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丹頂鶴的領隊並非是本地人。
是首都師範大學,生物學系的老師,名叫何家文,據說曾是馮義教授的師弟。
他回到北亰後,當即就把拍攝的東西製作好,拿出來給同事們研究。
拍着的影象剛放出來,就把一衆老師給驚豔住了。
“何老師,你們這趟是跑哪兒去了?這景色這麼好,這大湖居然還是在山頂上,還能住丹頂鶴……你們不會跑了趟雲貴吧?”
“雲貴個屁,老王你這麼多年的書白讀了,雲貴的秋天,山林的植被種類會是這樣嗎?樹葉的顏色會是這樣嗎?這麼水,還帶學生呢,以後出門別說你是我們學院的,丟人。”
“好好好,我丟人,我丟人,老李你不要忘了,你今年的發刊卡在我媳婦手裡。”
“哎呀,王哥,王哥,弟弟年輕不懂事,你別跟弟弟一般見識。”
霎時間,研究室笑鬧聲一片。
大學的老師和教授也不都是古板嚴肅的,想看到他們另外一面,你得跟他們一個層次一個圈子。
但很快,研究室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專注的看着上方的畫面。
夕陽西照,綿延無際的大山,鑲嵌在羣山之間的大湖。
大湖的南岸是隨着風吹颯颯作響的竹林,北岸是一片火紅的楓樹,青翠與火紅相伴於湖水兩側,相映成趣。
此時,一片赤紅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遠處的湖面有水鳥急速掠過,然後優雅的拍打着翅膀,像是一個個舞動的白衣仙子,落在了樹上。
近處的湖岸,一羣丹頂鶴在淺水區優雅的踱着步子,時不時的低頭去水中啄食小魚小蝦。
吃到高興處,這羣羽衣仙子還會伸長脖子,昂首挺胸嘎嘎叫着,歡快的拍打幾下翅膀。
如同一處祥和靜謐的世外仙境。
一羣老師直接看得癡癡入神,只覺得比他們之前所有見過的地方都要美。
湖面,山景,仙鶴。
配上夕陽的色調。
這是一種令人驚心動魄,熱淚盈眶的中國美。
不是從小在華夏長大的,大概永遠不會懂這種意境,更不會有什麼觸動。
恰在這時,在他們看得入神的時候。
倏忽間,山林中鳥雀驚飛,遠處傳來猴羣的吱吱狂叫,連何家文他們拍攝的鏡頭都跟着一顫。
只見火紅的楓林之中,一個身材高大英挺的年輕人,腰間挎獵刀,肩扛長槍,從北面的山脊上緩緩走過來,而他的身後竟然有兩頭嚇人的斑斕猛虎,亦步亦趨。
始終落後年輕人幾步,年輕人邁步,它們也會跟着邁步,年輕人停下,它們也跟着停下來,揚起腦袋,衝着空氣呼哧呼哧的嗅着。
他們就這麼在林間走走停停,像是在巡視着什麼一樣。
直到完全走出了楓林,才窺見全貌。
只是老師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
那兩頭猛虎似有所覺,先前跟在年輕人身後的憨態陡然換成了凌厲和威嚴的面孔,跟着擡起頭,視線瞬間跨過湖面,眼神炯炯的望過來。
鏡頭又是一顫,研究室的老師們心頭也跟着一顫,而後驚呼聲一片。
“老何,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怎麼會有老虎?!”
“這老虎見過血,絕對見過血了!那個眼神我不會看錯!”
“別說眼神不眼神,那個年輕人是獵人打扮,老虎經常見血是肯定的!”
“對,挨着山,還跟着打獵,這基本是野老虎了,那個年輕人是怎麼接觸到這兩頭老虎的,這太危險了!”
“……”
研究室直接吵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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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何家文說了兩句話,一羣老師才安靜下來。
但很快又是一陣陣懷疑的聲音。
“老虎會被馴服?可能嗎?韓教授老糊塗了?這種話他老人家也信?”
“韓教授信不信我不管,反正我不信,我要去親眼看看。”
“我也去,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地方,這麼奇特。”
“咦?原來是這個地方,據說朱䴉的保護區也距離他們不算遠,這下好像說得通了,這更得走一趟了。”
何家文說的無非是陳凌的一些神奇本領,以及通過韓寧貴知道的一些事。
另外就是陳王莊周邊村鎮的奇怪生物。
什麼千年巨黿,野豬王、老豬精的,還有土龍。
說完老師們才恍然大悟。
但心裡越發好奇和懷疑。
……
動畫片出了。
樑越民的方便麪賣的紅紅火火。
趙玉寶的那高產似母豬的一篇篇文章,經過時間的發酵,也傳遍大江南北。
各方各面的原因,全部加在一起。
致使在這一九九七年,剛剛入冬的時節,陳王莊這個名字,被無數人知道。
也引起了無數人的興趣。
用後世的話來講,陳王莊火了。
是啊,絲毫沒有徵兆。
有的事情,就是這樣的。
你越是用心用力的去做,越是想做成某件事,反倒是達不成目的。
越是無心之舉,反倒會達到意料不到的效果。
說起來,樑越民把農莊的狗、牛、鷹印在方便麪包裝袋上,是爲了宣傳農莊嗎?
不是的。
他是爲了讓母親梁紅玉安心,也是讓陳凌這個表弟跟家裡關係更緊密。
另外他也是證明自己不白拿陳凌的好處,什麼都十二分誠意。
而動畫片呢?
是陳凌不甘寂寞了,想登臺亮相了,想把農莊做成產業了,做的宣傳?
也並不是啊。
他只是聽朋友們的建議,想讓孩子們長大有個回憶。
也想把自家的狗、牛、鷹等小成員們,動漫化,滿足自己的小趣味而已。
趙玉寶的文章呢?
就更不用說了。
他老人家現在天天喊着自己要無拘無束,要隨心所欲,不要生前身後名,只做個真性情的文化流氓。
寫文章更是全憑喜好,不限題材。
想寫啥寫啥,一副老了就不要臉了的樣子。
結果倒是讓一羣讀者和同行讚美說他老人家入了化境。
但這種種事情放在一起。
卻都起到了同一個效果。
那就是讓陳王莊和陳凌飛快的進入了許多人的視野當中。這些都是無心之舉。
所有人都沒想過別的。
但如果從唯結果論的角度來看,好像事事都是爲了宣傳農莊,宣傳本地旅遊業一樣。
要是放在後世的網上,讓大專家大聰明們一通分析。
恐怕高低得說兩句陳凌團隊佈局深遠、恐怖如斯的話吧。
而陳王莊火了。
一些人就不舒服了。
比如梁紅玉身後的樑家。
一個個嫉妒眼紅冒酸水的。
本以爲老太太回窮山溝溝安享晚年是做夢,沒想到去的地方那麼好。
本以爲樑越民回窮鄉僻壤創業,那是一敗塗地,沒想到短短半年,就成了現在的行業龍頭。
據說現在出門還帶保鏢了,不然怕被跟蹤、綁架、暗殺。
我的老天爺,一個做方便麪的,做到擔心被綁架暗殺……
爲什麼有點羨慕呢?
又比如遠在港島的陳凌母親:張玉鳳。
想到最近小孫女愛吃的方便麪。
想到最近小孫女愛看的動畫片。
想到最近一年趙玉寶發表的一系列文章。
書房中,她的臉色更冷凝了。
心裡一種難言的情緒在翻騰,讓她臉龐漲紅,握着茶杯的手指緊緊攥起。
恍惚間。
她好像又想起當年她做的一個夢。
那是她爲了追尋自己少女時的夢想,離開那個叫陳王莊的地方的第一晚,她做的夢。
夢裡,她居然像是一個老電影中的惡媳婦那樣。
出走後又後悔了,連夜跑回了村子裡。
陳凌的父親抱着年幼的陳凌,把她攔在家門口,不讓她進家,並氣憤的一巴掌把她拍成了一個小人。
早已遺忘的記憶一幕幕浮現。
讓她呼吸急促,臉龐漲紅,逐漸浮現青紫。
而後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麼,光潔的面龐,忽而出現一抹猙獰,狠狠地把茶杯摔在地上。
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鳳姨,你來喂小妙吃飯吧,她一看動畫片就入迷,我說她還要犟嘴,我管不了她啦!”
這時,書房外傳來敲門聲,讓她迅速回了神。
……
而陳凌,早晨被一羣嘰嘰喳喳的喜鵲吵醒後,正在院子裡的躺椅上讀信。
躺椅周圍是阿福阿壽和一羣走來走去的鴿子。
“弟弟啊,我最近非常煩惱。
總的來說,這是一種幸福的煩惱,有時候甚至整夜睡不着……
你嫂子說我,生意不好的時候睡不着覺吧,生意這麼好了還睡不着覺,真難伺候。
她不懂我。
有些事我只能跟你說。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會看人眼睛,讀人眼神。
一個人的眼睛能看出很多東西。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農村青年。
你的眼睛很靈動,那是被很多知識浸潤出來的眼睛。
後來我發現果然沒有錯。
你沒有幹事業的野心,但你的本事比誰都不差。
所以這些話我直說給你你聽,因爲你能懂我。
我喜歡讀書,你嫂子總說我太文藝,文藝的人做不好生意。
因爲我們這類人想得多,敏感,又過於理想化。
所以好事壞事都睡不着覺。
我有時候想,我真不像一個丈夫和父親,身上也沒有一個優秀的青年企業家該具備的成熟睿智和穩重……”
讀到這裡,陳凌忽然嗤的一聲笑了:“越民哥咋回事啊,還越來越矯情了。”
但同時,心裡也覺得跟這大哥越發親切,是的,這封信裡的話確實是交心的話。
他寫出了樑越民自己的迷茫和語無倫次。
“我們現在企業做大了,但產業還沒有做精做強,但每天不斷暴增的訂單,又讓我無暇他顧。
你知道嗎?我們產業說是沒出省,但某些程度上卻已經出省了,甚至不只是出省……港島、灣島,全國到處有要來拿貨,要來談合作的。
這肯定是一件大好事的。
證明我們在不斷進步。
但我總覺得我是在被推着往前走。
就像一棵樹還沒有紮根很深,我們的根基還不夠牢固。
常言道打鐵還需自身硬。
我們的本身還不夠硬。
我擔心我們只顧着大搞生產,尤其爲了攻佔市場而大搞生產,總有一天,食品質量上會出現問題。
這與我的本心相悖啊……
但如果不繼續做,錯過了這個時機,我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麼好的機會積攢資金。
去實現我們挽救國產飲品的夢想。
你知道嗎?我們隔壁省的國有飲料廠跟百事合資之後,去年的生產比例已經驟降到百分之一了。
多可怕,怎麼得了。”
這封信的後續還有很長。
陳凌仔細的讀完了,搖頭嘆氣:“唉,越民哥真是杞人憂天,文藝青年就是想得多,先把方便麪把這片大大的江山打下來再說啊。
什麼可口百事,讓他們放馬過啊,無非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他聽樑越民講起過可口和百事‘水淹七軍’的事情。
但是吧。
你在這個行業打敗我,我用別的行業打回去不就行了?
先集中精力幹一件事再說啊。
想了想,衝樓上喊道:“素素,給我扔下來一根筆和幾張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