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漸沉,西雲燃出一片紅霞,鳥雀正從東面飛過頭頂,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蘇辰站在車輦上,聽到腳步聲,收回目光,望向一側,夏侯淵正過來,他張望了下祖柩車,見某個人不在外面,這才走近一些。
他臉色有些不好,壓低嗓音向蘇辰詢問:“大將軍,淵剛來此方,可有得罪?還請告知,衆人都帶兵廝殺,爲何我獨守這裡?此處典韋一人足矣!”
聞言,車旁的典韋挺了挺胸膛時,蘇辰從車輦下來,餘光瞄了一眼大車內,忍着嘴角的笑意,讓夏侯淵跟上。
“夏侯將軍這就錯怪我了,非我不想讓你帶兵!”
蘇辰示意了一下車內,“是魏王特意囑託,讓我罰你。”
“爲何?”
“說你縱有韜略,卻不分輕重,肩負大任,以身犯險,去修什麼鹿角,才讓黃忠斬殺,死得憋屈。”
聽到這裡,夏侯淵頓時啞口無言,也不敢反駁,只得耷拉着腦袋灰溜溜的走到一旁。這時,傳遞消息的斥候回來,一回來還是好幾撥。
“勝了!”
“大將軍,我軍勝了!”
“朝廷主帥,被呂將軍斬於馬下!”
斥候飛馬衝刺,還沒奔回中陣,遠遠的就在馬背上嘶喊,響亮的話語聲,讓周圍延塘關降兵、隆陽郡降兵,紛紛歡呼出聲。
蘇辰也站立不足了,趕緊上了祖柩車,讓趕車的兵卒趕緊前行,拱衛中陣的一萬多兵馬也都齊齊跟進,擴散數裡之遠。
這一路數十里的路程,漸漸讓蘇辰高興的心情低沉下來,路過的幾處戰場映入眼簾的都是士兵的屍體,尤其中路這邊,可謂屍山血海,成片成片的屍骸佔據了視野,鮮血浸到土裡,車輪、人的腳步踩上去,都能擠出粘稠的血漿。
軍隊開拔過來,無數老鴉從地上飛起,落在附近樹梢,望着經過的大車、兵將,發出一聲聲不詳的嘶鳴。
“吳子勳。”
大車上,蘇辰叫來後面騎馬的那位二世祖,後者此時臉色有些發白,他騎馬上來,就聽蘇辰吩咐道:“交給你四千人,打掃戰場,屍體填埋,我軍的士兵,全部運到前方。”
“好……好,我這就去。”
吳子勳忍着撲鼻的血腥氣,帶上一個令騎趕緊離開這裡,不過所過之處,幾乎都是這樣的慘烈場景。
酉時。
霞光照拂原野,不時看到有落單的西涼兵,或者幷州軍正揹着受傷的同袍往前艱難的前行,這邊便有士卒趕緊上前搭手,幫着揹人、清洗傷口、包紮。
也有碰上幾個西涼兵,押着十幾個投降的朝廷士卒,看到這邊中陣移動過來,當即將俘虜交給這邊,轉身就往前線奔跑而去。
被中陣的士兵問及跑什麼,他們大聲回道:“戰事緊急,我等還要過去廝殺!”
他們並不知道那邊的戰事基本已經進入尾聲。
“這些兵卒很好啊!”夏侯淵忍不住讚歎一聲。
蘇辰點點頭,沒有說話,又行了兩裡,便見到之前陷陣營留下的兩百多名傷兵,蘇辰留下一批人照顧他們,隊伍繼續往東推進。
到了這邊,昏黃的原野上,偶爾還有零星的廝殺傳來,但已經是不多了,快到天色黑盡,終於抵達決定勝敗的地方。
火焰攀附着野草、樹木還在燃燒,黑煙升在天際飄蕩。
人的、馬的屍體正被人清理出來,
大片地面泥壤都被鮮血染成了猩紅,幷州、西涼的士兵正在收斂、收刮屍體,順道補刀,受傷的同袍正從死人堆里拉出來,交給過來接應的其他人,帶到乾淨的地方進行救治。
被圍困,跪地投降的朝廷士兵更多,被分成了十多撥分別看押在幾個地方,由生奴人幫忙守着。
那位敵軍主帥,郭信的屍體和腦袋在蘇辰過來時,放在一輛板車上,推到了他面前,確認過後,蘇辰讓人帶下去挖一個坑安葬。
生前是敵人,死後也就沒必要褻瀆對方的屍身了。
蘇辰從車上下來,按着腰間的刀柄,看着周圍的畫面。此時,不少士兵已是疲憊不堪,坐在地上眼睛一閉一睜打着瞌睡。
“讓延塘關降兵、隆陽郡降兵接替防務、看押俘虜、安營紮寨……叮囑他們警醒一點,提防有些潰兵不甘心,又殺回來。”
命令下去,令騎傳達消息不久,拱衛中陣的一萬一千多人當即在各層司馬、校尉率領下去將西涼、幷州兩支兵馬替換下來。
縱然現在士氣沸騰,許多西涼、幷州軍士兵還處於戰勝的喜悅裡,但替換了防務,放下手裡的兵器,許多人就地坐下,然後倒頭就睡了過去。
經歷兩天不間斷的行軍,高強度的廝殺,別說是他們,就算是將領也都疲憊不堪。
等蘇辰按着一個令騎的引路,來到一個簡易的營地,篝火燃燒,火光之中,軍中諸將大多躺在地上睡着了,鼾聲四起。
進來時,唯一沒睡的高順站起身,就被蘇辰擡手示意他坐下來,並讓典韋拿一些傷藥幫他塗抹。
隨後,他目光掃過周圍。
周倉光着膀子,手臂、腹部包紮一圈,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他旁邊是關羽,坐在一塊石頭上手肘壓在膝蓋,握着拳頭撐在額頭,已然睡了過去;張飛抱着長矛,腦袋靠在關羽大腿,還有酒漬掛在嘴角,他一隻手上還捏着沒來及擰上的酒袋。
牛蓋捲縮在火堆旁,手裡的長刀當做枕頭;馬超在附近一顆樹下,獅子盔放在腳邊,仰頭睡着了,呼吸均勻。
飛煙紅雲馬匍匐地上,呂布整個人都趴在上面,臉朝着另一邊,不用看也知道熟睡過去;張遼坐在篝火前,聽到腳步聲睜了睜眼,見到蘇辰和典韋時,他才放心的躺下。
不遠,還有李傕懷裡摟着鐵甲,睡夢裡還在叫嚷幾聲:“衝啊!”董卓敞開圓鼓鼓的肚皮,偶爾抓撓幾下肚上的汗毛,隨即又將旁邊一顆人頭抓緊,捨不得放開。
“我們出去,別打擾諸位將軍休息。”
蘇辰朝典韋招了招手,轉身退出這處營地,外面原野上,齊幼虎帶着兵卒砍伐了許多木頭過來堆砌如山,一具具同袍的屍體正被運來,然後又繼續添柴,又繼續往上擺放,密密麻麻的佔滿了視野。
此時還未睡下的人,都沉默的靠近過來。
不久之後,有士兵過來遞上了火把,蘇辰走到前方,繞着如山的柴堆,看着上面安詳的一張張臉孔,之前的麻木褪去了,一些酸楚纔在此時翻涌上來。
“諸位將士,今日最後一仗我們打勝了!”他輕聲說道,“朝廷十五萬大軍,被你們一刀一槍殺敗,現在燕京已經在你們面前敞開,你們先睡一會兒,等打到了燕京,我會讓你們俯瞰整座燕京,看看伱們打下的整個燕國!”
有酒水遞過來。
蘇辰端起來,“敬,爲這一路廝殺過來,而中途捐軀的英靈!敬,這四方神鬼,望帶我兵魂榮歸故里!”
酒水灑在柴堆,蘇辰後退一步,將火把丟了上去,火焰沿着酒水緩緩燃燒起來, 片刻間,整座柴堆升起了熊熊火焰。
烈烈火光裡,四周的隊列中的兵卒肅穆而堅定,他們大多都是定安附近的人,望着鄉親的故去,有人唱起了鄉里的歌謠,引得許多人跟着唱了起來,一個個男兒哭了出來,甚至嚎啕大哭起來。
看押的俘虜,他們從未見過,或聽過這樣的一幕,聽着男人難聽的哭聲,想到自己身邊的好友、親友也在昨日或今日戰死,麻木的臉上也流下眼淚,跟着那邊的哭聲抽泣着,漸漸也化作悲痛的嚎哭。
“爲征討他們送行,爲這羣敢戰的將士們開道!!”
周圍一個個士兵上前,將手中的火把丟進柴堆的另一邊,密密麻麻的人羣壓抑住了哭聲,隨後發出巨大的吼聲,傳令騎兵擦過眼淚,將手中的號角吹響,在這片夜空下延綿不息。
夜色裡,蘇辰轉過身,背過火光,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漬,便看到張遼、呂布、關羽他們正站在營門口看着他。
“沙子進眼裡了。”
蘇辰朝他們笑了笑,隨即重新轉回去,內力帶着聲音傳開。
“兩日以來廝殺的兵將就地歇息,明日帶上戰死的英靈屍骸,奔赴燕京,帶他們看一看,這燕國的繁華之地!”
“是!”
吼聲如雷,響徹八荒。
……
天色漸漸亮,狂奔兩百里的快騎,披星戴月的衝進燕京,恐怖的信息,此時已經攔截不住了。
整座城池,在這天上午,混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