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將帥博弈
下過大雨之後,一連數天都是天高雲淡的豔陽天。
魏國主力的十六萬大軍,正鹿陽開拔,吳越兩國四萬軍隊居於西面,六萬京畿兵馬以及一萬鐵鋒義節軍位於中路,隨、慶二州的五萬兵馬處於東面位置。
十六萬人、馬、車轅各種各樣的器具,在這平原夾雜丘陵的地貌,左右延伸二十多裡的距離。
旌旗延綿無盡,遮天蔽日,就算中間隔着數裡,軍隊間的行進,濺起的塵埃,瀰漫天際都彷若沙暴一般清晰可見。
位於正中的七萬京畿兵馬便是這次的主力,魏字的旗、趙字大旗迎風獵獵飛舞,伴隨推進的道路,坐在四馬拉動的戰車上,年過七十的趙廣師全身着甲,坐在一張椅上不時擦去額頭汗水,周圍斥候奔行來去。
各種報告,闡述着周圍的地貌、敵軍斥候的情況,戰車兩側,是從鹿陽帶出來的京城將領,以及自己在惠州培育的一批能打仗的麾下,其中有一人極適合衝鋒陷陣,手持一柄大斧,勇冠三軍,江湖上一品高手在他手上不過五十合之敵。
“孟馱,燕國的兵馬非常能打,將領不僅指揮了得,衝鋒陷陣也是拿手的,遇上之後,聽從調遣,不可肆意妄爲。”
距離戰車右側幾步之遙,是騎馬的魁梧身形,着黑色鐵甲,肩頭各一對兇戾獸頭,此人披頭散髮,額頭纏裹紅帶,頷下一圈絡腮,容貌威武,座下一匹棕黃馬,倒懸長柄大斧。
聽到趙廣師的話語,他沉默的點點頭,眸底卻是顯出興奮的神色。
此時又有斥候遞來情報,由親衛接過後,轉達到趙廣師這位主將手中,斑白的眉頭微蹙,“兩萬人?”
眼下,前方的斥候已經在激烈交手了,爭分奪秒的傳達己方的訊息。
原野上、樹林、丘陵之間都能看到互相刺探,然後爆發衝突的雙方斥候,偶爾有數騎迅速穿行而過,追殺一名魏國斥候。
衝出山林,響箭射在天空,附近魏國斥候呈小隊,增援而來,雙方裝束大多都是短衣皮甲,但挽弓嫺熟,追擊的燕國斥候,見到對方人多,射出幾箭後,便調頭就走。
也有走不脫的,同樣射出響箭,招來附近同袍,雙方在原野相互追逐展開騎射,
北地善馬,幷州軍斥候也都經過呂布調教過,對於騎射一道,要比中原斥候強上不少。
魏國往北推進的兩天,僅斥候戰死四十五人,受傷七十二人,給北上的趙廣師對周圍情報瞭解上,增添了不少難度。
“兩萬人?”
趙廣師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紙條上寫着內容,手指點在椅子的扶手,“燕國十餘萬兵馬南下,這中間亦有損傷,但也不至於拿出兩萬人來抵擋我十六萬兵馬,有趣,諸位將軍,你們可看出了什麼?”
左側是鹿陽的京畿一系將領,統領的自然是京畿六萬兵馬,對於皇叔趙廣師,他們還是不敢怠慢的。
一個叫於藏兵的將領拱手道:“回大都督,只留兩萬兵馬在此,自然不是用來硬抗十六萬大軍,估計故佈疑陣,拖延我軍行進速度。”
“嗯,我也是這般想的。”趙廣師點點頭,看向右側他培養的幾個惠州將領,“孟馱,你覺得呢?”
右側幾將並行之中,名叫孟馱的將領,略微思索片刻:“末將雖然認同於將軍說法,但既然是疑兵,對方定然不敢交戰,那就不用理會,照直推過去就行了。”
趙廣師笑起來,不過眸底還是有些失望的神色,他笑着繼續說道:“是啊,既然故佈疑陣,推過去就行了,但爾等要知曉他爲何故布疑兵,他是要打,還是後撤?打的話,打哪裡?西北的齊樑九萬,還是迂迴我主力,襲擾後方,斷我大軍糧道?”
“爲何不是撤?”孟馱抿了抿嘴,追問道。
“十餘萬兵馬殺過來,打到現在喊撤,換做你是燕國那位夏王,伱會甘心?”年過七十,趙廣師什麼看不透徹,“不計較一城得失,那就是奔着滅我大魏來的,如果只拿幾郡幾縣,他大可就在渾河南岸三州攻城略地!”
老人拄着長劍站起身來。
“故佈疑陣,實則偏襲側軍,傳我將令,給齊樑兩國主將傳訊,請他們九萬兵馬五日之內攻下廣甫,左翼越吳二國兵馬、右翼隨、慶二州兵馬,向中路靠攏!”
“大都督這是何意?”戰車左側的京畿將領裡,另一個將領詢問道。
老人望着遠方一隻飛過天際的雄鷹,笑起來。
“攻敵必救之地,廣甫城乃北歸要道,若是丟了,他這疑兵就沒有意義,而且其目的,無非想襲我偏軍,再斷我一臂!繼續前行,我們去看看擋在前方的燕軍是何模樣!”
天光燦爛,一望無垠的原野,伴隨中路推進的兩翼在接到傳令前,仍舊在徐徐前行。
面對過來的魏國大軍,矗立在前方的幷州軍在張遼指揮化作三股,一路往後撤離,另外兩路往東西兩個方向散開。
兩軍交鋒,各顯本事,主持魏國軍隊的老將趙廣師並不爲所動,依舊保持徐徐推進的速度,以橫掃一切的姿態朝四百里外的廣甫城逼近。
不過廣袤的原野上,兩邊的斥候依舊在捉對廝殺,或許知曉燕國斥候本事要強上一些,魏軍派出了輕騎協助,這邊張遼也讓呂布分散狼騎,協助燕國斥候追殺對方騎兵,一時間,原野、田地、山林間,不時爆發小規模的騎兵戰。
魏軍這邊輸多勝少,隨後的推進開始減少斥候、輕騎的出沒。
就在推進的第三天夜裡,東南方向,丘陵與平原連接的山林間,一撥撥士卒,然後是一匹匹戰馬,被牽着穿梭林子、灌木,接着更多的士兵延綿不斷地朝南面涌過來。
睡着樹梢上的猴子,驚奇的看着下方穿行而過的洪流,儘量保持行走的動靜來到林野邊沿,目光之中,遠方的平原上,臨時搭建的行營,簡陋的柵欄,遍地而歇的士兵抱着兵器,或枕着刀兵瞌睡。
營中燃燒的篝火裡,巡邏的士卒警惕着夜色裡的動靜,哨塔上的弓手偶爾看向有着猴鳴的山林。
“孃的,這支隨、慶二州兵馬竟然偏離了方向。”
“可能接到將令朝中路靠過去了。”
“太師,他們距離魏國主力較近,還打不打?”
“問夏侯淵,是那廝出的主意!”
黑暗裡,窸窸窣窣的一陣動靜,有人弓着身走過林間,到了另一頭,隨後得到了答覆:“爲何不打?”
不久,一道道潛伏的身影壓着腳步聲朝前林子邊沿摸了過去,然後,步卒緩緩走出,弓兵緊隨其後,摳上了油布包裹的箭矢。
林中一道道牽馬的人影在獅子盔、白馬銀甲的將領擡槍示意下,紛紛上馬。
出了林子地勢相對平緩的坡地間,緩緩移動的一個個身影如靜謐的湖水緩緩蔓延,貼近簡陋的行營,一匹匹戰馬被揭開了嘴籠,搖擺着腦袋噴出粗氣,邁開馬蹄踏出林子邊沿。
弓手掰開了火摺子,吹了吹,微弱的火苗放到包裹箭頭的油布上。
……
遠處,並不算高的哨塔上,弓手視野環顧四周,餘光之中,隱約察覺到了黑暗亮起了一點昏黃火光。
偏頭的剎那,火光更盛,密密麻麻的火點在他眸底展開,然後……一片片飛上天空,無數火點劃過天際的同時,也映出下方黑壓壓一片弓身走動的人影。
他急忙挽弓,響箭咻的飛向營地上空,炸開的同時,燃燒火焰的箭雨漫天傾瀉而下,隨慶二州行營之中,仰躺、側臥休息的士卒來不及反應過來,許多人直接被落下的箭雨釘死,或落在帳篷燃起大火。
潛行的一道道身影伴隨董卓、夏侯淵一聲嘶喊,如潮水呼嘯,朝着營地東側的轅門衝了過去,西涼兵當中,有手握兩面刃刀,通長一丈,長柄長刃重兵的數十名士卒,直接將簡陋的柵欄砍斷。
柵欄推倒的一刻,等待的戴着鐵面的樂進領西涼軍、張郃領青州兵猶如洪水潰堤般蜂擁而入,衝在最前面的除了手握陌刀的千餘兵卒,還有五百腰懸連弩的西涼兵,擡起手中連弩,照着驚醒起身,或慌亂奔走結陣的魏軍士卒就是一通猛射。
弩矢強勁,一弩十幾發,不少魏兵在跑動中直接被射翻在地,倉促結出的陣型也被射翻一大片,直到步盾趕來,立起盾牆才穩住了陣腳,然而東側轅門被青州兵打開,等候多時的西羌騎呼嘯而入,並不與陣列接戰,只策馬追殺營中奔逃的魏兵,或射箭、點火。
延綿五里四萬兵馬營地,剎那間火光四起、慘叫,一片兵荒馬亂的畫面。
升起飄飛的火星劃過一道道穿行廝殺的身影,火光照亮騎在馬背上肥碩身形,董卓鬚髯怒張,手握鋸齒刀,猙獰大笑,以及旁邊眉梢高吊,雙目陰沉的夏侯淵。
“哈哈!痛快!繼續殺——”
不同於董卓的狂熱,他冷靜的觀察營中一切,片刻,擡起手,招來了傳令兵。
……
幾乎在同時,一連串腳步聲、馬蹄聲,從西面更大的營寨奔涌而出,衝向着火的隨慶二州兵馬的軍營。
魏國大營。
趙廣師並未睡去,他坐在帥帳等候着什麼,過得半個時辰,名叫孟馱的手下猛將,在帳口交了兵器,掀簾大步進來。
“如何?”
“果然與都督所料不差,可惜去晚了一步,那支燕軍只衝殺到一半,忽然退走了。”
趙廣師點點頭,沉下氣來。
“很謹慎啊……定然是察覺到老夫佈下的陷阱。傷亡多少?”
“一千餘人呢,據那邊的士卒說,燕軍弩矢特別厲害,可接連不斷髮射……那一千人裡大多都是死在這種弓弩下。”
“兵強馬壯,器械鋒利,難怪野心勃勃!”老人沉吟了片刻,“警惕那支燕軍,可能還會來第二次。”
“是!”
孟馱拱手應諾,隨即轉身出帳,讓令騎將命令發到隨慶二州軍中。
東面遠方,撤走的兩支軍隊藏匿林間的黑暗裡,派出的斥候,在打探過後回來,彙報了剛剛襲過的營寨情況,讓夏侯淵、董卓、馬超頓感可惜。
“對方主將行伍經驗不比我等少,第二次襲營恐怕不行,對方已有了防備。”
夏侯淵搓着手中一根青草,“青州兵留下,董太師領西涼軍匯合大王那邊,你可有辦法迷惑魏軍主將,認爲主力已回到中路的幷州軍那邊?”
“……”董卓咬着草根,沉默了片刻,隨後吐了出來,“如我當初入洛陽那般?再不濟,就用增竈之法!”
所謂增竈,其實就是增兵減竈計策反過來應用,讓魏軍以爲土竈增多,他們誤以爲襲擊隨慶二州的燕軍無功而返,與蘇辰的中路合流,就是燕軍的主力。
“就這麼定了,太師讓你麾下西涼兵,留下兩天干糧。”
黑暗裡,董卓與夏侯淵互擊一掌,兩方兵馬隨即分開,西涼軍迅速往北穿行,在下半夜在二十里外,尋到了幷州軍的斥候,但並沒有急着歸營,而是就地尋找樹枝、茅草編織草人,在第二天天亮時分,讓士兵一人平拿一個,用身體遮擋視野,遠遠看去,兩萬人的軍陣彷彿變成了數萬人的規模。
到得下午時分,魏軍便接到燕軍後撤的消息,廢棄的營寨裡,斥候查看裡面所有一切,將訊息帶回推行的魏國大軍當中。
趙廣師沉默的看着手中紙條,“那支回來的軍隊,應該就是昨晚襲擊隨慶二州兵馬的那支,看規模相差不多,營內的土竈也增加不少,看來燕軍匯合了其他兵馬,加上駐紮廣甫的軍隊,主力應該就在這裡了。”
“那也不夠十萬之數!”於藏兵促馬來到一旁說道。
“確實不夠,但諸位將軍忘了?燕軍士兵也是人,打了這麼久,哪裡沒有傷亡,屍體被他們收斂,要麼掩埋,要麼存放廣甫城中,絕對不會讓我們的斥候看到,摸清他們還剩多少士兵。”
趙廣師輕輕順着長鬚撫下,對於自己的判斷,他還是有些自信的。
“傳令下去,就地列陣,不逼那位燕國夏王了,現在,我們就等齊樑攻城,看他急不急着撤走,若撤……呵呵……全軍掩殺!”
……
魏國大軍停止前進的消息傳來,坐在祖柩上的蘇辰正與董卓等將商議,聽到消息,他濃眉皺了起來,片刻之後,還是沉沉出了一口氣:“這位魏國老將有些難纏。”
“讓斥候返回廣甫,看看情況!”
他朝吳子勳吩咐道。
……
廣甫城。
西面的原野上,白馬義從奔行原野,與一支西北而來的輕騎殺的難捨難分,相互間對射箭矢,然後奔馬迂迴各自陣列。
那是分成兩個大陣的軍隊矗立西面的曠野上,大量的器械正在組裝。
關羽立在城樓下,撫過長髯,閉着鳳眼,聽着外面急促的馬蹄聲,嘶聲吶喊。腦海裡不由想起了麥城的一幕,兩腮微微鼓了鼓。
“想不到,當年一幕又在關某面前重現。城若破,有死而已……”
“二哥,這可不興說,不過這回俺跟你一起!”張飛持着蛇矛興奮在牆垛後來回走動,一拳擂在牆垛上,大聲道:“外面還有子龍、張翼!”
“這次,倉說什麼也守住城牆!”
周倉扛着青龍偃月站在關羽身後,也跟着笑起來。
不久,齊、樑兩國軍隊開始攻城了,幾輛拋石車跟隨幾營軍陣推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