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一幕對我來說並不恐怖也不噁心，只是讓我感到難以置信，同時心裡面有點兒難受。
我好像終於明白了我爲什麼覺得寒燁看起來和之前不一樣--是他的目光。
之前不管寒燁的目光多麼冰冷，但是其中至少有着人類應有的理性，而現在，他的目光之中充滿了野獸的荒蠻獸性。
在我和寒燁的視線之間，彷彿有着一道無形的屏障，他雙眼之中散發出的氣息讓我感到陌生，和他完全無法溝通。
然而這一切卻又都是正常的。
雖然在我認識寒燁的這麼長時間以來，從來沒見過他吃人吸血，可是我自己心裡清楚，他總有一種方法解決他的需要，是的，這是他的剛性需要，因爲他是殭屍，他需要血，和我們人類需要吃飯一樣，理所應當。
錯，就錯在我不該和他這樣的殭屍走到一起。
可他身爲殭屍已經是事實和命運，我無法改變也不能逆轉，更不能像是肖恩對待朋友一樣，將他用鐵鏈鎖在身邊。
我望着寒燁，突然感覺到絕望。
此時寒燁仍舊站在那鐵架牀上，居高臨下地歪着腦袋望着我，他的脖子好像斷了一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歪着，幾乎快要貼上肩膀，一雙眼睛毫無任何情緒地盯着我看着，讓我想不明白他的那雙眼睛裡面到底有什麼。
以前的寒燁向來是乾淨整潔西裝筆挺，眼下那西裝已經破破爛爛得好像乞丐的職業裝，兩隻袖子都被扯掉了，露出了襤褸破爛的白襯衫袖口，胸前的襯衫鈕釦也開了好幾顆，露出他那灰白色的脖子。
我看得心疼，當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本能地衝着寒燁伸出了手，想要拉着他的手，讓他下來。
彷彿在我心底裡，一直覺得有一種力量能夠戰勝自然界的規律，有人說那是愛的力量，事實上，我不知道那力量是否與愛有關，但至少是因爲出於愛，讓我相信有這麼一種力量存在。
就在我的手即將碰觸到寒燁的瞬間，聞人吉慌忙大叫一聲道：“小心！你瘋了嗎！”
被聞人吉喊了這麼一聲，我才猛地回過神來。
然而此時已經來不及了！
面前的寒燁丟開了手中的半截兒屍體，一隻手快如閃電一般，死死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的手被他拽着，身子站不穩，只能勉強踮着腳尖兒，想要試圖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拽出來，卻怕他發怒，更何況，我也使不上力氣。
我用哀求的目光望着寒燁，卻不知道我這眼神對他來說是否有所觸動，似乎在他眼裡看來，根本不關心我的神態一般，似乎對他來說，不管是什麼樣的眼神和表情，都沒有任何意義。
旁邊的聞人吉也想要伺機而動，正在懷裡摸索着什麼，不過寒燁雖然好像沒有理性了，但感官仍舊十分靈敏，只見他頭都沒回，隨手一甩，一顆人頭已經砸到了聞人吉的頭上，嚇得聞人吉放聲大叫起來。
我也是被聞人吉這傢伙給嚇了一跳，不免有些膽戰心驚，而與此同時，站在鐵架子上的寒燁卻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向我靠近過來。
隨着寒燁的每一個動作，他的身體都好像是老舊的機器一樣，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那聲音讓我渾身不舒服，自己也是一動都不敢動，呆呆地望着寒燁，直到他的身體已經蹲下來，向我所在的方向探出了半個身子，同時伸出一隻手來，好像是想要搭住我的肩膀，將我拽到他身邊。
寒燁的手向我慢慢靠近的瞬間，我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似的，恐懼卻讓我無法逃脫。
只是就在他的手即將落在我肩頭，寒燁似乎猶豫了，他的眼珠兒轉了轉，最終，將那隻手又收了回去……
我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那樣的沉重，我彷彿能聽到淚珠兒掉在地上，啪嗒一聲摔成碎片的聲音。
寒燁沒有碰我，大概是他僅有的一絲意識告訴他，他已經不能觸碰我，不能將屍毒染給我，也不能傷害我。
就在這時，寒燁勉強地張開嘴巴，使勁兒翻動喉結，發出一聲氣若游絲的聲音。
“淺……”
這個細小的聲音簡直比夢囈的聲音還小，但是對我來說，卻好像是一記重錘敲打在心頭，我擡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便看到寒燁的目光十分痛苦，似乎是獸性和理智在內心博弈掙扎，他突然長大了嘴巴，狂吼一聲道：“走！”
寒燁一張口，一陣腥風撲面而來，夾雜着血腥的味道，完全找不到他身上原有的那種乾淨清爽的氣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寒燁一揮手，我已經被一陣氣流卷出去兩米遠，重重地撞在背後的牆壁上。
而面前的寒燁卻別過頭去不肯看我，他死死攥着拳頭，骨頭幾乎快要從皮肉之中迸出來似的。
我咬着嘴脣，不能再做逗留，我不是怕寒燁會傷害我，而是怕他看到我會心疼，也害怕自己看到他這幅樣子，自己會心疼得快要死掉。
“聞人吉！”我一邊拽着門把手，試圖開門，一邊對着聞人吉喊了一聲道：“快走！”
聞人吉連忙從牆邊爬起來，顫顫巍巍地繞過寒燁，正當他從寒燁身邊經過的時候，聞人吉腳下一滑，被那屍體絆了一腳，整個身子竟然直勾勾地向寒燁撲了過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我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眼睜睜地看着聞人吉已經撲到了寒燁的身上！
就在聞人吉的腦門兒撞到寒燁的膝蓋時，我立刻聽到一陣“嗤啦嗤啦”的聲音，好像牛排在鍋裡面燒糊了似的，寒燁的膝蓋上散發出一陣皮肉被燒焦了的特有氣味！
我心說不好！聞人吉當時翻窗從窗臺上摔下去的時候，腦門兒上蹭上了黑狗血，而這黑狗血乃是專門對付殭屍和種種邪靈的！
不過聞人吉當時將腦門兒上的血擦掉了一些，我不知道僅剩的這麼一點兒會對寒燁造成怎樣的影響，只是心裡不住替寒燁捏了把汗……
正當我不知道該要關心寒燁還是擔心聞人吉的時候，寒燁的口中已經發出了一陣痛苦的嘶吼聲，那吼聲之中還摻雜着野獸的憤怒，只見他竟然將聞人吉從半空提了起來！
聞人吉在半空中和寒燁對視着，指着寒燁道：“都是自家兄弟，我給你留點兒面子，你不要得寸進尺啊……”
一邊說着，聞人吉已經一邊掏出了桃木劍。
我不由自主地盯着寒燁看了一眼，突然心裡面發涼--此時寒燁的眼神跟剛剛已經完全不同，他之前看着我的時候，眼中還殘存着一些理智，但是現在看來，連那最後一絲理性也已經消失不見了！
聞人吉危險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兒來的勇氣，猛地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寒燁的胳膊。
就像以前一樣，每次寒燁和聞人吉之間有什麼矛盾的時候，都是我來出面調停，但是這一次，大概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就在我抓着寒燁手腕的時候，他竟然看都沒看我一眼，本能地便將我甩到了一邊！
我翻過身子，勉強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環顧四周，看到了之前的那根鐵棍。
沒辦法了……我知道這樣對寒燁不公平，他現在是受傷了，失去理智了，否則不會傷害聞人吉，但是就算我對他動手，也不會傷害他的性命，可是我不動手的話，聞人吉這一次恐怕是要沒命了！
我咬着牙衝上前去，手中的鐵棍高高舉了起來，就在這時，寒燁和我對視了一眼，我無從分辨他是否還有理性存在，也沒有時間去分辨，本能地舉起鐵棍對着他的胳膊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寒燁的喉嚨裡發出了“咕嚕”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在表達他的痛苦，我顧不上別的，猛地將聞人吉從寒燁的手中拽了出來，拖着他向門外一路狂奔。
厚重的鐵門被聞人吉一腳踹開，他先是將我扔了出去，吼了一聲道：“跑！”
我本能地往前跑了兩步，突然覺得不對勁兒，背後沒有聽到聞人吉的腳步聲，我轉過頭去一看，才發現聞人吉根本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他仍舊站在原地，身子傾斜着，看起來好像是懶洋洋地倚在門上，實際上卻是在用他自己的力量頂着那扇門。
聞人吉什麼都沒說，只是這樣遠遠地望着我，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滿足的笑容。
那陣笑容讓我心中難安，恍惚間覺得，不遠處聞人吉的面容看起來有點兒模糊，似乎是自帶光環一般，簡直好像是打了一層柔光效果。
是啊，什麼電視劇裡面，一般都是給快要死掉的人，死前最後一個鏡頭，纔會給這樣的效果。
我的心裡面咯噔一聲，鼻頭酸澀，眼淚幾乎快要掉下來。
與此同時，房門被一下下地撞動，發出了一陣陣狂暴的撞擊聲音，我聽着那聲音，覺得一聲聲的好像敲在我的心頭一樣，讓我無法呼吸。
在那陣晃動中，聞人吉卻沒有表現出畏懼，他只是擡起手，慢慢地對着我擺了擺手，示意讓我趕緊離開，只是那動作好像是慢動作一般，甚至，好像是聞人吉此生將給我留下的最後一個動作……
我們走了這麼長時間，一直是聞人吉、寒燁和胡天齊陪伴在我的身邊，但是這段路程好像出現了分叉口，似乎有人必須要走了。
然而老天並沒有給我留下過多感慨的時間，我站在冰冷空曠的地下室大廳裡，聽到寒燁撞擊鐵門的聲音在整個空間中發出寬闊的迴響，看到鐵門毫無預兆地竟然被撞得飛了出來！
聞人吉跟着鐵門一起飛了出來，躺在地上，被鐵門壓在了他的身上，這一切都是毫無預兆的。
唯一有預兆的，是寒燁拎起了聞人吉，張開了嘴巴，對着聞人吉的脖子便撲了過去……