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9

章頁這個人雖然耿直,但不管是之前幾次劇組聚餐還是平時與人相處,程楊冷眼旁觀下來,覺得他的交際能力還是很強的,就算心裡再不樂意,場面上都會照顧到,不會弄得太難看,今晚他卻直接冷臉,這讓程楊覺得挺意外的。

兩種可能,一種是他跟包廂裡的某個人有很深的過節,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就是他跟包廂裡的人關係好到不用顧忌場面,冷臉是因爲其他外因。

程楊不覺朝孫臨嶽那邊又瞥了一眼,其實在坐下後他就想起來這張面孔了。

有一天候場的時候他閒極無聊,把章頁的微博都翻了一遍,他記得章頁轉發過一張合影,好像是什麼慈善活動晚會的,而屋子裡的這位就出現在那張合影裡。他剛纔給章頁發信息前搜索了一下,知道這位叫孫臨嶽,是章頁公司的一哥,而這位一哥幾乎都活躍在大屏幕上,電視劇拍得很少,演技和顏值兼備,在新生代裡星途璀璨。

既然是一個公司的,或許這個人因爲資料之類的跟章頁發生過什麼不愉快嗎?

程楊下意識打開了搜索欄,還沒來得及輸入文字,手機跟着震動了一下,章頁的消息回了過來,他又重新打開了微信。

一葉蔽目:剛纔電話打那麼久,有事兒?

看來是不想說,程楊垂下視線,調出鍵盤。

Cy:朋友說要來探班。

一葉蔽目:那個化學老師?

Cy:算是吧。

果然,章頁心想,只是程楊說算是吧,是算是朋友,還是什麼?他想了想,又發了一條。

一葉蔽目:什麼時候過來?

Cy:這個月底下個月初吧。

有那麼一瞬,章頁非常想問你跟那位常老師到底是什麼關係,但他問不出口。

於是朱辰星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屋子裡的四個人都低着頭,各玩各的手機,他不覺笑了:“果然人家說得沒錯,吃飯的時候得定規矩,玩手機的罰酒,這樣就沒人玩了。”

章頁把手機扣在了桌子上,望着他身後說:“菜來了。”

朱辰星迴頭一看,果然服務員端着盤子走到了門口,他忙閃身給人讓開走道。

這家店離影視城很近,想必這裡的服務員見多了明星,所以對屋子裡的幾人並不怎麼感冒,除了看到孫臨嶽時表現出驚訝和興奮,對餘下的人都沒啥反應。

可能是趙多多出去催了一趟湊了效,菜陸續送了進來,朱辰星拿着起子開酒,開完放在轉桌上:“一人五瓶打底,可以吧?”

“你以爲誰都跟孫哥酒量那麼好。”酒轉到章頁面前,他拿了兩瓶,一瓶擱在程楊面前,一瓶擱自己手邊。

聽章頁說話的語氣,倒也不像是跟姓孫的有過節,程楊默默想。

那邊,姓孫的終於收起手機,向衆人說了進來後的第二句話:“你們明天都還要拍戲,少喝點吧。”

“也是,明天還得早起。”朱辰星附和道。

章頁邊朝杯子裡倒着啤酒邊瞥了孫臨嶽一眼:“孫哥過來拍戲?”

“最近不拍戲,路過。”孫臨嶽說。

章頁倒好了酒,舉起杯子向衆人說:“咱們先喝一杯吧。”

大家紛紛端起了酒杯。

屋子裡的氛圍一開始還有些拘束,大概一瓶多酒下肚後,氣氛起來了,孫臨嶽的話多了起來,助理小張也終於放鬆下來,甚至主動敬了孫臨嶽酒。

不知說起什麼,趙多多發現自己跟朱辰星是老鄉,於是倆人開始按照他們老家酒桌上的路數劃枚,劃了兩圈之後,孫臨嶽擼起袖子強行加入。

程楊看到小張的嘴角肉眼可見地抽搐了幾下,眼睛瞪得溜圓,大概是沒想到偶像喝了酒會是這副模樣。

程楊垂下視線笑了笑,靠坐在椅子裡,一副懶得動的架勢。太累了人容易沒有胃口,這傢俬房菜館的菜雖然精緻,但多油多糖,他吃不來,只有兩盤青菜還清淡一點,只是起初桌子還有人轉,現在大家都只顧着喝酒,青菜轉到了別處,他也懶得再轉過來。

“不多吃一點?”章頁忽然側過臉看着他問。

兩人視線搭了一下,程楊就移開了,“差不多了。”空腹喝酒,雖然第二瓶還有一半,他已經開始暈了,說話的腔調和整個給人的感覺都跟平時不太一樣,如果說平時在小張這種每天在他身邊晃悠的陌生人眼中他像是水的化,現在就像是冰。

章頁盯着他看了幾秒鐘,目光落在了啤酒杯上:“這家應該會有面食,我給你叫一碗麪?”

“不用了。”程楊衝他揚起嘴角笑了一下,又迅疾恢復了面無表情,繼續看趙多多他們划拳。

這會兒是孫臨嶽和趙多多在猜拳,兩人總也分不出勝負,朱辰星乾着急,轉過身來攛掇章頁:“咱倆也玩兩局唄?”

“我不會那個,”章頁說,“要不扔骰子吧。”

“程楊一起吧?”朱辰星說。

程楊看了眼那邊的小張,如果他們三個玩骰子,小張乾坐着估計會比較尷尬:“大家一起玩吧。”

於是等到孫臨嶽和趙多多這一局結束,一羣人把椅子拉近,開始玩骰子。

玩起來之後他們才發現小張是個高手,幾輪下來,他一次也沒輸,反而是程楊,被朱辰星調侃說是他們這裡面智商最高的,卻連着輸了好幾次。

小張起初就喝的比別人少,眼看着桌子上的啤酒越來越少,地上的空酒瓶越來越多,他已然成爲衆人裡面最清醒的一個,也發現了很多其他人可能不會留意的細節。

比如,孫臨嶽把手搭在了朱辰星的椅子靠背上。

比如,已經很久沒有拿過筷子的程楊,章頁給他夾了塊鵝肝,他居然重新拎起筷子吃掉了,而據小張之前的觀察,程楊可能是不吃動物內臟,他之前就沒碰過那道菜。

再比如,朱辰星錯端了孫臨嶽的杯子,喝了一口發現不對,但他只是癔症了一下,就直接把剩下的喝完了。

再比如,程楊在一次輸了酒後一口乾了一杯,嘴角沾了啤酒的雪白泡沫,章頁抽了張紙巾遞給他,還用手指給他點了下位置,見程楊一臉懵懂,他直接上手給他擦了,程楊似乎也沒覺得什麼不對,還衝章頁短促地笑了一下。

小張微醺的大腦緩慢地運轉着,驀地在某個節點停了下來,心中倏然一驚,下意識去看趙多多,發現趙多多看着那邊的眼神都直了,他順着趙多多的視線望過去的時候,才發現章頁擱在桌子上的手肘抵着程楊搭在手機上的手背,倆人都面色鎮定,似乎都沒察覺,或者察覺了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

趙多多注意到小張的視線,兩人對視了一眼,神色都有點複雜,然後又各自靠坐回椅子裡,趙多多在桌子底下摸出了手機。

趙多多:大家都喝多了

小張:嗯

趙多多想再說點什麼,又怕越描越黑,其實他倒也不擔心小張誤會或者怎樣,只是他有點過不去自己這一關,他表情略有些糾結地盯着手機屏幕,還沒憋出下一句話,朱辰星在那邊拍着桌子叫他,點着轉到他面前的骰子:“又看手機,再看真的要罰酒了,快點,到你了。”

趙多多忙收起手機,心想他家老大晚上沒少喝,他可不能再輸了,不然就照顧不了老大了。

“章頁。”孫臨嶽忽然說。

“嗯?”章頁的兩條手臂都在桌子上,身體前傾,側過去一點角度,看着孫臨嶽。

“有個電影,不知道你感興趣不。”

“什麼電影?”章頁瞥見趙多多輸了酒,喝了大半杯,剩下小半杯試圖矇混過關,朝他指了一下:“打算養魚?”

趙多多是真的沒想到他家老大喝多了酒會鐵面無私,委屈巴巴把剩下的喝盡,又給自己滿上一杯,心想待會兒我喝多了晚上沒人照顧你你可別怪我。

“關於家庭暴力的,公司在談了,不過說是劇本還沒徹底寫完,開機時間還不定。”孫臨嶽說。

“哦,再說吧,光我感興趣也不行,得人家對我感興趣才行。”章頁自嘲地笑笑。

程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一下,如果是平時,他會很快整理表情,現在喝了酒,人變得遲鈍,愣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

章頁忽然又問了一句:“你說劇本還沒寫完,哪個編劇啊?沒寫完就有人搶着買了。”

“常珺。”孫臨嶽說。

章頁眸光閃了閃,下意識想要去看程楊,不過視線還沒斜到程楊臉上,他又正了回去:“哦,跟我們現在這個劇是一個編劇,我以爲她就寫電視劇呢,原來也寫電影。”

“對,她以前是隻寫電視劇,所以這部是大熒幕處女作,不過應該是寫得不錯吧,不然公司應該會先觀望再去談的,總監那麼精明的人,是吧。”孫臨嶽說。

又幾輪後,程楊再次輸了,他指着面前的啤酒說:“這個喝完就結束吧。”

孫臨嶽似乎忘了一開始說過‘你們明天都還要拍戲,少喝點吧’的囑咐,看着桌子上幾瓶沒開的酒說:“喝完吧,也沒多少了。”

朱辰星倒是比他更有原則:“我也夠了,不敢再喝了。”

趙多多附和道:“是啊,明天還要早起,喝多爬不起來要被導演罵的。”

孫臨嶽點了下頭:“那行吧,都把自己面前的清了。”說着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程楊剛要去端酒,章頁的手指先握住了他的酒杯,沒等他反應過來,章頁已經把他那一杯幹了,放下空杯,又端起他自己面前那杯。

“幹嘛喝我的?”等章頁再次落杯,程楊才問了一句。

章頁對上他有些較真的眼神,心裡微微一動,程楊喝了酒看人的時候毫無防備,眼睛不像平時那樣總半闔着,而是睜得很大,稚氣又直白,章頁的視線下滑到他鼻翼下面,忙又收起,重新對上他的眼睛:“看你喝多了。”

“纔沒有。”程楊反駁了一句。

“喝多了的人總不肯承認自己喝多了。”章頁毫不留情地又說了一句。

程楊‘呵’了一聲,顯然還是不肯承認自己喝多了,腳卻極其不給面子地磕在了椅子腿上。

章頁忙伸手扶住了他。

“沒看到。”程楊一本正經地解釋說,同時抽出了胳膊,以表示自己真的沒喝醉。

“嗯,沒看到,好好看路吧。”章頁拿他沒轍,只好落後半步,以便隨時能扶住他。

幾人出了餐廳,章頁看到外面停着一輛商務車,車門邊站着的儼然是孫臨嶽的助理,助理替衆人拉開車門,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車,他才鑽進駕駛室。

路上,坐在最後一排的三個人都很安靜,只有前面一排的孫臨嶽和朱辰星一直低聲聊着什麼。

到了地方,趙多多先跳下車,他本來想伸手扶一下他家老大的,結果老大不領情,無視了他,從程楊那邊下了車,等到副駕上的小張也下車後,趙多多發現朱辰星和孫臨嶽都還在車上:“朱哥你不下車?”

朱辰星看了孫臨嶽一眼,說:“我們還要談點事兒。”

章頁在趙多多屁股上踹了一下:“房卡給我。”

趙多多閃身讓開,邊在褲兜裡掏邊說:“用我過去給你泡點蜂蜜水嗎?”

“不用,”章頁接過房卡看了一眼,“回去睡你的吧。”

趙多多和小張他們不住七樓,同一部電梯上去,他們在五樓就下了。

電梯門自動合上,很快又停下來,章頁擡頭看了一眼,確定是七樓,歪過頭對程楊說:“到了。”

程楊沒做聲,安靜地擡腳向外走,動作倒看不出任何酒醉後的異樣,不過章頁仍然不太放心,像之前那樣落後他半步。

酒店被劇組包了下來,最近又殺青了兩位演員,七樓已經不剩多少人了,一路走過去,所有的房間門都緊閉着,而走廊裡又鋪着綿軟的地毯,踩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頂燈照下來,將兩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

章頁忽然在寂靜中開口問道:“你那兒蜂蜜還有麼?”

程楊想了一下才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