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埋着頭,正自顧自地走着,有一支輪換回來的隊伍同他擦肩而過。
一隻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
“走路這麼看腳下,打算撿錢呀,想啥呢?”粗獷而沉悶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
齊定山一擡頭,發現還真是個熟人。
徐州,修理隊的隊長。
在星火鎮,齊定山還跟他住同一個房間,是舍友。
“嘿,果真是你小子呀,看着像你,你果然出色,身手也非常不錯。”
很顯然,齊定山的優秀表現沒能躲過他的眼睛。
車載機槍在強大的後坐力下,偶爾會出現螺絲鬆掉的故障。
一臺兩臺還不明顯,多的話就四處漏雨了。
所以哪怕是後方的分隊,也得跑到距離戰場最近的地方,隨時提供幫助。
不忙的時候,他們十幾名修理工就提心吊膽地躲在士兵們身後,默默觀戰。
“謝謝。”齊定山雖心情不佳,還是擠出笑容來,“你們也忙到現在?真是辛苦了。”
“呸,別提了。”徐州狠狠啐了一口,罵道:“現在搞到的材料,質量都不行,沒用一會就在高溫下融化鬆動了。”
他一身工裝服髒的不成樣子,臉上更是被炮火薰得黑漆漆的,像是剛從鍋爐裡爬出來。
徐州的那些手下也是,一個個喘着粗氣,搖搖晃晃,明顯是累到了極限。
齊定山不由得心生敬意。
保障隊的覺醒者跟普通倖存者不同,前者其實沒有太大的限制,累了能及時休息,偶爾偷懶也可以。
但徐州這些人責任心很強,加班加點的幹,沒有怨言,也不後退。
齊定山想去攙扶徐州,被一把推開。
“扶我幹啥,我又不是老頭子。”
學徒打了飯回來,徐州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和齊定山比肩坐下。
“一起吃。”他遞過來筷子。
“剛吃過了。”齊定山道。
“好。”徐州用水隨便抹了把臉,自己開始狼吞虎嚥。
趁他吃飯,齊定山把剛纔想到的問題跟他完完整整講了一遍。
其中包括寄生獸行蹤詭異和喪屍加速進化、蛻變的事實。
徐州豎起耳朵聽着,手上動作半點沒慢,一會兒功夫兩人份的飯就被他吃進了肚子裡。
齊定山打了根菸給他,他接過吞了一口,眉頭皺成一團。
沉寂了好一會,纔開口說話。
“沒有辦法……”
“這些死東西,跟剛開始不一樣,它們剛出現那會,我一斧頭一個,感覺跟殺兔子差不多。”
徐州咳嗽一聲,半個腦袋籠罩在煙霧中,露出兩雙滿是沉痛與怒火的眼睛來。
“之前,我手下有二十多個弟兄,死在它們手裡。”他語氣低沉,拳頭握的咯吱作響。
雖然能理解他的心情,齊定山卻不好接他的話。
一根菸抽完,徐州去掏自己的口袋,發現軟盒的煙已經被汗液和血浸透了。
他隨手丟到一旁去。
“再來一根吧。”
齊定山連忙給他點上。
抽着,徐州看了齊定山一眼,說道:“你能想到的,那位長官肯定也想到了。”
他從臉頰上扣下來一塊幹了的血斑,彈飛出去,吸了吸鼻子。
“咱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做好份內的工作。”
“這場城市收復戰肯定會打贏的,星火鎮有很多食物,有槍也有人。”
徐州咧嘴笑了笑,目光迎着太陽,眯起眼。
“不過你說的問題,我會及時反饋給長官。”
“再好不過了。”
齊定山默然地點了點頭,不知爲何,從早上開始,他總是有些心神不寧。
這時,幾名穿着防化服的衛勤人員擡着擔架,運送傷員從兩人跟前經過。
負傷的倖存者還活着,在他們身上,齊定山看到了被進化型喪屍擊傷留下的痕跡。
以目前的治療水平,暫且不能壓制病毒傳播。
而且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成爲覺醒者後,被感染的機率會大大降低。
所以他們只需熬兩個小時,就會知道結果,哪怕是最壞的,也會有士兵送他們免除痛苦。
他們大概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僅是平靜地躺着,看着蔚藍的,沒有半片雲彩的天空。
齊定山和徐州對望一眼,皆在對方目中看到一抹痛楚。
齊定山站起身,雙手在前胸抱拳,表情鄭重。
“兄弟,朋友,願你們……安好。”
當他再坐下來時,瞧見徐州似乎藉着擦汗的動作,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花。
“我得去睡會,熬不住了。”徐州低聲道。
“恩,肯定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養好體力。”齊定山點點頭,叮囑說。
大車的士兵還在往這邊拉,戰鬥不是一時半會能結束的。
他心裡仍想着寄生獸,提醒道:“那些怪物,得防着,它們的威脅,不比喪屍小。”
“好,我會幫你傳達。”
徐州整理了下着裝,把碗筷撿起來,又說:“我沒權力私自帶你,你的實力我放心,爭取多砍幾個喪屍。”
齊定山比劃幾下手中鐵劍,自信道:“老哥你放心,我用這個,不比他們用槍殺的少。”
槍炮轟鳴聲中,不遠處傳來軍隊的集合哨音,徐州不再多說,領着一幫子修理工扭頭就走。
齊定山站着,目送,喊了一句。
“兄弟,活着。”
徐州腳步頓了一下,擺了擺手,而後飛快走遠,再也看不見了。
齊定山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鐵劍抱在懷裡,找了個稍微人少的角落,坐着睡了過去。
……
會議結束後,星火鎮的前線指揮所以更高的效率運轉起來。 wWW_ттkan_¢ o
命令一項接一項的下達。
坦克分隊從側翼包抄,直接繞後三公里,去截斷喪屍潮流的腹部,進行騷擾。
犀牛坦克率先開路,倚仗沉重的車身衝入屍羣,利用履帶肆無忌憚碾壓,闖出一條條血淋淋的紅線。
灰熊戰車緊隨其後,承擔掩護任務,車載的高射速機槍持續開火,橫掃範圍內的一切。
槍林彈雨裹着熾烈的紅光,在樓房間接連炸響,硝煙淹沒了可視的前方。
朦朦朧朧中,發動機轟鳴聲蓋住了喪屍的嘶吼,不時的,也會響起骨肉迸裂的清脆聲音。
重裝大兵乘坐皮卡車,沿着坦克分隊破開的路線行駛,佔據了幾處樓層較高的樓房。
抱着衝鋒槍的動員兵屬於中堅力量。
他們人數多達八百名,很大一部分是指揮官連夜訓練,剛剛趕過來的。
只需一上午的戰鬥,功勳積累,便可滿足升星條件,獲得增強。
動員兵組成機動分隊,攜帶基礎的單兵裝備,利用輪式車輛快速遊走,擴大戰果。
坦克分隊照顧不到的地方,由他們一波集火圍攻,清剿任何的漏網之魚。
槍聲不斷,炮火連天。
這是……紛亂的時代。
前進指揮所,旁側,專屬指揮官的休息室裡。
牆壁上打着投影畫面,裡面清晰地呈現出由恐怖機器人拍攝並傳輸的實景視頻。
老城區殘留的喪屍,二十來萬還是有的。
戰爭全面鋪開,它們盡數融進戰場,產生的反彈難以抵擋。
不過王徒有意識地投入具備快速機動能力的分隊,跟喪屍打麻雀戰,可能面對的風險才真正降到最低。
坦克馬力足夠,少量或許容易遭受圍堵,甚至深陷泥潭。
但數量達到十臺以上,組成陣容,並增強足夠的掩護能力,便不會被它們留下。
戰線拉開,對講機裡不時傳回一線戰報,根據士兵陣亡情況,王徒大概摸清了喪屍主要聚集的幾個點。
該增派兵力的增派兵力。
應當給予重火力支援的,便運載一車的重裝大兵過去。
趁着街道空蕩,一支由趙炭領隊,遂行專項任務的摸金小分隊也乘車從星火鎮出發。
他們帶着細緻到街道的地圖,人手兩隻揹包,懷揣着指揮官的期望,探索向每一個可能存在金子的地方。
幾十萬人口的區,金店會有多少,十家,百家……還是更多?
王徒一想起來,就覺得興奮的手心冒汗。
打仗,不還是爲了錢。
喪屍本身帶錢,它們佔領的地方也堆着錢。
錢拿來,暴兵、造坦克,殺喪屍。
這一切,皆存在因果關係。
命沒了,可以下輩子再來,但沒錢……跟基地說話都不硬氣。
王徒絕對不能忍。
軟軟的老闆椅上,他換了個姿勢坐着,手裡端起一杯飲料。
喝完,看了看指揮手錶,功勳點的積累正在緩緩向着三十萬的數額推進。
等邁過了,就可以解鎖新的基地建築——空指揮部。
在這種荒廢的城市,掌控了空中的力量,所代表的意義並不簡單。
比如他可以隨意派出飛機,到喪屍扎堆的地方丟幾顆炸彈。
或是,摧毀敵方重要目標。
按耐住情緒,王徒打開兵營,訓練出新的一隊士兵。
百名動員兵,百名大兵,八十名重裝大兵。
會有幸存者組成的運輸分隊,將他們送到戰場上來。
戰車工廠裡始終在忙碌工作,一臺臺的灰熊、犀牛或是恐怖機器人從特製的金屬門內駛出。
戰爭,打的就是資源和消耗。
以戰養戰,一鼓作氣把二十萬喪屍再幹掉一半,把軍團的規模再擴張一倍。
這是夢,屬於王徒的夢,他正走在,踐夢的路上。
捏了捏眉頭,王徒正準備點根菸,衛兵推門進來稟報。
“長官,在商場附近抓到一名行蹤詭異的倖存者。”
高大威猛的軍犬是星火鎮的標配,幾乎每個分隊都會有一隻。
現在戰場局勢複雜,光是指揮官所在的位置,就蹲了最起碼十餘隻。
那名倖存者悄摸溜過來,還沒等偷看一會,就被軍犬發現並撲倒,嚇得尿溼了褲子。
一個穿着皮衣的中年人,渾身散發出刺鼻的氣味,蓬頭垢面,居然還帶有一把小口徑手槍和一把短刀。
得到授許,士兵收繳了他的武器,把他帶到前進指揮所。
進屋,他什麼話沒講,先來了個九十度鞠躬。
“自報家門。”王徒盯着低眉順眼的中年人,淡淡說了一句。
桌上丟着一部便攜單反,是他帶來的,裡面拍攝有幾十張星火鎮軍隊作戰的照片。
房間寬敞,站了幾名人高馬大的士兵,槍口若隱若無地指向他,還有一干人警惕、好奇的目光,威壓就漸漸濃郁起來了。
中年人後背泌出冷汗,吞吞吐吐解釋道:“我來自……井口會,地址爲河龍灣,我們會長聽到這邊槍聲,就讓我過來看看……”
“井口會,這麼古怪的勢力。”王徒聽起來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就轉頭向旁人問道:“河龍灣……遠嗎?”
許文亮走出幾步,到桌前看了看地圖,道:“大概九公里的樣子……在平江邊上。”
王徒撓着下巴沒說話,許文亮仔細打量中年人,疑惑道:“不近吶……喂,你怎麼來的?”
“騎……騎摩托車……”說完,中年人趕緊補充,“我對附近熟,繞着走,沒怎麼……遇到喪屍,喪屍……全在這邊了。”
這傢伙膽子還挺大。
“你們是做什麼的,以前,現在,說清楚。還有,你跑這麼遠過來看,還帶着相機,是什麼目的。”
沉吟片刻,王徒身體微微前傾,指着相機,目光炯炯,冷聲道。
老城區靠近平江大橋一帶,暗地裡的勢力很多,強的肯定也有,卻一個個悶着頭。而在對同類使絆子上,簡直費盡了心思。根據電臺裡發佈的信息,別管虛虛實實,有的勢力號稱人口過千,有槍有彈。
也有的說自己佔據了軍工廠,沒事別惹我。反正王徒唯一相信的,也就是命運,因爲他們真的有飛機,而且被自己打下來了。
截至目前,星火鎮陸陸續續收留了幾十個避難所,也願意對走投無路的勢力張開大門。可仍有不長眼的,隔空叫囂。
江東市裡散落的槍械佔有很大一個數量,也有一些軍工企業保留着完整的流水線設備,倖存者聚集後,憑藉頭腦不難發展起來。他們短期內不敢跟喪屍產生大規模的對抗,但對待其他人類,卻態度強硬得很。電臺裡,每天都有交易商談,部分的也許會成功,但八成會被黑掉。
看到這個坐在最高位的年輕人,以及那一抹森寒的牙齒,中年人心底猛然一顫。
原來是伏羲帝國的死敵,某個島國的一家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