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紅的顏色裡,兩道身影劃過半空落下。
夜裡帶着遠方的廝殺聲從耳邊呼嘯過去,腳下站穩時,蘇雍發現自己竟在一棟三層閣樓上,帶他過來的那位老先生臥在鴟吻,仰頭張嘴,酒袋裡的酒水正嘩嘩倒進他口中,一柄青色劍鞘的寶劍正倚在他腿邊。
“這位前輩!”
蘇雍之前看到對方會武功,便用上這個稱呼,不過眼下他站在瓦片上,一動不動,只是拱了下手:“不知前輩爲何忽然出手救我?”
“俠義之人……豈能袖手旁觀……噫!”老頭砸了咂嘴,抹去鬍鬚上的水漬,才吐出後面那聲:“……籲嚱!”
不過蘇雍心裡有些疑問,畢竟身份敏感,他不想拖到後面,“前輩不怕救錯人?”
“不~~不會~~”
蘇雍的視線裡,那酒鬼一般的老頭在鴟吻上擺了擺手,醉醺醺的話語在說“……我……我們在打朝廷……救你自然是對的……到這樓裡躲躲,等會兒仗打過來,找不到好酒了……”
老頭腳下一蹬,就那麼呈橫臥的姿態,飛到蘇雍身旁,抓住他肩頭,腳下一跺,伴隨房頂瓦片嘩啦一聲,兩人齊齊掉進閣樓內。
他將蘇雍隨手丟到一旁,朝他噓了一聲:“你就在此處好生待着,外面兵荒馬亂,說不得將你誤殺。”
“外面……應該是弟弟的兵馬打過來。”
蘇雍早已有猜測,可真切的聽到動亂的廝殺聲,心裡終究是驚詫不已,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記憶中的那個三弟,不知蛻變成了怎麼模樣。
而且聽老人剛纔的話,似乎也和三弟有莫大的關係。
“老天爺……我蘇家真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啊。”
蘇雍心裡高興的想要喊出來,甚至想讓拜託面前這位老者送他到那邊去,但外面正在酣戰,自己這身病懨懨的身子骨,如何去的,還有自己這張臉……
就在他想着許多,甚至往後的事時,閣樓上的老者早已不見了,聽動靜,卻是已經下到了一樓大廳,翻箱倒櫃的找出一瓶酒。
李白擰開瓶蓋笑呵呵的聞了聞,那酒香讓他愜意的眯了眯眼睛,隨後提着青蓮劍,直接撞開一扇窗戶,搖搖晃晃的站在樓前的街道,帶着酒醉的眸子微微斜去眼角,街道前方,一隊二十人的皇城甲士正衝過來。
正是之前車縉派來追殺的。
李白呵呵笑了一聲,仰頭往嘴裡灌了一口,讚了一聲:“好酒!”
握劍之手猛地向下一沉,往上一聳,劍身帶着一聲輕鳴,唰的衝上半空,隨後又墜下來,李白伸手一把握住。
——以詩爲劍!
“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李白一吹劍鋒,望着雪白劍身映出的容貌,他忽地笑了一下,循着詩中之句,一手握酒瓶,一手劍招揮舞開來。
蘇雍聽到詩詞,他一瘸一拐走到窗邊,推開了三樓的窗戶,愣愣的看着一道道劍光在街上舞出森寒。
追殺過來的甲士踩着沉重的腳步追殺過來。
“……遊說萬乘苦不早,着鞭跨馬涉遠道。”第四行詩句出口時,幾個甲士當先頂盾撲來,刀鋒唰的照着前方舞劍的老頭斬下。
響起的,便是噹噹幾聲金屬碰撞,李白攪動落下的刀鋒,衣袂飛揚,劍勢如游龍在走,身形從他們中間穿行而過,劍鋒輕巧敏捷的從這幾個甲士咽喉劃出一道道血痕。
“……會稽愚婦輕買臣,
餘亦辭家西入秦。”李白又灌了一口酒,身子向後一傾,劈來的刀鋒幾乎貼着他一個鼻尖的距離掃了過去。
下一秒。
李白上身回彈,目光變得清冷,手中長劍貼着剛剛那名甲士腋下一劃而過,縱身撲入後面十二人,身形敏捷的在人堆遊走,還有詩句從裡面傳出:“……仰天大笑出門去……”
李白身形在人羣中晃動,衣袂、髮絲都在空中舞動,青蓮劍被街邊燈籠照出冷芒的瞬間,劍光、刀光,彷彿打鐵般瘋狂的交織到一起。
“……我輩豈是蓬蒿人。”
晃動的燈籠光芒裡,一道道人影在長街倒下,有人撲來,被蹬上一腳,李白向後翻飛,青蓮劍唰的擲出,呯的一聲刺在那甲士鐵盔上,反彈半空,翻飛落下。
李白仰頭灌上一口酒水,抓過腰間劍鞘一舉,青蓮劍墜下,直直插入鞘內。
他嚥下酒水,又讚了聲。
“——好劍!”
一甩寬袖,跌跌撞撞的踩着地上一地屍首,走去長街盡頭,看得閣樓上的蘇雍目瞪口呆,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劍中仙人。
關押許久,忽然讓他有種隔世的感覺。
“三弟結交了多少能人異士……”
那種處於江湖俠客的氣氛,也在隨後被蔓延過來的金戈鐵馬破壞的乾淨,西城門那邊的廝殺已經推過十多裡,二十多條街道上,到處都是揮舞兵器拼殺的身影。
遠遠的,一條條長街開始出現大片廝殺,火箭劃過夜色不停在城中拋飛而又落下。
一萬西涼兵當中數千人俱是老兵,就算身上還有傷勢,那種握着刀瘋狂殺人的勁頭卻從未減弱過分毫,而這支軍隊裡來自虎賁、龍驤填補的士卒,也在不斷推進的氣氛裡越戰越勇。
六百飛熊軍並沒有披上重甲,但仍能在寬敞的街道上橫衝直撞,將一支支想要結陣,或架設拒馬、鹿角的小股守城步卒衝散,然後馬不停蹄往其他街口飛馳而起,將這裡留給洶涌而來的同袍衝殺。
隨着城門掌控,到二十多條街道落入手中,僅僅過去一個多時辰。
投誠的降將曹令馳站在城樓上,驚駭的望着城中蔓延的殺戮,他此時真切的感受到玉山原十五萬兵馬面對這樣歇斯底里的一羣瘋子,是如何的無力。
而站在他不遠處拄着一口重刀的老將,更讓他沒有上前巴結攀談的勇氣。
“這還是打頭陣的前鋒,那後面的軍中將領,那不得個個勇冠三軍?”
正想着,轟隆隆的鐵蹄聲在城外響徹,他急忙回頭,奔向對面的牆垛,火箭升上夜空,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員金冠束髮,獸面吞頭連環鎧,座下一匹赤紅烈馬的騎將,身旁還有一個頭戴獅子盔,銀甲白袍的副將。
他們身後,騎兵猶如海潮洶涌而來,從城樓上俯瞰下去,密密麻麻像潮水涌起的一波波巨浪,在原野上浩浩蕩蕩的奔行而來。
咕~~
曹令馳吞了吞口水,看着這撥騎兵入城,他後頸都在發涼,趕緊又跑回原來的位置,就見穿過城門進來的騎兵當中,那騎紅馬,身形威猛的騎將,朝城頭看來,與對方視線對上的剎那,彷彿都感覺不到頸上的頭顱了。
好在對方目光偏轉,看向不遠的肥胖老將,後者點頭示意,舉起鋸齒刀指向城中某處:“李傕正在苦戰,奉先速將其餘三門援兵碾碎!”
有那麼瞬間,呂布感覺回到汜水關下,不過兩邊的位置調換了。
“駕!”
呂布暴喝一聲,縱馬飛入着火的街道,馬超也跟着大吼:“來一撥,跟我走!”兩人在前面街口分開,身後三千數量的龐大騎兵,猶如分流的洪水化作兩撥,沿着街道翻涌起來。
……
皇城牆上,望着不斷蔓延的廝殺,北宮野身子都在微微發抖。周圍的宮中侍衛,侍衛長柳長青都陷入沉默裡。
不久,車縉帶着數百甲士回到朱雀門,他走上城牆,來到皇帝身後,還沒開口,北宮野低沉的嗓音先一步詢問過來。
“人呢?”
“回陛下,人……本是抓到了……可是碰上一個……”
前方,皇帝猛地轉身,擡手就是一巴掌扇在這位皇城統領臉上,將人整個打的側翻在地,鐵盔都掉在地上。
城上兵將、侍衛都往這邊望過來。
北宮野陰沉着臉,看着地上的車縉,一個字也沒說, 從對方身上跨過去,帶着侍衛、禁衛下了城牆。
迅速上了戰馬,帶着衆人迅速回到宮裡,寢宮內,姜皇后正等他回來,見到丈夫臉色難看,便起身拉他到身邊坐下,溫柔的爲他揉捏手背,“叛軍只是控制了西城門,還未到事盡的時候,陛下當要振作,城外還有許多士卒爲大燕血戰,還有很多臣子也都在街上廝殺,陛下該將他們尋過來,一起堅守皇城。”
北宮野任由她握住手,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她,看着面前端莊美麗的皇后,嘴角嚅了嚅,還是決定告訴她,外面的情況。
“皇后……”
聽到丈夫這般語氣開口,姜皇后停下話語等着他下一句,北宮野吸了口氣,聲音低沉:“外面……”
他偏頭望着面前玉人一般的女子:“叛軍勢不可擋……快打到皇城了。皇宮肯定守不住的……朕有一事要交託皇后。”
女人眼睛漸漸溼潤,點了點頭:“陛下請說。”
“……爲免皇后被俘受辱,你可否先行一步爲朕守節?”
燭火輕搖,照在皇帝臉龐,有着希冀的目光望着對面端莊秀麗的姜皇后。
“好不好?”
……
亥時。
西城門外,幷州軍入城,後方是站在戰車上眺望巍峨城牆的蘇辰,聽着傳來的戰報,朝令騎點了點頭。
“告訴殺入城中的諸將,今夜拿下剩餘三門,然後圍困皇城!”
不久,祖柩車進入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