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季玄注視着老者的雙眼。
“地獄,在七千年前,天羅十二城在刀宗姜淮芷的屠殺下,化作了修羅地獄。”
老者回憶着往事,搖頭嘆息,“老夫也早就死了,在論道結束之後死在了姜淮芷的屠刀之下。”
蘇季玄凝眉,老者的實力恐怕至少也是劫難境,當年姜淮芷的修爲簡直就是令他不敢想象。
當年,九厄翹楚的天資必然是可怕至極。
“除你之外,可還有人記起了往事。”蘇季玄微微沉吟,於悠悠歲月中,千萬殘魂裡有人記起過去也算是難得之事。
“不過十指之數。”
老者揣測,擡頭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蒼穹,逐漸平靜下去,“老夫要是沒有猜測,如今的我已經只是天地間的一縷殘魂,此地乃是刀宗老祖以道念幻化出的一方小天地。”
蘇季玄思索一會兒,點頭道:“前輩猜得沒錯。”
“呵,你是刀宗的人。”
老者緊盯着蘇季玄。
“不是,刀宗已經覆滅了,九厄也是化作了祭地。”蘇季玄搖頭,鎮定的回答,“晚輩只是一位前來搶奪傳承的修士而已,誤入這一方小天地。”
“是嗎?”
老者聞言,並沒有太過吃驚,目光古井不波,似乎早已猜測到刀宗會覆滅,他踟躕了片刻,又是開口問道:
“那清蓮宗可還在?天運聖人應該已經化身爲天道了吧。”
“化身天道?”
蘇季玄毛骨悚然,仿若置身深淵之中。
據他思索,千魂閣等宗門應該和天運聖人有關,姜淮芷將天羅十二城的所有生靈化作淬鍊刀鋒之物,對方多半和天運聖人的關係不太好。
他可不想捲入兩人的恩怨之內。
一念至此,蘇季玄瞬間就覺得刀宗的傳承乃是燙手的山芋。
“前輩,我不太知道天運聖人的事情。當年九黎閣和刀宗可存在恩怨,你們的死定然是和兩派的恩怨有關吧?”
蘇季玄盤膝坐在老者的身邊。
“兩派的確存在恩怨。”
老者點頭,他所在的天羅十二城乃是依附在清蓮宗下。
整個九厄,清蓮宗、屍傀殿以及刀宗呈現三足鼎立。
“當年,萬神之宗施威九域,九厄各派的掌教於晦暗的蠻荒末期窺見一線天光,竭力爭取萬神之宗的一席之位。”
老者緩緩地說道:“飛昇萬神之宗的修士可掌判九域的生靈,可謂是真正的神祗。”
“如此說來,九厄成爲祭地,或許與當年神位之爭有關。”
蘇季玄舒展開眉頭。
刀宗已然覆滅,餘下兩派的掌教之一可能已經飛昇萬神之宗,成爲掌判一方的神祗。
“哈哈...”
老者聞言只是笑了笑。
“小輩,老夫有一事之求。”他凝視着蘇季玄的雙眸,滿是憧憬之色。
“前輩但說無妨。”
蘇季玄緩緩道。
“我已囚困在此地數千年,自我恢復當年的記憶以後,我便厭倦了這樣的日子。”
老者長吁口氣,“前路混沌,往事如煙,我早該魂歸天地了。”
蘇季玄陷入長久的沉默。
許久後,他小聲地說道:“前輩,你無法步入黃泉,魂散則意味着徹底死亡。”
“哈哈,小輩,你還不明白嗎?”
老者聽到蘇季玄的話,撫須大笑,“一世一人,縱使踏入黃泉千百遍,世間也再無重來人。此世,老夫的三魂七魄再無寄宿之地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
入黃泉和不入黃泉,又有何區別嗎?人來這世間,總要在消亡的那一刻,放下所擁有的全部。下輩子,又是另外一個人嘍,不必執着。”
蘇季玄微微一怔,臉上也是露出豁然開朗的笑容。
一人一世,此話沒錯。
人老了,事沒做,該愛的人也沒抱住,那將希望託付給下輩子,也是枉然。
下一輩子,投胎轉生後成爲另外一個人,同上一世毫無關聯。
這老者倒是灑脫,死了很可惜。
姜淮芷在作孽!
“前輩,我該怎麼做,才能幫你?”蘇季玄立即問道。
“你在外界,毀去我等殘魂寄生之物就可。”老者說道。
“玲瓏魂塔?”
蘇季玄點頭,“晚輩願意一試,不過,此處有千萬殘魂,其他人可和你一樣?”
“老夫的覺醒來自於千萬人的意念。”
老者點頭,擡手間,掌下四季變幻,他說道:“春花無數,何如秋實。萬物興歇,皆自然。我行天地間,當順其自然,無需執着朝夕春華。
再者,天地本是囚魂籠,生而雖有崖,但魂當歸於太虛。”
“生而雖有崖,但魂當歸於太虛!”
蘇季玄的身軀一顫,似有所悟,他注視着老者平靜的雙眸,暗感可惜。
倘若眼前之人不死,或許也能觸碰到天道的一絲本源。
“晚輩明白了,自當竭力完成前輩的心願。”
蘇季玄恭敬地鞠身,“聽前輩一言,勝讀十年書。”
“呵,小輩,老夫觀你天虛靈竅處有不少死怨,你聽我一句勸,殺人多了,你就無法回頭了。
有時候,握刀殺人的是你,可你的軀體卻被外界塵俗所駕馭,成爲一具傀儡。人有七罪,道有七罰,你好生珍重吧。”
老者凝睇着蘇季玄的眉心,似笑非笑道:“青鬼血刃的意念,老夫記得。”
蘇季玄渾身一顫,連忙點頭,“晚輩記住了。”
此話落下,兩人之間陷入沉默。
片刻後,蘇季玄斗膽替姜淮芷問道:“當年的血海深仇,前輩可有放下?”
“魂散之後,萬事可放下。”
老者大有深意地回答。
“嗯,晚輩知道了。”
蘇季玄聽懂老者的話。
此人,還未放下對姜淮芷的怨恨。
魂歸,此恨消散天地。
老者想放下。
“你幫老夫一個大忙,我也沒其他可謝你。論道又要開始了,你做在此處可聽一會兒,算是老夫回饋你的恩情。”
“多謝前輩。”
蘇季玄盤膝坐下,轉息之間,道場又是熱鬧起來。
一如往昔。
相同的人,相同的談話。
玲瓏魂塔之中的殘魂一直在重複着一日之事。
蘇季玄聽了許久後,他朝着老者一拜。隨後,他的三魂七魄脫離玲瓏魂塔,歸於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