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龐勁東之前並不瞭解,但是此時聽到這樣一番對話,大致也能明白兩個人的關係,這才完全的放鬆了下來。
德欽巴丹嘆了一口氣,多少顯得有些無奈:“我是軍令在身,不得已而爲之啊!”
龐文瀾淡淡一笑,問道:“德欽巴丹團長願意與我們兵戎相見?”
德欽巴丹眼珠一轉,反問:“龐將軍有什麼好主意?”
龐文瀾並沒有回答,而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借一步說話。”
德欽巴丹點點頭,跟着龐文瀾離開衆人,到遠處去單獨交談了起來。沒有人能聽到談話的內容是什麼,只見兩人不時的點頭或是搖頭。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左右,龐文瀾突然提高了聲音:“既然如此,老夫就此別過了!”這句話既是對德欽巴丹說,也是在告訴自己的人,可以回去了。
回到衆人這裡之後,德欽巴丹注意到了龐勁東,馬上問龐文瀾:“這個年輕人過去沒見過,是誰啊?”
龐勁東站在那裡,旁邊帶着自己的手下,一見便知是個管事的,而不是普通一兵。而果敢共和軍裡的軍官,德欽巴丹基本都見過。
“哦,他是我的侄孫,剛剛從國內來。”龐文瀾的介紹十分簡單,龐勁東自己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對德欽巴丹點了一下頭,算作是打招呼問候了。
儘管龐勁東並不知道龐文瀾與德欽巴丹談了些什麼,但是看到兩個人見面的場景,多少也能揣測到一些。雙方分別之後,龐勁東來到龐文瀾身旁,壓低聲音問:“四爺爺,你是想說反德欽巴丹嗎?”
龐文瀾微微一點頭,繼續道:“你很聰明。”
對於叔祖的誇獎,龐勁東並不放在心上,而是更加關心這件事能否成功:“德欽巴丹同意了嗎?”
“沒有明確表態。”雖然話是這樣說的,但龐文瀾卻是一副自信滿滿的表情。
龐勁東感到很不放心:“他真的有可能投靠我們?”
“有!”龐文瀾點點頭,斬釘截鐵的說:“而且這個可能性還非常的大!”
龐勁東被叔祖的話勾起了好奇心,很想刨根問底一番,但是轉念一想,龐勁東覺得叔祖未必願意讓自己知道所有的事情,因此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龐文瀾注意到龐勁東似乎想要問什麼,又是淡淡的一笑,坦然告訴龐勁東:“對於侄孫你,四爺爺沒有什麼可隱瞞的……”隨後,龐文瀾把德欽巴丹其人的背景和經歷講述了一遍,然後又總結說:“德欽巴丹這樣一個完全漢化,還對緬甸政府心懷不滿的人,正是我們可以拉攏的對象。”
“恕我直言,聽剛纔的談話,四爺爺和德欽巴丹應該已經認識很長時間了。既然如此,爲什麼四爺爺過去就沒有想到策反他呢?”
“有策反的可能,不代表就會有策反的機會。雖然德欽巴丹屬於我們的敵人,但是這麼多年下來,卻一直都沒有和我們正面交手過,所以四爺爺也就沒有去嘗試。”
聽叔祖這樣一說,龐勁東多少有些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作爲緬甸政府的軍官,畢竟擁有一個合法的身份,待遇優渥。相比之下,咱們果敢共和軍始終是不入流的匪類。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家沒有理由‘棄明投暗’啊……”龐文瀾的話裡多少帶有自嘲的意思,透出了一股心酸和無奈:“你四爺爺自己放着安定不享受,卻要過動盪不安的生活,已經說不清楚究竟是對還是錯,所以不能強求別人都這樣……”
一直以來,龐文瀾給龐勁東留下的印象都是果斷堅強,如今第一次聽到從他的嘴裡說出泄氣的話,讓龐勁東感到很是驚訝。
不過轉念一想,龐勁東卻也能理解到,叔祖爲堅持自己的理想曾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爲此在叢林度過了大半生的時間,但是幾十年下來卻沒有見到任何起色。一千多人的隊伍蝸居在長箐山,時刻堤防着緬甸政府軍的圍剿,能夠自保就已經不易了,而爲所有果敢人爭取到自由和獨立根本就是遙遙無期。
如果是在過去,龐文瀾有充足的時間和耐心去等待和尋找機會,但是現在年事已高,來日無多,一生的夢想卻看不到實現的可能。當然,還有龐天寵,龐天寵也有孩子,甚至還有龐勁東,可以一代人接一代人的努力下去。然而世事無常,沒有人能夠知道將來的事情將會是怎麼樣的,更沒有人能確保龐文瀾的後人會長久的堅持這個理想。所以不能眼見夢想成真,龐文瀾多少有些灰心喪氣。
“四爺爺,人常說‘盡人事而聽天命’,我們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奮鬥,至於是否能夠實現並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只要今後回顧起現在,我們沒有對自己留有遺憾,就已經足夠了。”
龐文瀾重重的點了點頭:“說得好。”
龐勁東本來想要繼續寬慰叔祖,說一些自己堅信果敢的自由與獨立即將實現的話,但是想來想去,龐勁東還是沒有說出口。叔祖畢竟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不是可以被幾句虛假的謊言所欺騙的,恰恰相反的是,他看待問題的深度和廣度還要遠遠超出自己。
於是,龐勁東把話題轉了回來,繼續討論德欽巴丹:“我冒昧推測一下,策反德欽巴丹的時機,現在應該已經成熟了。”
“你說的沒錯。”龐文瀾的那種沮喪只是片刻工夫,很快就恢復了平日的樣子,說到這裡的時候更是顯得很自信:“這是由兩個方面決定的,一個方面是,德欽丹巴終於被派來進攻我們,而他並不願意和我們打仗;另一方面則是,他與七十七師師長通萊素來不睦,通萊遲早會找機會除掉他,他又根本就鬥不過通萊,只能想辦法另找出路。”
“這個通萊很有本事嗎?”
“有沒有本事暫且不說,至少後臺硬得很,他的姐夫是貌埃大將。而德欽巴丹卻只有一個二零六團,拿什麼和人家鬥?!”頓了頓,龐文瀾補充說:“以通萊的行事作風而言,如果想要除掉某個人,就絕不會改主意。哪怕這個人離開他的視線,隱姓埋名的躲了起來,他也會設法找出來的。更何況,通萊對德欽巴丹的怨恨和不滿,恐怕還不是一星半點。”
“這麼說,策反德欽丹巴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可以這麼說!”龐文瀾拍了拍龐勁東的肩膀,十分高興地說:“你真是我的一員副將,剛到長箐山,就給我帶來這麼一份大禮!如果通萊派其他人來進攻我們,我反倒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四爺爺實在是過獎了,侄孫愧不敢當!我倒認爲,是四爺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龐勁東絕不是一個馬屁精,無論對方是否自己的長輩,都不會輕易說些恭維話出口。但只要是說出口了,就必然是心裡確實這樣認爲。
事實也正如龐勁東所說的一樣,剛一知道來進攻長箐山的人是德欽巴丹的時候,龐文瀾心裡就已經有了主意。剛纔的一番談話,已經決定了第二零六團將會歸降果敢共和軍,龐文瀾和德欽巴丹兩人已經談妥了全部細節。
但以龐文瀾的性情而言,懶於對晚輩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爲,所以沒有把這些告訴龐勁東。
“如果德欽丹巴能夠帶着整團人和裝備投靠過來,當然是最好不過的,只不過他卻有難處……”
這裡所謂的“難處”,龐勁東只要稍加分析就能夠想到,但是龐勁東不願意太過於表現自己,於是恭敬的問叔祖:“什麼樣的難處?”
“德欽丹巴本人沒有家室,一個人無牽無掛,但是手下的官兵卻非如此。他們一旦投靠了我們,緬甸政府肯定會對他們的家人進行報復。”
“四爺爺打算怎麼辦?”
“願意來的就歡迎,不願意來的就遣散,簡單說就是去留任便。總之不能強迫人家加入我們,否則軍心會因之不安定,是絕對打不了仗的。”
龐文瀾早年還在國內的時候,就對徵兵這種事總結出了一套經驗。八年抗戰和三年內戰期間,他所屬一方的黨派爲了擴充軍隊,到處拉壯丁,強迫平民百姓參軍。結果軍隊的規模雖然有了,但是武器裝備卻無法隨之同樣提升,兵員的素質更是跟不上去。
很多士兵本來並不願意當兵,情緒因之非常消極,加之軍官腐敗和軍紀敗壞,逃兵時有發生,導致作戰能力十分低下。抗戰期間,往往是一個軍也頂不住日本人的一個師團,但是那個時候畢竟還有抵抗侵略的民族情緒在鼓舞着,等到了內戰其間,這種惡果體現得尤爲明顯。
一支軍隊的戰鬥力取決於每一名士兵,士兵的戰鬥力取決於他們的精神,而決定着士兵精神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他們究竟是自願還是被迫穿上軍裝。
那些本來就懷揣着軍旅夢想的人,來到軍隊之後會在最大程度上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而那些本來只想老老實實當個農民或者工人的人,就算是成爲了一名軍人,本質上也仍然是一名農民或者工人。
由此便造成了這樣一種現象,如果不考慮武器裝備的水平,那些實行普遍義務兵役制的國家,軍隊的規模雖然相對都很龐大,但是戰鬥能力卻不如自願兵役制的國家。前一種國家如果經濟發達,可以通過較高的軍人待遇彌補這一不足。但是如果不幸很窮困的話,那麼就很要命了。
龐文瀾到了緬甸之後吸取了當年的經驗教訓,在軍隊規模的發展上保質不保量,讓每一名士兵都是自願而非被迫加入果敢共和軍當中來。這也是在緬甸的各支武裝勢力當中,果敢共和軍擁有最強戰鬥力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同樣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果敢共和軍現在沒能達到本應有的規模,否則人數至少可以翻上幾番。
龐勁東和龐文瀾一路聊着,回到了長箐山,剛進了龐文瀾的書房,一名早已守候多時的傳令兵匆匆跑了過來,向龐勁東和龐文瀾報告:“龐將軍,副總司令,我一直在到處找你們!”
由於叔祖在旁邊,龐勁東雖然是副總司令,但也不敢僭越,於是沒有出聲。
龐文瀾一擺手:“說,什麼事!”
“特區政府發表了一份聲明,指着我們撕毀和平協議,破壞了果敢地區的安定局面,限令我們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繳械投降。”
龐文瀾從鼻孔重重的“哼”了一聲:“狗屁和平協議,我當初簽字了嗎?!同意這個協議了嗎?!”
龐文瀾的這句話只是發發牢騷,這些事情都不是傳令兵有權發表意見的,傳令兵只能繼續據實稟報:“他們還說,如果我們投降,就可以從輕發落,否則……”
“否則怎麼樣?”
“否則就征討長箐山,把我們全部就地正法……”
傳令兵本來以爲,龐文瀾知道這件事情之後肯定要大發雷霆,卻沒有想到龐文瀾竟然哈哈大笑起來,顯得毫不在意。
傳令兵鬆了一口氣,請示龐文瀾:“要不要我把聲明的原文拿來給您看!”
“不用了!”龐文瀾擺擺手,若無其事的說:“他們要是有本事,儘管放馬過來!”
“可是……可是特區政府的軍隊已經在路上了,大約還有三個小時,就可以抵達長箐山!”
“哦?”龐文瀾本來剛剛坐下,聽到這句話立即站了起來,直視着傳令兵,略顯得有些緊張:“是彭仁浩親自指揮嗎?”
“根據情報是!”
“那就好!”得到這個答案之後,龐文瀾感到十分輕鬆,坐回到椅子上去了。
看到龐文瀾的這種表現,屋子裡面瞭解內情的人都感到很是困惑。一直以來,龐文瀾忌憚於彭仁浩掐着果敢共和軍的生命線,不得不在很多事情上再三忍讓,但是此時此刻,龐文瀾卻拋掉了這種忌憚,竟然像是迫不及待的要與彭仁浩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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