
程楊給他發了一條挺長的語音，這麼長，應該不是‘不哭’，不過這不影響，他就是想聽聽他的聲音。
Cy：拍到剛纔收工，晚上吳導在片場罵人了，一個武行的兄弟，他罵得超級兇，我算是領教了，原來他平時對你已經算是慈愛了，你知道不，哭了，二十出頭大小夥子，愣是被他罵哭了。
程楊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啞，不像平時那麼清冽，應該是念了一天台詞，水又沒及時跟上的緣故。
聽到他把不和哭兩個字嵌在一整句話裡，中間只有短暫的停頓，章頁忍不住笑出了聲。
程楊這樣有求必應，章頁忽然就有點貪心，想要得更多一點。
不過他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念頭，人要懂得知足常樂。
發紅包用諧音數字哄人已經是程楊的極限了，像這樣把兩個字放在一句話裡念出來，程楊覺得自己已經突破了極限。
他以前起牀的時候沒有看手機的習慣，頂多看一眼時間就放下了，今天卻點開了微信，把自己昨晚那句話又重新放了一遍。
早點六點的房間裡很安靜，更顯得他說話的聲音低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不過嗓子確實有點啞了，他尋思着晚上如果收工早，就去買盒喉片，正要放下手機去洗漱的時候，章頁的電話打了進來。
電話接通，誰都沒有說話。
程楊靜了幾秒，儘量輕快地問：“不用拍戲還起這麼早？”
“到時間自己就醒了。”章頁的聲音裡透着笑，在聽到程楊的聲音那一瞬間，他忽然就放鬆了。
“那要不你再睡個回籠覺。”程楊也笑了。
“睡不着了，真想快點回劇組。”
章頁說話的時候似乎還伸了個懶腰，他聲音本就是低音，早晨剛起牀又混了點啞，通過電波傳來，總讓程楊覺得曖昧不明，他默了兩秒，開玩笑說：“吳導如果知道你這麼着急回來，肯定特別欣慰。”
“老吳啊，他應該會，”章頁低笑，稍稍停頓，又說，“那個，我剛纔聽了你昨晚發的語音，那個不算。”
程楊深吸了一口氣：“爲什麼不算？”
章頁再次停頓了一下，然後才說：“你覺得我聽力有那麼差勁麼，那麼大個逗號我聽不出來麼？”說完他笑了一聲。
程楊也笑了，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其實我是覺得你聽力特別好，可以自動屏蔽掉那個逗號。”
這次電話那邊的人沉默的時間更久，末了似乎有些無奈地說：“你就耍賴吧。”
“其實……”程楊又在牀沿上坐了下去，肢體動作已經很自然了。
“什麼？”章頁靠在電視幕牆旁邊，視線微微垂着，無意識地咬了一下下脣。
“螢火蟲是我抓的，你給養死了，然後……該鬱悶的難道不是我嗎？”
“……我，”章頁猛然會意，程楊這是嘲諷回來了吧，只能強行挽尊了，不然不光顏面掃地，自己僞裝在索求裡的試探也將無所遁形，他咳嗽了一聲，“雖然是你抓的，但是我在養，那個老話說……”
手機裡響起佔線的‘滴滴’音，有電話不合時宜地打了進來，程楊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看了一眼，見是劇組小張打來的，大概率是問他吃什麼早餐，起初小張不怎麼問他，總是買好朝他面前一放，後來纔想起來問他一聲，但極少會前一天晚上溝通好，總是大清早打過來問，當然，也可能是別的事兒。不過不管是什麼，都讓程楊忽然想起了時間，也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中來，於是他打斷了章頁：“先不說了，他們催我了，我得去洗漱了。”
“行，”章頁有點意猶未盡，停頓一下，他又說，“早晨多吃點，回頭再聊。”
“嗯。”
掛了電話，章頁握着手機在牀尾的腳踏上坐了下去，程楊什麼都沒有發現，他不僅沒有爲此輕鬆，還有點失落。
那麼，程楊大概真的以爲他發微博是在單方面嘲諷。
這可怎麼解釋呢？
手臂撐在身體的兩側，仰起臉望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他忽然想起他其實並不是沒有見過螢火蟲，很早之前的一次拍賣會，那時候他有十來歲吧，爸爸拍了一隻螢火蟲給他，當然，那是一件首飾，也可以說是工藝品，用水晶和寶石爲材料製作的一隻螢火蟲。
等到他拿起手機，找到家裡保姆春春姐的電話時才驀然回神，現在才六點多鐘，春春姐估計還沒起牀，再說讓人家去幫他找一件多年前不太確定放在哪裡的東西，也怪怪的，還是他找個時間自己回去找吧。
這一天的拍攝是在室內，還算順利，下午五點鐘收工，趙多多就像是放出籠的鳥，看時間還早，就想到處轉轉，先是攛掇着他們去某某路的小吃一條街，被否，又攛掇着去什麼街看古蹟，看完還能去吃什麼什麼，再次被否，最後建議晚飯去擼串，說某點評上說某家烤串店自釀的啤酒很好云云。
“你們兩個去吧，”章頁有點百無聊賴，“我回酒店隨便叫點吃的。”
趙多多瞥了眼章頁捏在指間的手機，立即沒聲了，他總是覺得他家老大這兩天狀況不同尋常，可能跟電話裡的某個人有關。
劉東東依然神經大條地問：“怕被拍嗎？其實正常吃飯沒關係的，就算被拍被髮出去了，只要沒有什麼不雅舉動，公司也不會講什麼的。”
“不是，”章頁又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出來前孫副導讓我捎點東西去劇組，他找人送到酒店，我得回去等着。”
難道是因爲這個？趙多多半信半疑地瞥了眼章頁手中的電話。
其實劉東東也有所察覺，不過他沒趙多多想那麼多，他只是想起來中午在化妝間的時候一直見章頁跟人聊天，下午快收工的時候又總看到他拿出手機看，章頁以前工作的間隙也會看手機，不過都是打遊戲，所以當時他覺得有點奇怪，現在嘛，聽章頁這樣說，他又覺得可能就是因爲這件事，心裡立即就釋然了，笑着說：“不用，你跟多多出去吃飯吧，我回去等着就行了。”
三個人裡，老劉是經紀人，老大是老大，只有自己是個小助理，這點自覺趙多多還是有的，他忙搶着說：“還是我回去等着，你們兩個去吃吧。”
章頁無奈地瞥他一眼，道：“人又不認識你們。”
趙多多卡了一下，摸了摸鼻子：“那倒也是，不過孫副導找的人應該也不認識你吧。”
劉東東一巴掌拍在趙多多肩膀上：“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咱小章在微博上好歹也有大幾百萬粉絲啊，而且這粉絲數量最近還在突飛猛漲，孫副導對人說個名字，人怎麼可能不認識。”
趙多多恍然大悟，在自己額頭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說：“對，瞧我這腦子。”
劉東東指着一旁的車，即便是在導演看不到的地方，他依然自詡是圈子裡的底層，保持着一貫的謙卑態度：“既然是導演交代的事情，就儘量給人辦好，那行，你回去吧，車給你，我們兩個打車出去，你要不要帶什麼東西？”
章頁看了眼身後的車：“不用。”說罷他又看了眼趙多多手裡拎的袋子，“東西我先帶回去吧。”
趙多多喜滋滋地把裝着章頁私服的袋子遞了上去：“你到酒店了發信息說一聲哈。”
章頁也不知道聽見沒有，或許是聽見了懶得應，轉身向路邊的車子走去。
車子如游魚般匯入車水馬龍，章頁靠在後排座椅上，再次摸出了手機，雖然知道程楊拍戲的時候沒有時間看手機，他還是習慣性地隔一會兒就想拿出來看一眼，而這個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也就這兩天吧。
微信的對話依然停留在程楊中午休息的那個時間點，章頁退出後點進了微博，一般情況下，他的微博小號都是一直保持在登錄狀態的。
主頁除了關注了一些有趣的博主，還關注了一個寫動漫同人的作者，他刷新了一下，看到那位作者有更新，但他沒有像以往那樣立即就點進去看，而是點擊了一下最頂端的那個搜索欄，然後輸入程楊的名字，點擊加了關注。
大號在劇本圍讀的時候已經關注過了，小號再關注一遍，其實也沒什麼意義，因爲程楊八成不會看微博，就算看了也不會留意到他這個關注，留意到了也不知道是他，但他就是單方面地想跟程楊之間有更多的聯繫。
在車子到酒店的時候，他恰好看完了作者的更新內容，然後看到作者在最末端寫着更新暫停，因爲嗑真人CP嗑暈了，這一篇文找不到感覺了。最後又說接下來要準備寫一篇娛樂圈同人文，CP暫時保密，不過又說寫了可能會發出來，也可能自己產糧自己吃。
評論區有很多人在猜太太嗑的娛樂圈CP會是那兩位，章頁隨便滑了一下，驀地看到他和程楊的名字夾在一衆評論當中。
雖然那條評論呼聲不高，但下面也還是蓋了幾層樓，無一不是喊着太太快更新，給您遞筆的。
章頁心中涌出一種別樣的感覺，就像什麼隱秘的東西被人撞破了一樣。
片刻後，他退出微博，把手機塞回褲兜裡，若無其事地推門下車，卻在酒店的旋轉門前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們公司一哥，孫臨嶽。
孫臨嶽恰好擡起頭，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後笑着招了下手：“章頁，這麼巧。”
確實挺巧的，章頁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